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双城故事-从深圳到乌鲁木齐 作者:杨逍 文案 据科学家们说,这个星球上会有两万个人对你一见钟情。 可是,世上有几十亿人,那么,你遇到自己一见钟情对象的概率只有百分之0.0035,而两个人同时对对方一见钟情的几率就更加微乎其乎,约等于零。 所以终其一生,你可能都碰不到一个让你一见钟情的人。 在秦朗前三十年对女孩的认知中,这姑娘是个异类他还没追求过这样的姑娘,这一点让他有些跃跃欲试。当然,应该也就这样了吧。 挑战不一样的目标,这是他骨子里天生的好胜心在作祟。像一个诱惑。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词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是小说里蒙骗少男少女的鬼话,爱情怎么可能一瞬间发生?他从未尝试过。 他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个心灵相互碰撞的过程,就像布莱恩亚当斯那首歌中所唱,寻找到相似的灵魂,然后我愿意为你而战为你死,为你赴汤蹈火,为你付出生命。 这样的爱情太过理想,可遇不可求。而他绝对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种在男女感情上多少有点无情的人,恐怕这辈子是遇不到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海潮秦朗 ┃ 配角:陈正沈未东夏珊 ┃ 其它:新疆艳遇一见倾心武警 ==================   ☆、楔子   纪海潮在梦里又回到了家乡的小城。   街道上满是从河上游冲刷下来的破旧家俱,树枝,衣物,甚至牲畜尸体。到处是哭叫声,碰撞声,水流声,百年一遇的洪水,四周一片颓败狼藉。   小小少女艰难地淌水而行,心中恐惧,梦里见不到一个人影。她无声地在心里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海潮害怕,来救救海潮。可是,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片刺耳的喧嚣。她不敢停下脚步,只不断地淌水,不断地无声喊叫。   大雨过后的酷烈日头,烤得她阵阵晕眩,纤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十二岁的少女失去知觉,两腿一软倒向水中。   浑浊不堪的河水就要将她吞没。那是她十二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接近死亡。她在梦里清晰地看到这一切,感到彻骨的恐惧。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十二岁那年的自己。   她站在梦的边缘,差点哭喊出声。而后,她看见他来了,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托住了自己的脖颈,而另一只手快速将她从水中抱起。   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而安逸。似乎过了很久,终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的声音,她醒了,那声音清亮无比,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关心。   梦中她睁开眼睛。从此,十二岁少女的脑中,永远地印进了一张青春飞扬的年轻军人的脸庞,和他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   哥哥,哥哥...... 她固执而羞怯地叫他哥哥。那几日,她忘了恐惧和害怕,竟暗暗祈祷洪水不要退去。少女追逐着年轻军人的身影,哪怕只一眼。   她远远地看着他救人,挥汗,狂喊,看着他疲累地坐在地上,与战友分一支烟抽。   她常常会望着他拿烟的手出神,黝黑,有力,又修长漂亮,那是救过她性命的一双手。她觉得,他拿烟抽烟的样子无一不帅得一踏糊涂。   她也远远地看到他因为队友被大水冲走愤怒哭叫……少女心痛如绞,为自己羞耻不已。   终于,洪水渐渐退去,她目送他爬上军车,越离越远。   哥哥,哥哥,纪海潮在几近梦醒时轻轻叫出了声。她极缓地揉揉眉心,奇怪,有多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身边的夏珊还在熟睡,她们还在几万英尺的高空飞行。深圳到乌鲁木齐,需足足飞够5个多小时。她看看表,快了,还有一个钟就要到达。我的新疆。   对于新疆,纪海潮一直有奇怪的执念,近乎病态。好像那是前世的故乡,上辈子跟它曾有过恩怨纠葛,这辈子带着印记而来,还要再纠缠下去,扯个清楚明白,不死不休。因为这点无论如何对旁人说不出口的念头,她一直把新疆藏在心底,轻易不去谈论,不去触碰,却渴望不已。   只到后来喜欢上陈正,同他说起她视若珍宝的新疆,和这份隐秘的情感,虽然陈正经常耻笑她这是典型的文艺女青年的矫情,却也宠溺地答应有一天一定陪着她游历新疆。   可是,世事无常。这个承诺还未实现,他们就已耗尽缘分,他很快去了美国,再无联系。   所以,当纪海潮和夏珊经过数小时的残酷夜航飞行落地乌鲁木齐机场,再花近1个钟头辗转到达市区,清晨耀目的阳光下,海潮站在一条来不及细看的街道边,只吐得七荤八素时,她仍然有点不敢相信,我,到新疆了?   夏珊看着她摇头,说你这人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了,怎么就能吐成这样?   纪海潮苦笑,憋出一句,我说嘛,一直就觉得新疆这地方跟我有点,那什么......来之前应该去弘法寺烧烧香的。   夏珊帮她拎起背包,指着身后那扇有士兵站岗的大门,说,先回我家报到,今天约了老朋友见面,晚上一起。   纪海潮直起腰,看着那个目不斜视站得笔直的哨兵,不禁啧啧两声,“呵?真威风!夏珊,咱们同事这么久,可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家这是......军区大院?”她边走边忍不住好奇四处张望。   夏珊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提的,这年头,也就你还稀罕当兵的 。”   “那是,本姑娘胸口跳动的永远是颗热血少女心。”   海潮轻笑,觉着真是心旷神怡啊,这趟不光圆了新疆梦,竟然还住进了军区大院,这这,简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得不要不要的,当然,这个比喻不甚恰当,但是难得心情好就不必在乎那些个措辞了吧!呼,刚才那点晕车带来的不适瞬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夏珊失笑出声,说,就冲你这句话,这大院里的兵哥哥赶明儿我给你捡最帅的整一个排,随便你挑,到时可不准流鼻血啊。   好嘞!海潮做花痴状,笑得没心没肺。   转瞬夏珊已在脑海中将她那些发小哥们儿通通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主意。想自己在南方工作这么多年,这个女孩子还挺对她胃口,一直做朋友,就凭这她也不想看着她一直单身,不管是不是为了那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终于,几乎快把这整个大院走到底的时候,夏珊在一排联栋的二层楼房前停下,说,总算到了。海潮跟在她身后走进围着铁栅栏的小院,迈上几级楼梯,进房间时,不禁心里嘀咕,这级别,夏珊他爹该不会是个将军吧。   事实上,她爹果然是个将军,曾经的军区副司令员,因病现已退居二线。夏珊还有一个哥哥,也在部队工作。原来是将门之女,海潮有些恍然,自己跟她那么投缘,原来是一颗红心在作祟。   夏珊的父母非常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大干部大家长的架子。海潮平时话并不多,不熟识的人会觉得其为人冷淡清高,但她只是天性如此,事实上她对于老人孩子或是一切弱势群体都存有一颗悲悯之心。于是她陪着两位老人古今中外,天上地下,诗词歌赋,戏曲书法,聊得不亦乐乎,逗得夏家老人很是欢心,搞得夏珊反而只能端茶送水,插不上嘴。   夏珊后来语气泛酸地跟海潮说,哎,果然是才女,真行啊你,瞧我爹妈把你当宝似的,要不是我哥已经有女朋友了,搞不好能把你跟我哥撮合撮合,你就成我嫂子了!   啊?海潮瞧鬼似地看她一眼,开玩笑说,不会吧!我竟然这么有老人缘?看来新疆真是我的风水福地啊,要么,我就留这儿啦?她心里却在想,那为什么当年陈正的父母就是不喜欢我呢?   夏珊“切”了她一声,你舍得吗?这大西北的,荒凉之地,哪比得上深圳,温柔富贵乡啊。   是啊,一个茫茫西北,一个南海之滨。她不是不舍得,深圳不是她的家,她从来没有归属感。只是,理由呢?人们做一个决定,总是需要一个理由不是吗。   ☆、遇上两万分之一   乌鲁木齐,中国最西北的省会城市,跟全国各地、跟南方那些繁华大城市其实并无两样,当一个人站在这城市的喧闹中仰望,仍然渺小得像一只可怜的小蚂蚁。下了出租,纪海潮抬头望向四周密集的高楼大厦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有一瞬间的错觉。   她指着身边的大厦向夏珊幽怨开口,你说,这像不像咱公司那栋楼,跟来上班似的。   夏珊失笑,说,你是前阵子加班加出阴影了,我那帮哥们儿可是挑了乌市最好的酒店专程给我接风,妹妹,你将就点儿吧。说着挽了她往大厦里走。   夏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喂了一声,声音立马柔了两分。纪海潮低笑着看她一眼,一定是郑明北,她那个每天都要电话诉衷肠的二十四孝男友。   果然,夏珊示意海潮自己先上楼,最顶层。   纪海潮朝她摆手独自迈进电梯,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夏珊这种平时纵横职场美丽又优秀的女人,在郑明北面前竟然温柔得跟水似的。他们,应该就是彼此生命中最对的那一个吧。   那么,我和陈正呢,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便一切都不对了。她忍不住轻出口气。   “请问,你几楼?”一把低沉又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啊?我,哦,顶楼。”纪海潮回过神来,慌忙应了一句。竟然没注意电梯里有人。   “谢谢。”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来应该道声谢。   “ 已经按了。”那声音平静无波。   只剩了电梯运行的声响,纪海潮很尴尬,不知该不该挪下位置,一是好跟那人照个面显得礼貌,二是身后站了个陌生男人的念头多少让人有些紧张,到底没动,只盯着数字显示屏一层、一层地默数,觉得这电梯慢的,够磨叽。   终于,电梯门打开,纪海潮低不可闻地呼一口气,急忙跨了出去。   走出电梯间才发现一个问题,夏珊这姐们儿只顾自己跟男朋友煲粥,却忘了告诉她定的哪间包厢。纪海潮左右看了看,右手边有一处貌似休息区的地方,她目测了一下,在那里应该正好看得见电梯间。好吧,就去那儿守株待夏珊。   走近休息区,靠窗角落的沙发已有人占据,淡淡烟雾在那人面前丝丝缕缕飘开,面目模糊。纪海潮想走开,却一时挪不开脚,就那么怔在那里,盯着那人夹烟的手,仿佛被魇住。那么像,几乎一模一样拿烟的姿势,甚至那只手的样子,修长漂亮,遒劲有力。   “不介意吧,这里是吸烟区。”   她忽然惊醒,这是刚才电梯里的那个声音,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口气。   她茫然抬头看过去,烟雾散开,那人面色沉寂,眼里却隐约有笑意,眸光幽黑地闪烁着,一只手搭在靠背上,轻轻握着一包烟。   纪海潮轻轻摇头,低声说,我知道。   秦朗后来笑着逼问她,当时到底在想谁,丢了魂似的。   夏珊的声音在不到10分钟后响起,倒让纪海潮诧异不已,电话粥竟然这么快就煲好了?她估么着怎么也得要半小时。   “海潮,不好意思,我都忘了告诉你包间号了,着急了吧!”   “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小孩儿。”纪海潮站起身,面带促狭,笑道,“不过呢,等我回去必须好好宰你家郑明北一顿,宰到他痛不欲生,你俩在一边粘粘乎乎,让本姑娘这颗玻璃心情何以堪。”   “我错啦还不行吗,走吧走吧!”夏珊笑着上前拉了她,却突然冲着海潮身后大叫出声。   “秦朗!”   纪海潮慢慢转过身去,那个在靠窗角落抽烟的人已经站起,正笑眯眯张开双臂。   又是这个人。她确定从未见过他,可是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纪海潮不由多看了两眼,身姿笔挺,昂扬向上,像一棵树,迎风挺立在原野上,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多么奇怪的感觉。   夏珊像个孩子一样扑了上去,那秦朗手上用力将她轻轻抱起又放下,夏珊一拳捶上他的胸口。   “嘿,嘿,轻点儿!谋杀亲哥啊!”秦朗抚胸作痛苦状。   纪海潮在一旁看着他们静静地笑,想起当年她也常常这样扑在陈正身上,然后被轻轻抱起又放下。   仿佛就在昨日,那样的甜蜜和快乐。纪海潮脸上浮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秦朗一错眼,那付神情就那样生生撞入眼底。   柔情缱绻,动魄惊心。   仿佛心口被什么挠了一下,却又不明不白没有着落。秦朗皱眉转过脸甩开那点莫名其妙的怪异。   夏珊兴奋地给两人介绍,“这是纪海潮,我好朋友。”   纪海潮礼貌地点头微笑,四目相对,这个人满含笑意的眼底一片深潭墨海,看不到底。   “这是秦朗,我们从小一个院长大,也是我哥的同学,他可是个花心浪子,离他远点,别给他算计了。”夏珊半开玩笑。   秦朗哭笑不得:“丫头,给我留点面子,哥哥我尚未婚配,可不能随便诋毁我名声啊!”   夏珊斜睨他一眼,不以为然,“你还愁啊,等着嫁你的姑娘得有一个排了吧。”   纪海潮边听这两人打言语官司,边随他们步入包厢,一时包厢里便如炸开了锅,热闹非凡。   她静静站在夏珊身后,不声不响。一眼扫过,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叹,新疆果然出产帅哥美女,男的高大帅气,女的美艳动人,个个养眼得不得了。她想,今天就算是来欣赏美人,也管饱了。   一阵跑马撑船似的寒暄之后,不知谁突然‘咦’了一声,冲着纪海潮说了句,这位神仙似的妹妹,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众人目光顿时齐齐投向纪海潮。   她一阵尴尬,却顺着那人话风笑着自嘲,“小女子一介凡人,可不是什么神仙,各位,这厢见过了。”   夏珊扑哧笑了起来,说,“你俩这是唱哪出,林妹妹进荣国府?酸死了!来来,都来认识一下,纪海潮,我在深圳的同事、好朋友,这次专程来新疆玩儿,大伙儿多关照。”   夏珊又一溜儿过去逐一介绍,最后指着一位阳光大男孩,“这是沈未东,就刚才叫你神仙妹妹的那位,在咱们这群人里年级最小,你们应该聊得来。”   沈未东上前一步略显羞涩地朝海潮伸出手,“你好,叫我未东就行,很高兴认识你。”   “未东,一会儿你坐海潮身边,帮忙照应着点啊。”夏珊说着暧昧地朝纪海潮眨眨眼睛。   “小生不胜荣幸。”沈未东马上从善如流地挪出一把椅子,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海潮道了声谢,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了。她是个慢热的性子,不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不过好歹也算在职场混了几年,表面上一些基本的客套功夫还是要学的,过于异类可是职场大忌。   沈未东这人言语举止倒是极有教养和分寸,健谈却不过度热情,倒并未令人感觉不适。   纪海潮放松下来,大部分时间她只需要聆听,偶尔回应几句,点头、微笑,示意自己的存在。今天这个饭局,她本是个最无关紧要的人物。   酒过三巡,那被称作“于少”的于建安环顾一圈,问夏珊,“哎,你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夏珊白他一眼意思是你才发现啊,“没回,说今年国庆轮到他值班。”   “在部队就是这点不好,不自由,要不当年我就留部队了。”于少微微摇头,似乎挺遗憾。   “行啦于大少爷,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瞧你现在,事业有成,美人在怀,要什么没有,你要留在部队,这会儿指不定猫在哪犄角旮旯受苦呢。”魏彬颇不屑地抢白。   “臭小子,看不起人是吧!那点苦我还吃不了是吧?”于少不服,抄起筷子作势揍他。   魏彬嘻嘻一笑侧身闪过,又冲秦朗道,“秦朗,咱兄弟几个本来数你样样拨尖,如今既然回来了,干脆转业,哥几个一块儿干,怎样?”   他是个军人?难怪,纪海潮想起第一面见他时的熟悉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棵树,身姿挺拔,卓然不群。   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此人正拿手轻轻敲着桌面,视线低垂,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缓缓开口道,“你们就别指望我了,这辈子我生是部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我那些兄弟们都还在流血受伤,我要连这身皮都扒了,以后真没脸见他们。”   秦朗说完端起茶杯微抿一口,一抬眼撞上纪海潮来不及收回的探究目光,不由眯了眯眼,神色自若地看向别处。   纪海潮心中一动,他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可以称作伤感的情绪。这个人,还真是令人好奇。   “哎,你们说,今年国庆怎么不阅兵呢?现在过节真是越来越没感觉了!”夏珊明显地转移话题,慢吞吞拿起遥控按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历年阅兵的画面不断切换,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我觉得阅兵这事儿吧,还是能免则免,劳民伤财的,没多大意义。”沈未东接话说。   纪海潮正看得专注,一直不大说话的她忍不住随口开玩笑,“你要是去阿富汗或者伊拉克转一转,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 哦?愿闻其详。” 有时候沈未东说话总带着那么点书生气。   “就说阿富汗吧,不到那里都不知道世上还有那样一种地方,美丽得震撼人心,同时千疮百孔,那里的人生活悲苦、渴望和平,当你看到他们,就会觉得国家安定、远离战乱有可贵,而这种可贵,往往因为我们一直身处其中而意识不到。”   纪海潮想起那年冬天,她与网上约的几个驴友在阿富汗的所见所闻,简直步步惊魂,刻骨铭心。   “阿富汗跟咱们大阅兵有什么关系?”   魏彬身边一个女孩儿忍不住插嘴,虽然她问得并不聪明,但也问出了所有人的兴趣点,都想听听那姑娘怎么回答。   纪海潮明显感觉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似乎等着她的答案,不免后悔自己多嘴,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对于中国这种发展中国家,强有力的军备展示就是一种震慑,正如军队存在最终是为了止战止杀,可当今世界秩序如此,军队不可能消亡,那不时来一场大阅兵十分有必要,在和平年代它宣示了主权和力量,保障国家不至于陷入阿富汗那种境地,所以我觉得对于大阅兵,老百姓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直对着一个人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   秦朗蓦地抬眼,幽亮凛利的眼神直视过去,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对面这个女孩子的口,她如此年轻,看上去茫然飘乎,总像在神游,不说话时那么疏离冷清。他很意外,这样的姑娘他从来没遇到过。   “哇,小珊,你这位朋友不简单啊!”于少轻轻拍手表示赞赏,“姑娘,听你的意思,阿富汗和伊拉克你去过?”   “她可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才女,是个旅行家。”夏珊快嘴。   纪海潮笑笑,“我去过阿富汗和中南亚一些小国,伊拉克的签证太难办,没去成。"   沈未东惊讶,“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害怕吗?”   “还好,那里消费便宜嘛,小心点就行了。”纪海潮转头看向沈未东,放低声音,显然无意深入这个话题,沦为饭桌上的焦点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夏珊颇为善解人意,帮她把话岔开,”我当年在美国念书时,当地华人和留学生不知多爱看大阅兵,觉得特有面子特骄傲,都说国家还是强大些好,他们在国外腰杆儿都挺得直些。”   “我还以为,人人都跟未东似的,动不动来一句,用我们纳税人的钱养着那么多军队,劳民伤财!”秦朗看了纪海潮一眼,又错开眼神,像是在对她说,又似不以为然地调侃。   沈未东倒有点不好意思,“哥,饶了我吧……”   纪海潮笑了笑,下一秒脸色认真肃穆,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水灾和救过她的那个年轻军人,“据我了解,即便是现在,仍有很多军人需要流血甚至牺牲,他们的付出,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但请相信,总会有人记得他们。”   秦朗的脸色变了变,视线转向纪海潮,声音缓慢清晰,语气郑重无比,“谢谢,我替我的那些兄弟们谢谢你。”   纪海潮觉得这人的目光和声音都似一个咒语,她有种被穿透的压抑感,只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可能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大家开始专注于食物,不得不说这帮人的口味和要求相当挑剔,菜品酒水均是一流,服务周到,沈未东还时不时来上一两句笑话,令人莞尔。   原本,一顿饭倒也能吃得毫无负担,除了......   除了偶尔不经意抬头,毫无意外地就要对上秦朗的脸,他们的座位正对彼此,于是两双眼睛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成一条直线。   不可避免地,眼神会有刹那的交汇,当然他们都会不着痕迹地各自飘走,淡漠得有如不存在。纪海潮却直觉那双幽黑的眼睛掠过时总挟着点似笑非笑和微不可见的探究,让人无法忽视。   她知道今天自己偶尔有些心不在焉,对她来说要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人群中撑一晚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特别是这类半生不熟的饭局,以前人多的场合都是能逃就逃,万一逃不开,就只能努力端着,不让自己显得太过不合群。   而这个秦朗,从她进电梯开始,似乎就一直站在她身后。她的每一次走神,每一个窘态都被他尽收眼底。   她觉得自己被窥探了,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的眼神太过幽深锐利,即便她承认他在说谢谢时完全真诚,可那眼神仍然令人不自在。   见鬼了。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她有那么点生自己的气,他不过是个有名有姓的陌生人而已。她决定不再去想他。   然而到底有些不忿,于是她打定主意,如果那个人再用那种眼神扫过来,她就瞪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怎么说世事难料呢,因为世事本就难料。   纪海潮完全不曾想再抬头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暧昧画面。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她没记住名字-几乎整个身子都倒在了秦朗怀里,眼波欲流,春光无限,显然是喝得多了。   而那秦朗脸上却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慵懒神态,一只手扶住那姑娘肩膀轻轻往一边推,另一只手仍自然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纪海潮承认自己确实脸皮太薄,眼光已不知该往哪儿躲,她觉得自己一定抖了一下,眼里好不容易聚敛的小飞刀瞬间齐刷刷落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那秦朗偏偏此时斜睨过来,眼里探究意味更浓,眼风过处,纪海潮觉得自己真是兵败如山倒。   不得已去看其他人,偏偏人人视若无睹,这更让她羞愧不已,脸竟开始慢慢发热,赶紧借口上洗手间逃出了包厢。   远离包厢的最顶头,建有几个观景阳台,纪海潮找了个没人的,双手撑在栏杆上深呼吸,冷静下来后又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无用。   三十多层的高楼,看出去视野极好,脚下是繁华世界,十丈红尘,大西北干爽清凉的夜风吹过,缓缓地令人心旷神怡。   虽然每一座大城市都有相同的风景,但是新疆,应该会给我许多的不同吧,她想。   我对你曾有那么多的期待,那些充满异域风情隐秘在纵横窄巷里的,不可轻易窥见、令人无限神往的一些东西,那些陈正曾经答应要与我一同寻找的.......对这块神秘西域莫名的乡愁,仿若前世的记忆。   纪海潮深呼吸几下,嗯,明天,得开始我的新疆之旅了。她突然生出喊一嗓子的冲动,毕竟站立的地方得天独厚,眼前如此开阔,声音应该能传很远很远,不知陈正在遥远的异国能否听得见。   纪海潮童心大起,拢住双手,圈在嘴边,舌尖微屈,轻抵牙齿。   “陈......正........!"   四年了,她终于能够坦然地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在这个千里之外的新疆,在这个心属多年的异乡。   她想,或许我应该跟你说再见了,我的学长。感谢你陪我走过的那些青春,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美好的爱情。   她并不知道,此时秦朗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斜斜靠着落地玻璃窗,眯眼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眼中有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悲悯和温柔。   ☆、突如其来的爱情   纪海潮平时几乎不唱K,跟同事们聚,大多时间也只是在一旁喝酒。对她来说,KTV模式实在太闷,她更喜欢去酒吧,有时候能遇上不错的乐队和弹唱歌手。   饭局结束,照例是毫无新意的消遣-唱歌,酒店大楼内有条件极好的音乐酒吧KTV,大厅和包厢都可以点唱,也有乐队演出。   从餐厅进电梯再出电梯,一行人直奔KTV大厅,纪海潮跟夏珊说去洗手间,她纠结了一路,最终没好意思先闪,大不了找个角落发呆算数。出了洗手间也懒得这会儿就进去闷着,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层楼里四处晃荡。   走过一条不算长的走廊,两面墙上装饰着绘画作品,细致裱过,镶有木框。仿的世界名画,梵高,毕加索,弗里达,也有本地风格的画作,穿插陈列,并不突兀,看样子这里的主人还挺讲究搭配和审美。   梦中人,纪海潮默念出声。一幅未署作者名的油画,画上女子手持利刃,那刀上染血,深深落在男人身上,露出峥峥白骨,男人却低眉含笑望着女子,缠绵缱绻,情深似海。   艳丽、惊世骇俗但并不感觉血腥。纪海潮微皱起眉,内心震动,这是怎样一种爱。   她在画前流连,反反复复上下左右看了个细致,以至于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走近身边时也未留意到。   “姐姐,这幅画什么意思?”男孩仰头迷惑地问。   纪海潮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料到会有小孩子出现在这里,“啊,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他们跟叔叔阿姨在唱歌,不好玩。”男孩闪动着晶亮的大眼睛,一个漂亮的孩子。   “哦,”纪海潮放下心,笑道,“你喜欢这些画吗?”   “嗯,我在学素描,老师教过,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男孩老老实实回答。   “很美,是吗?”纪海潮目光投回画中。   “色彩和线条很好,就是看不懂。”男孩也抬头去看。   纪海潮笑笑,轻轻说,“这两个人相互喜欢,很喜欢。”   “哦,可是女生为什么拿着刀刺他,不疼吗?”男孩不解。   “疼啊,就是疼,才记得深。”纪海潮幽幽地自言自语,她知道小男孩不会懂,“爱得太狠,患得患失,怕被遗忘,所以在梦中一刀下去,想把爱的人连血带肉吞进肚子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永不分离。”   小男孩似懂非懂,仿佛有些被吓着,跑开几步说,“我找妈妈去。”   纪海潮看着男孩飞奔而去的小身影,不禁摇头苦笑。   “非得说那么直白吗?还是个小孩子。”秦朗不远不近在她身侧拐角处,懒洋洋靠着墙,嘴角明显有戏谑的笑意。   纪海潮看不到,但听出来了,她慢慢转身,声音不由有些冷淡,“不出几年他就会长大,很快就会懂,不是吗?”   “没错,可是,你要剥夺他所剩不多的天真时光吗?何况艺术这玩意儿,往往过度渲染,信不得的。”秦朗仍然笑着,手机在指间炫目地转来转去。   “言重了吧,我不过说了实话,你不信,不代表它不存在,何况,有那么可怕吗?你怕?”纪海潮淡淡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和挑畔,不等他回答,垂目移步,准备离开。   “KTV在这边。”秦朗也不反驳,只抬抬下巴,看着她沉默地径直转身越过自己,拐向大厅,脸上笑意更浓,却戏谑全无。   大厅里只稀稀落落坐着少许客人,或许因为这里消费高昂。可夏珊说,在大厅舞台上唱歌才有感觉。秦朗一进来,夏珊便塞了一支点歌器给他,看他一眼说,刚才吃饭你酒不喝话也不多没啥事儿吧?   “明天有任务,不敢喝酒。”秦朗把点歌器递给于少,“哥们儿我都多少年不唱歌了,你们点吧。”   “你小子,原来不这样的啊,这两年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于少眯着眼睛看他。   “是啊秦朗,想当年你正经是个玩主儿,在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让吾辈是望洋兴叹,望尘莫及啊!”魏彬过来插话,把一支红酒搁桌上,“来点儿红的?”   “真不能喝。”秦朗摆手,“当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不提也罢。”他脸上难得地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纪海潮挑了个靠边的座位,抬头正好能瞥见秦朗的侧脸,心想,其实这人笑起来挺好看的。轮廓清峻,眼神幽深。   夏珊发话,“今天难得人齐,我呢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每人至少一首,谁也跑不了!不唱的罚酒三杯!”其他一众人等跟着起哄。   看来这个叫秦朗的今天是躲不过了。纪海潮抿嘴笑笑,到时看你是唱,还是喝。如此想着,不由得心情不错,拿起酒杯轻啜一口,嗯,酒也不错。   沈未东走过来坐下,不由好奇,“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纪海潮掩饰地用手转着酒杯,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因为是个熟人,这笑话就尤其活色生香,特别好笑。”   说完抬眼朝他一瞥,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脸颊上泛起红晕,嘴唇饱满湿润,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沈未东看得呆了一下,忙低头拿起点歌器,“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可以不唱吗?我宁愿罚酒。”纪海潮笑得勉强,半生不熟的人群,最为尴尬。   可是,我想听你唱。这话沈未东却没说出口。   “酒要喝,歌也要唱!”夏珊端着酒杯过来,神采飞扬,“海潮,你不露一手太可惜了!”   “你不知道,她会自己写歌,公司晚会上表演过,那个惊艳,男生们都快疯了。”夏珊冲沈未东夸张地摇头。   纪海潮抚额,想着要怎么才能躲过这一回,“哎,你也知道,没吉它我唱不出歌,”她笑得讨好,“要么,下次?明儿我就去买一把,好不?”   不等夏珊出声,沈未东竟说,“我去借!”然后飞快地走开。   纪海潮无奈地看着沈未东的背影,哭笑不得。   听到这边动静,秦朗不由自主地转头看过去,这姑娘,有点意思。   然而,他内心又有点疑惑。从第一眼见她到现在不过数小时,他居然清晰地记得阳台上那个清瘦的背影,记得她向着天空大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记得她盯着他持烟的手愣在当场,记得她脸上浮起做梦一般的柔情,记得她无比认真地说请相信......还有刚才走廊上,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对视,他竟然都记得。   他下意识地摇头,想把她的样子甩出脑海。他自认不是一个多情细腻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女孩子们。   她们在他而言一直可有可无。在一起时他总是殷勤周到,温柔体贴,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他全然不吝去做。不在一起时他也完全没有半点遗憾,从不再想起谁。   女孩们临走时都会说同样的话,她们说感觉不到他的心,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他不置可否,心底里倒也认同她们。他的热血都洒在了军营和战场,他的情感都给了部队和战友。   一个人的感情又不是无止境的,总共那么多。战友、兄弟、父母、朋友,看,有那么多人要分,待分到男女之情这一块,大概已所剩无几了。   那么现在呢,这是怎么了,是我老了吗,变得对女孩们多情善感起来,变得不正常了?   “秦朗,你手机响!”于少捅了捅他,这小子今天有点不正常。   秦朗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看了看手机屏来电显示神情瞬间严肃。他站起身朝大门走去。   几分钟后,于少见秦朗回来,随口问,“没事儿吧?”   “没事儿,领导让我今晚归队。”秦朗若无其事地坐下。   “你们这是忙活啥呀,大过节的也不让人休息。”于少说。   “他们这帮子武警,越到过节越忙,就怕出事儿,是吧,秦朗。”魏彬一副还是我了解你的表情。   秦朗配合地朝他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   “可你那儿不是快反中队吗?这每天上大街执勤的事儿还得你们干?我看真有点儿过了,到处岗哨栅栏石墩,到处隔离带,去趟超市还得安检,反恐反独没错,可也不能反生活反人*□□!”于少摇摇头。   话题敏感,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纪海潮心中一动看向秦朗,他会什么反应,她很好奇。   秦朗不以为然地笑笑,“这种大是大非问题真不好说,不过七五事件之后全世界都看着新疆,对上面来说稳定肯定是第一要务,其他,难免得牺牲掉一些,但现在的乌鲁木齐很安全,对于外地游客,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你说呢?”   秦朗说最后一句话时脸明显偏向纪海潮,这里只有她一个外地人,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她身上。   纪海潮愣了一下,心道,这是要把球踢给我吗?   “呃,”纪海潮忙咽下口中那点酒,差点没噎住,“这个,其实众说纷纭,有人说新疆汉人外流现象严重,因为不想自己和家人生活在一个大监狱里,也有人说新疆越来越安全,将吸引更多的商机投资和游客,毕竟这里的风物人情独一无二。”   她顿了一下,见众人仍望着自己,只好接着往下说,“几年前看过一场球赛,对阵新疆队,当时有人奇怪新疆竟然会有足球队,可见外界对新疆的偏见,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议论,我来之前同事们也担心我的安全,所以,个人认为,虽然有些矫枉过正,但至少保住了一方安宁……”   “所以,”秦朗慢不经心接话,“孟老夫子有句话,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有句老话,儿不嫌母丑,犬不怨主贫......”夏珊俏皮道。   于建安也不介意,哈哈大笑道,“哟,你们这是干嘛,秦朗,魅力不减啊……不过这种事确实见仁见智,看你站在哪个角度看问题,其实牢骚归牢骚,像我们这种从小长在部队大院里的孩子,估计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了。”   纪海潮看向于建安,下意识地解释,“我与新疆有些渊源,所以情有独钟,其实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喜欢的话,缺点也可爱,如果不喜欢,那个人再好也没用不是?”   于建安饶有兴致地望着纪海潮,语气里不由带着点调侃,“哦,姑娘,那看来,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喽。”   纪海潮脸上一热,幸好喝过酒倒不十分明显,本想分辩几句又觉得还是算了,说多错多。   秦朗看一眼于建安,打趣道,“欺负小朋友。”   于建安意味深长地回看他一眼,“紧张什么,开句玩笑而已。”   沈未东关注点显然不同,好奇地跟纪海潮聊起了足球,“你喜欢哪个球队,有没有喜欢的球星?”   纪海潮答道,“卡尼吉亚,巴蒂,梅西......我喜欢阿根廷。”   “啊,风之子卡尼吉亚和战神巴蒂?可他们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球员,他们退役的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沈未东觉得不可思议。   纪海潮低头笑笑,自我解嘲道,“可能我的心老得比别人要快。”   是的,喜欢老的歌曲,旧日时光,回不去的故乡,和曾经心动过的人。   “那是你早慧。”沈未东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为什么喜欢阿根廷?”   纪海潮微笑偏偏头,思索片刻,“呃,怎么说,也没什么道理,阿根廷给人的感觉,像狂风暴雨,又像开在废墟上的鲜花,危险,充满诱惑.....其实跟新疆很像,难以言喻但很迷人。不过现在的新疆情形挺微妙,让人担忧。”她顿了顿,问沈未东,“你想过离开吗?”   沈未东摇头,“虽然我没你这么忧国忧民,但故土难离,而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随遇而安,所以啊,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在这里终老一生。”   纪海潮随口来了一句,“那等老了以后,我来找你喝酒。”   沈未东大笑,“别等老了啊,我随时都在,随时奉陪。”   秦朗眯起眼,突然在一旁幽幽道,“好啊,你们都留在这儿,我负责保护你们,一辈子。”   “那赶明儿我也回来,大伙儿又都在一起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夏珊兴奋地嚷嚷。   纪海潮低头抿口杯中酒,心道,都别走呵,我的新疆可不能变成一座孤岛,或许有一天,我也来了。如此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向上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秦朗快速捕捉到她脸上难得一见的灿烂,不带一丝清冷和疏离,不带一丝阴郁,仿佛发自内心。转过头时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唱歌的轮番上台,不得不说,个个水平都不赖,难怪敢在大厅里献艺,纪海潮听得开心,不由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叫好。   沈未东跑了两趟,没借着吉他,郁闷了一阵。在高档酒店这种地方驻演的基本上除了Jazz乐队和Blues,就是钢琴提琴萨克斯等独奏表演,借民谣吉他?那是来错地儿了。   沈未东不死心,心想,如果明天我去买一把送给她,会不会太过唐突佳人?   夏珊看看屏幕提示,转头冲秦朗喊,“下一首你的!”说着指了指台上。   秦朗笑得无奈,说,“你点的?你怎么知道我会这首。”   “听你唱过呀!”夏珊眼光一闪,脸上却若无其事。海潮脑中闪过一丝异样,看她一眼,笑了笑。   秦朗走上台,随意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抬高踩着踏板,他穿了件黑色中长风衣,贴身配浅灰衬衫深色领带,身材瘦削挺拔,面部的轮廓很有男人味。   不得不说,这付样子实在是帅得人神共愤。大家开始鼓掌吹口哨,纪海潮于是心安理得地盯着他从头到脚地欣赏一番。   旋律就那样响起,让人毫无防备。纪海潮只觉下一秒血流加速,有一刻的错愕慌张,似乎有什么弄错了。她茫茫然低头又抬起头,望向舞台,望向台上那个人。   Look into my eyes you will see what you mean to me   透过我的双眸,你就会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Search your heart search your soul   寻找你的内心,寻找你的灵魂   And when you find me there you\'ll search no more   到你找到我,你将别无他求   Don\'t tell me it\'s not worth trying for   别告诉我,这不值得为之尝试   You can\'t tell me it\'s not worth dying for   你不能告诉我,这不值得为之付出生命   You know it\'s true   你知道这都是真的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   这是她多年以来极为钟爱的一首英文歌,陈正也曾为她唱过,她常常独自在暗夜里一遍一遍听到泪流满面。   陈正曾笑她感情太过丰富,简直是泛滥成灾,尤其眼泪不值钱,听一首歌都能稀里哗啦。   她没有告诉过他那正是她渴望的爱情的样子,人们终其一生寻找的不过一个这样的爱人,相似的灵魂,一样的内心,他愿意为你而战,为你赴汤蹈火,为你付出生命。   她眼睛里控制不住地竟慢慢浮上了一层水光,不敢说话不敢乱动,害怕随时就会落下泪来。   秦朗的嗓音醇厚嘶哑,魅惑人心,偶尔不经意地扫向纪海潮,停留几秒,眼神里除了掩饰不住的探究,还有一脉分不清辩不明的暗潮在涌动。   跟他对视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像被施了魔法,眼神被固定,呼吸被夺取。   她听见他唱,\"yeah i would fight for you, i\'d lie for you, walk the wire for you, yeah i\'d die for you.....\"   一句一句,像个魔咒。   那一刻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下来,所有的人和事仿佛远去,眼前只有台上那个人,心门被起伏的潮水温柔又固执地扣击,一下,一下,而后轰然开启。   纪海潮趁无人留意悄悄起身退开,她不敢再呆在这里,她浑身上下似乎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左右,血在奔涌,身体在抖,手足无措,这些都不能让旁人窥晓,她无法自控的怦然心动,突如其来的爱情,实在不适合让任何人知道。   秦朗走下台,随即与众人告辞。大家都理解当兵的受纪律约束,也不留他。夏珊有些怏怏的,只摆摆手头也不抬,说,电话联系。   秦朗出酒吧后一直在留意,却再没有看见她。没能跟她道个别,让他觉得有些可惜,或许是遗憾。不过没关系,想弄到她的电话号码或是约她出来,他有的是办法。   当时他看见她眼中浮起一片水膜,反射着屋子里明明暗喑的灯光,晶莹细碎,仿佛夜空星辰,美得让他差点挪不开眼。   他坐在车里仍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她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今年已三十一岁,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陆陆续续交过好些个女朋友,却从未如今天这般第一次见面就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思,不管那是什么心思,至少,他承认被她吸引了。   他从记忆库里调出以往那些光彩夺目的女孩子们,说实话跟她们比起来,这姑娘只能算得上清秀,还有些冷,整个人淡淡的,穿着随意,几乎不化妆。可不知为什么,他看着倒觉得顺眼,干干净净的顺眼。   跟那些妆容精致的女孩们千差万别。当然,不仅是外表看上去的这点差别。这姑娘在他前三十年对女孩的认知中,是个异类。   他还没追求过这样的姑娘,这一点让他有些跃跃欲试。当然,应该也就这样了吧。   挑战不一样的目标,这是他骨子里天生的好胜心在作祟。像一个诱惑。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词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是小说里蒙骗少男少女的鬼话,爱情怎么可能一瞬间发生?他从未尝试过。   他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个心灵相互碰撞的过程,就像布莱恩亚当斯那首歌中所唱,寻找到相似的灵魂,我愿意为你而战为你死,为你赴汤蹈火,为你付出生命。   这样的爱情太过理想,可遇不可求。而他绝对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种在男女感情上多少有点无情的人,恐怕这辈子是遇不到了。   ☆、不期而遇   今天是国庆日。   乌鲁木齐的早晨与中国所有其它城市一样,沐浴在一片祥和的节日气氛里。天空湛蓝,空气清冽,阳光宜人。   秦朗在武警中队驻地的操场上整队。年轻充满朝气的战士,清一色的防暴制服,头盔、防弹衣、枪械、警棍……全副武装,待命而发。   今天的执勤地点,新疆大学。这里将举办一场世界级的学术研讨会,汇集了全球最顶尖的人类学专家。秦朗他们的任务是联合特警队确保会议地点安全。   对于一个像他那样出生特种兵的军官而言,这项任务没有任何烈度可言,但是责任重大,一旦出事则后果严重,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分每秒保持警惕。   秦朗如常地分配任务下达命令,脑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杂念。   清晨凛例的空气让他似乎忘记了昨晚上那场相遇,和那个来自南方滨海城市的姑娘,甚至那一点点在他强大丰富的生命里可能不值一提的心动。   此刻,纪海潮正在夏珊家的客房里收拾东西,地图、手机、相机、电池、钱......还有一份早早完成的旅行攻略,必备的物品一件件清点好装入背包。   夏珊斜靠在门框上,仍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见海潮摇头,又说要不我让沈未东陪你?他肯定乐意。   “别别,千万别!”纪海潮慌忙摆手,“我是来旅游的,又不是相亲。”   “他对你有点儿意思哦,再说了,人条件真心不错,男未婚女未嫁的,就算顺便相个亲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夏珊笑道。   “那就更不行了,到时候扯不清,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对他没感觉?”夏珊不死心,“人青年才俊哎,长得又帅,家世又好,真一点儿都不考虑?”   “我高攀不上行了吧!”海潮佯装哀怨,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轮廓清峻的脸。   “哎,得得!你走吧,自己小心,有事打我电话。我得去再补会儿觉,太晚睡了,你竟然起得来,服了你……”夏珊踢拉着拖鞋,嘟囔着走开。   纪海潮独自走在清晨的乌市街头,凉风吹过,心情不错。一个人旅行,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这已是这些年来的常态。自从母亲过世,除了偶尔回家看一看父亲,所有的假期都用在了旅行上。   深圳是个浮华焦躁的城市,熙来攘往,人们打拚、挣钱,供房、买车......忙忙碌碌,日复一日。那里并不是纪海潮的家乡,她没有归属感,她只能靠不断地出走、旅行寻求短暂的宁静。   但她每次离开后又义无反顾地回到深圳,那里自有一股包容大度,五光十色,丰富多彩,个人的喜怒哀乐在那座大城市中尤如空气中的尘埃,微不足道,熟视无睹,她愿意将自己投身其中,不为人知,不被窥探,很安全。   她拿出攻略,想着今天的最佳路线,因时间有限,乌市最多逗留三天,她想多花些时间去南疆看看。大巴扎,新疆大学,酒吧街是她为自己安排的第一天行程。   从大巴扎出来已是中午2点多,新疆大部分地区所在时区比北京时间早两个钟头,所以2点多不过刚刚中午。除了一把精美的英吉沙小刀,纪海潮并未发现令她惊喜的事物,如今全国大同,即便在新疆,独一无二的东西也不多见了,而且巴扎里的各族同胞们都爱信口开河、胡乱开价,多少影响到她原本探秘的兴致。她稍稍有点郁闷,毕竟对于新疆她一直有与众不同的期待。   令纪海潮更为郁闷的是,几分钟后她拿在手中的手机被人硬生生从背后抢走,等她转过身来,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飞快地钻进巴扎深处小巷中,转眼消失不见。   早听说大巴扎人多手杂,而且丢了东西基本没有追回的可能,虽提醒自己小心翼翼,仍然在最后一刻着了道。万幸钱包还在,不然下午的行程就该泡汤了。   她懊恼地自言自语,边走边诅咒,心想姑娘我一个人行走江湖好多年,遇到的事儿也不少,被偷、被坑、被卖猪仔,还没这样活生生地被抢过!真是开门不利,手机丢了也就丢了,可里面存了这几年的电话号码,特别是很多一直不舍得删除的珍贵照片,一想到那些相片她就心疼不已,胸口那个气怎么都顺不过来。   于是,当纪海潮仿佛从天而降再次闯入秦朗的视线时,就是这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嘴里不时念念有词,手里握着把漂亮的小刀,抽出来又插回去,反反复复。   秦朗此时正与特警队的兄弟们在学校门口做临时交接,以便武警的弟兄先去吃中饭。   他看见纪海潮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闷头走路,直往校门方向闯。执勤的士兵小冯立马向前一步,手中武器一横气势汹汹地拦住了她。而那姑娘显然反应不过来,茫然抬头,待看清眼前阵仗,不知所措地倒退了两步。   秦朗完全意料不到纪海潮会出现在这里,他曾想或许他们不会再见面了,人来人往,相遇分离,都是世间寻常事,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是,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她,像第一眼时的情景一样,她仿佛毫不自知、就那样茫茫然地闯入。   昨夜骤然升起又沉下去的那点心思再次抬头,本能驱使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既然天意都如此,那就没理由放过吧。   她仍是一身长裙,乌黑的长发扎起一束麻花辨垂在胸前,斜挎着背包,样子干净清纯得像个学生。   可能因为受到惊吓,她的眼睛似乎噙了水,中午亮烈的阳光在眼里跳动,仿佛流光溢彩,又好像随时有泪要滴落下来。   秦朗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血流的加速,他快步走上前去,战士小冯看到他立刻靠步立正,叫了声,队长!   “先去吃饭吧!”   秦朗示意小冯跟大伙儿先走,在大家齐刷刷投过来的可疑目光中,他不得不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指着纪海潮补充一句:我一朋友。   于是他的战士和特警们又齐齐换上了一副“哦,原来如此”的暧昧表情,心满意足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秦朗。纪海潮在心里唤了一声。她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全副武装酷得不行的“队长”是谁。   刚才那把突然横在她眼前的冰冷武器震得她神经直抖,现在又被眼前人狠狠地给震了一把,心脏狂跳就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一身戎装,那么英挺,那么帅!   很多年以后,纪海潮都不曾忘记这一刻秦朗站在她面前的样子,一个铁血军人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想哭。就像每一次在电视上看国庆大阅兵,看到那些军人气势如虹有如山呼海啸般走过,她坐在电视机前泪流满面不能自已,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陈正始终不能理解,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什么会那样地激动。   她知道她无法告诉他,那曾是她一生最初的迷恋,是她的信仰,是她的热望,是她对这个国家由衷的爱和骄傲,也是她对一个男人全部的理想。   原来一见钟情并不只是盲目的吸引,看,一切都是有缘由的,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爱情是有缘由的。   秦朗转头看向她略显苍白的脸,目光沉寂,眼底却有一脉暗潮涌动,“你......怎么会在这儿?”   纪海潮目光错开,低声说,“哦,我,我就过来看看,新疆大学,我来旅游的。”她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狗屁不通,自己都鄙视自己。   “哦......可你不能进去,今天这里戒严。”秦朗解释道,“有一个国际会议,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   纪海潮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却一时无话。   秦朗脑子飞转,对自己说,跟她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他看着海潮手中那把小刀,似乎很感兴趣地问:“英吉沙小刀?很漂亮!”   “是,”纪海潮拿起刀,笑笑,“刚才在巴扎买的。”   “你一个人?”秦朗微微皱眉,“为什么夏珊没和你一起?”他本来寻思这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在那迷宫似的地方瞎转悠,再一想,人家阿富汗都去过了,这算什么。   “她有自己的事儿,我一个人没问题,习惯了。”纪海潮忙说,“哦,可以借你手机用用吗?我的刚才被人抢了。”她有些尴尬地放低声音。   “什么?”秦朗不由自主提高声线,眼神瞬间锐利,射出冷光,难怪她一副垂头丧气的委屈模样。   纪海潮立刻后悔告诉他,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于是想说没关系可看见他冷利的眼神又生生憋了回去。   “把你号码给我!”秦朗拿出手机,不容置疑地说。   “啊?”纪海潮愣了愣,嗫嚅着,“算啦,没关系,应该找不回来了。”   秦朗看她一眼,“最迟明天,我拿回给你!你的号码?”   纪海潮一时不能置信,却在下一秒相信了他。   秦朗在一旁等她与夏珊通话,他注意到她讲电话时会不时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长裙被风吹起,露出修长雪白的脚踝和一截小腿,线条美得不可思议。他莫名地心动了一下,想挪开视线,眼睛却似乎不肯听从大脑的指令。   他看到她的脚踝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上的银铃随着脚踢动的节奏断续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那声响一下一下,固执地往他心里钻,起起浮浮,荡荡悠悠。   “夏珊要你听电话。”   纪海潮把手机递过去,感觉到他目光的方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脚趾头便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脸上也慢慢热起来,心里飘忽忽的。   秦朗低沉如水的声音也飘似地落入耳朵里,“......不......四海酒吧……我可能9点左右......不一定......好,那就这样,回见!”   “那,我先走了,谢谢。”纪海潮收回神志,这一次倒是及时想起说了声谢。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这个时长足以让她把他的样子烙进脑海,又不至于引起误会。   再见,秦朗。她在心底说,转身离开。   “纪海潮!”低沉深厚的嗓声在身后响起,那声音喑哑难当,她心跳如鼓。   秦朗深吸口气,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竟然会有一丝悸动。   “等一等!我帮你叫车。”他上前几步越过她,向驶过来的的士招手。   “你去四海酒吧,回头夏珊他们会过去......酒吧老板叫张朝晖,是我一兄弟,我会交待他,你在他那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秦朗边拉开车门边说,“就待在那儿,不要再乱跑,自己小心!”他的语气越来越柔,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师傅,公园北街,四海酒吧,麻烦一定送到门口。”秦朗又低头跟司机交待一遍。   纪海潮觉得自己像失了自由意志的人偶,任由人摆布,她无比听话地坐上车,无比温顺地点头答应。   待车开远,她才反应过来没有问一句,晚上,你也会去吗?   那司机被这么一位全副武装的人民子弟兵-嗯,看样子像个军官-逼视一番,只剩下紧张,忙答道,“好,好,没问题,一定送到!”心想,这当兵的眼神是吓人了点,对女孩倒还真体贴,于是随口开玩笑说,“你男朋友挺紧张你哈!”   啊!?纪海潮被狠狠雷到,想解释,又觉得去跟一素不相识的司机讨论那人是不是她男朋友实在更雷人,只能勉强笑笑,含糊一声混过去。   秦朗目送的士绝尘而去,立马拔通张朝晖电话:“朝晖?是我,秦朗,跟你说个事……”   秦朗简明扼要地说完重点,那边张朝晖不出意外地怪笑了两声,说你小子终于也有今天啊,什么时候办事儿一定好好收拾你小子。   秦朗失笑说哪儿跟哪儿啊,从昨晚上到现在认识还不到一天一夜,不过萍水相逢一姑娘。   张朝晖不以为然说那又怎样,人还有认识一天就闪婚的呢,就咱隔壁酒吧那老板,去了趟云南,就带回家一老婆,说是在火车上捡的,那叫一见钟情懂吗!你小子我还不了解么,之前那些个姑娘就从没见你上过心。   秦朗嗯哈几声,最后收手机时却想,哥们儿你也太能扯了,一见钟情?怎么可能。你自个儿收了心早早把婚结了,可老子还没玩儿够呢。   ☆、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张朝晖实在挡不住心中好奇,能让秦朗对他说出“帮我照顾她”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秦朗来他这儿从来都独自一人,也只为一件事:找他喝酒,聊他以前部队上的人和事,聊到眼圈发红,然后醉倒。   他交往过的那些女友从来不往这地儿带,问他为什么,只说:她们不懂,我跟你聊的事儿,她们不会懂。   张朝晖能理解,他也当过兵,高中毕业和秦朗一起报考的军校,后来转业回来。临走前的晚上跟战友们喝得烂醉,抱头痛哭。这种军中情谊纯爷们之间的感情不是那些娇嫩柔弱的女孩能懂的。   于是他更加好奇,这个叫纪海潮的姑娘, 据说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一夜两人的对话十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凭什么就让秦朗认为,她能懂?   纪海潮走进四海酒吧时,四下里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Eagles吵哑的歌声在空气中流淌。她正歪头犹豫是不是该说声有人吗以示她的存在,这时就真有人从灯光昏暗的侧面走廊走了过来。   “纪海潮?”张朝晖笑容温和地冲她问道。   “我是,你好!”这人一脸爽朗明润,仿佛心里没有半丝阴霾,令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我是张朝晖,秦朗的朋友,他说他晚点才能到,你先在这儿休息。”张朝晖说着引她往一个独立格间走,“秦朗每次来都坐这儿,现在正好没客人,一会儿厨房会送些吃的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海潮觉得过意不去,诚心诚意地欠身致谢。   “嘿,别这样,秦朗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应该的。”张朝晖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言下之意清楚明了:替哥们儿照顾一下他的女人,实在是天经地义嘛!   可听进纪海潮耳朵里却石破天惊,尴尬之余,只说这家酒吧感觉不错经营有些年头了吧或驻唱的乐队叫什么在深圳也有从新疆去的乐队之类不相干的话。   等张朝晖走开,她心里便嘀咕开了。   自己是喜欢秦朗,也许第一眼就喜欢了,她一直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会对萍水相逢的人怦然心动。这没什么,科学家们不也说过一个人在这世上会有两万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吗?那是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有被自己欣赏的特质而已。这不能叫滥情,一见钟情是很美妙而幸运的事。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要得到同样的回应。这一点,她分得非常清楚。爱情有时候并非都要一个结果,甚至不用让那个人知道,爱情是我一个人的事,像夜间盛开的花,不为人知,静静的发生,再悄无声息地凋谢。   一见钟情是我一个人的事,隐秘而美好。两情相悦却没那么简单,距离,家庭,世俗......   有一天这些东西会让曾有过的爱情变质,不再单纯美好,就像她和陈正。   纪海潮自嘲地想,我其实是一个懦弱且不浪漫的人,年纪轻轻却似已沧海桑田,不再有为爱情受苦的勇气。   食物送过来,简单精致的两菜一汤,偏南方的口味,非常可口。纪海潮由衷感慨,如此细心体贴的男人,做他女朋友应该很幸福吧。心思所至,便直白说了出来。   张朝晖大笑,说,现在是我老婆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做爸爸啦!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腹部隆起,依在张朝晖身边,小巧美丽,一脸母性的甜蜜。   纪海潮脑中浮现出孩子出生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脸上神情变得无比温柔,轻轻脱口而出,“真好,跟相爱的人结婚生子,人世间的幸福不过如此。”   张朝晖心中一动,收回照片时忍不住多看了这姑娘一眼。乍见容貌并不十分惊艳但看着干净秀气、气质清洌,那感觉像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一弯泉水,清澈纯净但有点冷,这让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点疏离感,好像自成一脉,与身边的花花世界并不相干。但短暂相处下来,却觉着她言谈举止真诚有礼,特别笑起来时脸上有种孩子似的单纯,让人觉得舒服。   张朝晖打开电视,调到军事频道,炮火硝烟,战机舰船,斗志昂扬的士兵,高高飘扬的红旗.......他见纪海潮看得专注着迷,笑笑说,“每次秦朗来,我俩就打开这个,就着啤酒边看边聊,他呀,心结太重,喝不了几瓶就醉了……哎, 你一女孩子家,也爱看这个?”   来不及细想秦朗那样的人怎会有什么心结,纪海潮认真道,“是啊,从小就很喜欢,我本来是个没什么信仰的人,可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这就是我的信仰,朋友和同事都不理解,觉得现在这年头......我这样的简直是怪胎。”她轻笑一声,看向张朝晖,“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她对这个张朝晖一见如故,有些不轻易说与旁人听的却愿意对他说出来。   张朝晖微微动容,“不,这也是我的信仰。”他也曾是个军人,也曾热血张扬,那也曾是他全部的信仰,但他从不曾听哪个女孩说过这样的话:这是我的信仰。   他不由想,秦朗,你小子还真是眼光独到。   慢慢地,酒吧开始有客人光顾,驻唱的“离“乐队也提前进场做准备。纪海潮酷爱吉他,喜欢音乐,天然跟玩乐队的亲近。于是张朝晖特意带她过去聊天,从民谣、摇滚再到电影、足球。很快与大家熟识并打成一片,乐队主唱兼吉他手阿宝,贝思D□□id, 健盘手小亮,还有一个鼓手老许,都是四川人。   纪海潮发现D□□id和小亮是一对,他俩时不时会有一些亲密的小动作,比如勾个手指,摸下头发,或是默契地相视一笑,情不自禁时甚至会kiss一个,但所有人视若无睹。   纪海潮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这对帅哥不避嫌,不躲闪,坦然地相处。虽然现今社会对同性恋已经宽容许多,但大多数同志仍然选择谨小慎微地生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两人很勇敢,爱就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不怕人看见。   她甚至有些羡慕他们,人总是渴望那些自己不具备的品质。   她自嘲之余又忍不住打趣他俩,“喂,你俩能不虐狗吗?本姑娘我还单着呢,看着眼晕。”   D□□id就笑,“哟,不是吧,这么水灵一姑娘居然没人要?这样,再等两年,要是到时候还没人要你,你来找我,我娶你!”   纪海潮吓得赶紧去看小亮,后者笑嘻嘻地毫不在意,倒是张朝晖听不下去,远远指着D□□id笑骂,“你丫一纯gay,有你什么事儿!亮子还不赶紧收拾他,翻天啦!”   D□□id 不好意思地朝小亮瞟过去,后者抛给他一记飞吻。纪海潮没心没肺地和大家笑成一片,仿佛一群孩子,世间再没什么可烦恼的事。   张朝晖觉得很神奇,这姑娘看着冷清,却很快就跟这帮玩音乐的小孩打成一片,还能跟D□□id 亮子这些别人看作异类的同志相处甚欢,而且发自内心毫无做作。   夏珊和沈卫东走进酒吧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纪海潮正和这一帮子人笑得不可开交。   张朝晖她也认识,秦朗最好的哥们儿,海潮看上去跟他那么熟识,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她隐隐地不是滋味,本来今晚她安排了另一个酒吧,秦朗非指名这家,而海潮,看样子用秦朗的手机拨完那通电话后就一直在这儿了。   是的,那通电话,夏珊心里突然有点乱,当时她看到手机显示竟是秦朗的号码,开心得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秦朗几乎不曾主动拨过她电话。她兴奋地按键差点喊了他的名字却只听到海潮的声音,那种久违的失落感令她情绪低落,只是麻木地听着海潮讲述她倒霉的经历以及和秦朗的巧遇。   当时她并未想太多,不过一次巧合而已,他们不过昨天刚认识而已,以她对秦朗的了解,她不认为他会待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姑娘有所不同。   或许是她敏感了。   纪海潮玩得兴起,对着夏珊和沈未东随意挥了挥手,完全无视了夏珊的低气压及小沈同学起初热切瞬间无奈的目光, 转头又问阿宝你们平时都唱谁的歌还是唱自己的作品,说自己刚去深圳时也曾在酒吧弹唱,偶尔写写歌后来进了广告公司工作太忙经常加班累成狗就很少碰吉他了,哥几个于是就乐了,说,来,今天让你过把瘾。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挑了首都熟悉的“无处安放”,纪海潮把吉他背在肩上,手指快速移动,拨出一连串音符,阿宝朝她竖起拇指。   还好,活儿还没全丢。她笑笑,几个人合了下调,确定进唱音节,音乐正式响起,下一秒,全场瞬间安静。   “我闻到初春的味道   那如同儿时梦境新鲜的芬芳   也尝到思念的苦涩   这回望远方秋雨般无垠的萧索   心爱的人啊   多年以后是否还记得我的惦念   我的忧愁和挣扎   你知不知道   没有你我那颗叮叮当当的心啊   总是这样这样无处安放.......”   秦朗走进四海酒吧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几乎在场的人都看着舞台,或者说在看舞台上那个正沉醉在歌唱里的姑娘。   秦朗在阴影里驻足,若有所思地盯着台上,这姑娘身上总有让人出乎意料的的东西。良久,他微微闭上眼睛,歌声真美,有人仅凭一把好声音就令人着迷。   确切地说,她的声音里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深情,就象昨晚曾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   而那副神情落入旁人眼中,会让人产生荒唐的错觉,好像那深情是冲着自己,那柔情似水是为自己,像一个诱惑,让人心生冲动和欲念,不由自主想据为己有。   姑娘,是谁让你的心无处安放?你的忧愁和挣扎又是为了谁?是你大声喊出的那个叫陈正的人吗?......又或者,有可能是我吗?   他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此时自己冲上台去把她带走,带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只有他和她,然后对她柔声倾诉,告诉她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想再见到你,告诉她我今天原本来不了这么早,我跟指导员请了假,为了你我丢下了我的兄弟们......   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会立刻被他的温柔眼神和甜言蜜语所俘虏,会脸红心跳无法自持?以他往常的经验,女孩们通常都受不了这个。   又或者,会惊慌失措地跑掉,还是会茫然地愣在当场,就像昨夜初见时那样?而后清冷地看着他说,哦,这样,那又如何,然后平静地说声再见?   秦朗摇摇头,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存储器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诡异的想象,这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   以前那些姑娘,只要看上了,便是追求都直来直去,手段不可谓不多,信手拈来,却从来懒得耗费心力。   他想,一定是转武警回来后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这要搁以前他一定觉得自己有病并主动要求心理干预。可是,无论他是有病还是疯了,他都真真切切看到了自己胸口有一簇火苗正噼噼啪啪烧了起来。   或许是感觉到身后古怪压抑的气场,张朝晖终于转头看到了秦朗,他愣了片刻,而后了然地轻轻摇头,抬手晃了晃手表,“哥们儿,提前了一小时。”走过来用力拍了拍秦朗的肩,脸上不无戏谑,“你小子!”   秦朗看着他,面带疑惑。   张朝晖收起所有戏谑,脸色出奇的认真,“她,挺好,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秦朗挑挑眉,不置可否。   舞台上刚刚结束一曲的几位都特别兴奋,又商量再来一首英文的,纪海潮说那就Cranberries 的 Never grow old , 那是我最喜欢的爱尔兰乐队。   大伙儿说你的声线还挺像女主唱,不过这歌你得自己来,咱没练过。   阿宝更是盛赞海潮音色特别对音乐理解到位不如留下加入我们咱一起整些新鲜的东西出来效果肯定好爆。   纪海潮但笑不答,只说这乐队风格偏摇滚可惜我一身长裙有点儿不搭,老许立马扒了阿宝的皮夹克随手扔过去,纪海潮大笑接了就穿上,老许吹一记口哨,说,帅,范儿全出来了!   台下欢呼一片,沈未东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只差没喊海潮我爱你,秦朗注意到他时眼睛不自觉眯了一下。   张朝晖打趣, 哟,有竞争者啊,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秦朗讪笑,说,“她马上就走,纯粹来旅游的。”   本来不过是随口接张朝晖的话头,说完却想,还真是,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自己多半是头脑发热了吧。   好姑娘多的是,即便这个特别一些,多少吸引了他,可毕竟只是个过客。先不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说为了这么个姑娘,要费事忙活一场,究竟值不值得。   “是个好姑娘,错过可惜了。”张朝晖看着台上。   “ 宝刀不老啊,刚见面就看出好啦!”秦朗忍不住调侃,心里却嘀咕,再好又如何,这世上哪有什么是非你不可的。   “我看人不会错……那姑娘什么心思?”张朝晖不理他,自顾自问道。   “不知道!”秦朗难得自嘲,“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那么几句。”   张朝晖忍笑,“你小子枉担了浪子虚名啊,不知道还以为你初恋呢,越活越回去了。”   秦朗怔了一下,想,还真是,老子阅人无数,怎么今天倒瞻前顾后起来。   张朝晖见他不说话,又看了看沈未东那边,“你猜,未东那小子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秦朗皱眉,“他跟我不一样啊......我动不了,也不可能动,老爷子私底下费那么大劲儿把我弄回来了,会由着我折腾?”   “秦朗,我觉得你现在想这些是不是有点儿多?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现在关键是,你和她得多接触,多相处,你得先去了解人家,也让人了解你,这样才有可能继续下去,才有以后,懂吗?”   张朝晖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婆妈,秦朗追姑娘还用你教啊。   秦朗腹诽,以后?哥们儿,你才想太多了。可人家张朝晖现在那正经是好老公准爸爸了,你还能指望他跟你想的一样?   “那,如果她拒绝我呢?”秦朗看向张朝晖,觉得自己还是别拂了这哥们儿一番好意。   后者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防暴制服已经换成军绿常服,合体笔挺的衣料包裹住漂亮挺拔的身材,轮廓深峻的五官,眼睛深邃幽黑,张朝晖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泛酸,“以我对她略显单薄的了解,就你身上这张皮她都没法拒绝!”   一曲终了,全场又是欢呼一片,纪海潮开心地跟乐手们击掌,笑容明澈单纯。不过是个小姑娘,秦朗想。   那边沈未东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台前,神奇般地从身后抽出一支玫瑰,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犹豫地递给纪海潮。   台下顿时传来女孩们的尖叫声,甚至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在一起,在一起!”   秦朗远远看见那姑娘的脸似乎红了,却是大方接了玫瑰,冲沈未东说了句什么。   那俩人站在一起的样子还真是般配。一瞬间秦朗心里那点儿关于值不值的纠结全数抛到了脑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早晚你得是我的人。   纪海潮笑呵呵走下舞台,目光扫过大门口,上一秒她还沉浸在兴奋中眼神毫不经意就飘了过去,下一秒时间仿佛突然停止,因为心跳停了半拍。   是他,他来了。换了一身军装但同样帅得不可救药。实际上穿军装的她见过不少,她在深圳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军营警营开放日,却没有一个人像秦朗这样把常服军装穿得这么好看。   纪海潮听见自己恢复的心跳声,脑中一片空白。   她瞟见他开始往大厅里走突然就觉得紧张,于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径直向夏珊和沈未东走过去。   终于,他们都在夏珊和沈未东面前停下了脚步,坐在格间里的那俩人有一瞬的莫名奇妙,感觉怪异却不甚眀了,夏珊兴奋地跟秦朗打招呼,沈未东说秦朗你来了。   秦朗平静地朝他俩点点头而后看向纪海潮,“你手机有消息了,邢警队的周队给我打了电话,要不要现在去拿。”   纪海潮觉得自己一碰上这个人就有些犯傻,除了点头还是只会点头。   那走吧!秦朗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纪海潮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留下另外俩人一头雾水疑窦丛生。夏珊忍不住喊道,“拿到手机赶紧回来啊我们在这儿等着!”   夏珊皱眉,她总觉得不能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阻止,秦朗是自由的,海潮也是。而她自己,她有男朋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郑明北那张深情凝望她的脸怎么那么闹心啊。   “未东,海潮过两天去南疆,你要没事儿就帮忙做做导游保镖什么的,她今天在巴扎丢了手机,心有余悸,有空的话......“她随口冲沈未东道。   “有空,有空啊,”沈未东展颜一笑,“那明儿一早我开车过来接你们。”   ☆、为什么跟我走   秦朗走出酒吧时,自动忽略掉了柜台上张朝晖那欠揍的表情,只朝他示意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往车边走,却听见纪海潮停了下来在向张朝晖认真解释说今天丢的手机有消息了现在去拿回来云云。   秦朗都能想象她一本正经礼貌又紧张的样子,而张朝晖一定忍笑忍得脸部僵硬肚子抽筋,不由莫名其妙地心情极好,甚至轻轻笑出声。   纪海潮追上来,秦朗的嘴角还有未褪去的微笑,很难得的轻松愉悦的神情,顿时驱散了她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和心慌。   她走向那辆硕大的越野车准备拉开后排车门,秦朗已先她一步打开前门指着副驾驶位置,“你坐这儿。”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纪海潮吞咽了一下,觉得心又跳快了一些,强作镇定坐了上去。   那么近,驾驶室有限的空间让人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纪海潮忍不住摇开车窗,让风灌进来。   “那个......”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开口,又都同时顿住,最后尴尬地相视一笑,“你先说!”秦朗转头看向前方。   “哦,手机......真的找到了?”她有些迟疑。   “你不信?”秦朗好笑,看她那副犹疑探究的小模样,铁定跟张朝晖想一块儿去了,无非觉得自己就是编排了个借口诓她出来,虽然他的确这么打算来着,“那你干嘛跟我走?”   如果不信,为什么还要跟我走?他突然想知道答案。   “啊?”纪海潮一时懵了,这么个问题,还真是让人反应不及。   她是有过片刻的疑问特别看到张朝晖诡异的笑脸,那为什么还要跟他走?她问自己,因为她对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或者,她根本就渴望接近他,和他在一起?   纪海潮突然想起她的上司及朋友Max经常说起的一句话:千万别试图在旅途中搞什么艳遇,那是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玩意儿之一。   她无声自嘲一下,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不,不是,我信。”海潮答道,声音已无浪无波。   秦朗皱了下眉,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要什么答案。   但,肯定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太过冷静,不带一丝情绪,仿佛他们之间一下子就竖起一层坚冰做的屏障,吸去了她声音里原有的热度。   秦朗有点郁闷,怎么突然一下她就变得冷漠了。   他一声不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她一句话就左右了情绪。要按张朝晖的话说,简直像个陷入初恋的少年。他内心也觉得疑惑,那感觉就像被自己追求的女孩冷落了疏远了,竟然会有点惶惑。而事实上即便是初恋他都未曾如此,在以往所有的男女关系中,他永远是左右他人情绪的一方。   车里突然沉闷下来,纪海潮诧异地注意到,这个人怎么转眼就变了脸色,跟个孩子似的在跟谁生气。她偷偷瞟过去看他,嘴角紧抿,令他整个侧脸的轮廓更加俊朗刚毅,眉毛浓长,斜飞入鬓,衬得眼睛黑亮幽深,仿佛收尽了四周的光芒。   她看得过于专注,一时竟忘了挪开眼。   秦朗似有感应,略一偏头,发现这姑娘正偷偷盯着自己看,顿时一下就松了口气,又想自己怎么会这么敏感。   “好看吗?”他成心逗她,懒洋洋的一句话说得极为暧昧撩人,谁让她刚才毫无心肝害他幼稚得像个小孩。   “啊?!”不出所料,纪海潮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心想这人喜怒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   秦朗转过脸,看她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懊恼不已,耳朵红得如充了血,他达到目的,满意地咧开嘴,一时间心里软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饿了,先请我吃饭。”秦朗理直气壮地要求。   “什么?”纪海潮忍不住喊出声,有没有搞错,哪有大男人这样□□裸要求女生请吃饭的,“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我帮你找到了手机,又免费让你看帅哥,难道你好意思让我请不成?”秦朗突然发现逗她还真是赏心悦目。   “......”   她想说你这人脸皮还真是够厚,可又想人家的确不是一般的帅,况且大帅哥今天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请吃饭也算天经地义,虽然她一时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你要吃什么?先声明啊,太贵的不行,我请不起,不然回去的机票钱都不够了。”   “小气,请吃个饭还这么啰嗦,那我请你好了!”秦朗想,让你欠着我,一直欠着。   “不行,过两天我就走,以后可没机会还你,我不喜欢占人便宜。”纪海潮笑道。   说者无心,秦朗却听得眯了眯眼睛,“国庆不是七天假吗?明天我有一天休息,时间你定。”   “新疆这么大,我不能天天猫这儿啊,多浪费,好不容易来一趟。”纪海潮看着窗外,车子转弯驶进一条窄街,景物立刻变了样,树影婆娑,幽静之极。   “下车。”秦朗在一间院子里停好车,下去给她开门。   纪海潮扶着车门,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正犹豫,却被那人突然握住手腕拉了一把,她一下没站稳,惯性地往前冲,堪堪撞上秦朗胸口。   是碰到了吗?额头有一处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纪海潮心跳如擂不敢看他,慌忙站直身闪到一边。   秦朗愣了几秒,他根本没用力,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倒像他故意似的。   那姑娘又看着他的手发呆,他只是想让她下车,却不料她身体轻得像个小孩,只轻轻一拉便飞了上来,他还沉迷在她手腕的触感上,那么细腻柔软,简直像没有骨头。   下一秒嘴唇就贴上了她的额角,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又分开了,然后有长长的发丝扫过,有点痒,麻麻的,牵动他心脏的神经,激起一点焦灼。   他关好车门,抑制住心里的躁动,转身看到纪海潮背对他站在那里瑟缩着,外面很凉,她只单穿了一条连衣长裙。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本能地去解外套,又停下手,他穿着一身军装,即便不算违纪也确实不合适。   匆匆走上前,语气里忍不住含了责怪,“为什么不带件外套,你不知道这里早晚温差大吗?快进去吧。”   “我出门时忘了,没事儿......不冷。”说不冷两个字时,纪海潮自已都觉得没底气,声音已细不可闻。   进到室内,才发现这个男人还真是会挑地方,让她一下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场景,每一处摆设、每一盆绿植都那么合人心意,处处透着讲究和心机,仿佛穿过神奇之门,来到一个属于你私人的秘密花园。   纪海潮惊喜,不禁低声赞叹,“喂,品味不错嘛,这种地方你也能找到。”   “你这是夸我吗,这样喂来喂去的很没礼貌!”秦朗转身低头逼视她的眼睛,“你不会叫人名字的吗?“   他靠近她一步,”叫我名字!“   她闻到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清淡烟草味的男人的气息,简直令人迷醉,几乎灭顶。   纪海潮退开一步,错开眼神,“你知道我在跟你说话。”   秦朗满意地看到她眼里的慌乱和躲闪,抿嘴笑得邪乎,却不再逗她。   纪海潮打定主意这顿自己请,落座后便直接将菜单交给秦朗点菜。   可当她听秦朗一道一道念完差不多十个菜名,什么番茄杂锦海鲜,宫崎和牛,芝士培根贝壳粉,法式鹅肝,奶油蘑菇汤......心头已经在淌血,这是家法式风味西餐厅,一点儿都不便宜好吗,而且就你我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好吗。   纪海潮哭笑不得地瞪着他,“少校同志,你确定能把你点的那一大堆都消灭掉?”   秦朗正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听她那一声“少校同志”喊得一本正经,差点没喷出来,“这算什么,你不知道当兵的能吃啊,再多几样我也吃得下。”   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你是不是没吃午饭?”老天,今天这是要吃掉我多少银子。   “是啊,没吃,正好一顿补回来!”秦朗脸上不露痕迹,心里却有那么点窃喜,寻思着这姑娘竟然还能想到自己没吃午饭。   纪海潮忍不住泼他冷水,“知不知道这一顿吃下去,够一个贫困山区的孩子两年的生活费加学费了?”   秦朗顿时郁闷,原来是心疼银子,“我一年也来不了一回,你就上纲上线,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看你这轻车熟路的,谁信!”纪海潮调侃道,心中却想,这种地方,带女孩儿来不知多有情调,再表个白什么的,就手到擒来了吧。她竟未意识到自己这想法真正那个醋意横生酸不可闻。   “谁有闲功夫没事跑这种地方吃饭,你不信算了。”其实他想说,不就是冲着你吗。   于建安早几年就向他推荐过这地儿,说泡妞一流,女孩儿们就喜欢这种梦幻调调,觉得自己就是秘密仙境里的公主,独一无二。   他从未带其他女孩来过,不知怎么今天竟然想了起来,又特地打电话问了于少地址,不出意外地被那小子调侃了好一通。   秦朗垂眼冲自己摇头,怎么碰上这姑娘我就变幼稚了?他那张原本男人味十足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孩子般的委屈。   纪海潮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放柔声音,“生气啦,开玩笑的,你爱吃多少吃多少,我买单,好不好?”   秦朗笑出声来,“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   于是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下来倒是十分和谐友好。纪海潮食量不大,到后来基本就是看着秦朗一个人吃,见他吃得满足,自己竟也觉得开心。   秦朗看她吃得少,还以为她不喜欢西餐,说,“下次带你吃广东菜,我知道一家很正宗的粤菜酒楼,味道不错。”   “千里迢迢跑新疆来吃广东菜,算了吧,你自己以后慢慢吃。”纪海潮笑着摇头。   “不是怕你吃不惯嘛,家乡菜你总能多吃点吧!”   “ 谁说是我家乡菜了?”   “哦?”秦朗挑了挑眉,“我猜错了?不过你的名字,又从深圳来,我还以为......”   纪海潮忍不住笑,”我家门前是一条大江,生我时我妈说听见了大海的声音,浪潮翻滚,绵绵不绝,所以才有了我的名字......其实是我妈的幻觉,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没看过海。”   “你不是在深圳吗,这个愿望很容易实现啊。”   “她已经去世多年,再也没有机会。”   “对不起!”秦朗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后悔引出这个话题。   纪海潮淡淡笑了一下,低声道,“没关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那你是哪儿人?”秦朗转移话题。   “湘西。”   “湖南?”秦朗若有所思。   “怎么?不像吗?”   “不是,我有个兄弟也是湘西人,可惜.......退了。”   纪海潮又看到他眼底的一丝伤感,不禁疑惑,却只说,“湖南人在新疆当武警,够远的。”   “是我以前的老部队,他跟我一批,当时从其他军区挖过来的,我们一直是搭档。”秦朗的眼睛微眯,幽黑的眸子闪过凛利的光芒。   纪海潮微微吃惊,“据我所知,只有少数特种部队才有资格跨军区挑人,你以前是特种兵?”   秦朗眼睛一亮,“你知道的倒不少。”   纪海潮不置可否,笑笑,“他为什么退了?”   “执行任务受了重伤,再也恢复不到最佳状态。”秦朗咬了咬牙,脸色微变,低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盘里的剩菜。   纪海潮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好在人还活着,对他家人而言也算是个安慰吧。”   “你不知道,对于一个顶尖的特种兵来说,身体再也恢复不了状态,再不能执行任务,有时候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本来,他可能不会受伤......”秦朗轻轻闭上眼睛,看见他的兄弟在自己临走前,把头埋在胳膊里嚎啕大哭。   此刻,这个男人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仿佛身体里藏着刻骨的悲伤。   一丝心疼从纪海潮心底升起,她想去握住他的手给他一点安慰,想让他知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说出来,我在这里听,我能理解。   ☆、我居然哭了   7. 不能陷落,不要开始,他们之间隔了太多   “秦朗?”她唤他的名字,第一次,原来沒有想象中别扭,自然而然,像叫一个老朋友。   秦朗睁开眼,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那眼里有了然,有关切,还有一丝忧虑。   她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懂,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懂。这样一个姑娘,他可以对她诉说,她身上有一种东西,说不出来是什么,像从她身体里发出的光,带着温度和力量。   他收拾心绪,声音暗哑又柔软,”纪海潮,为什么我会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真的,很奇怪.......为什么?\"   这绝对是一句泡姑娘时用滥了的话,可此刻,当秦朗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是真心的,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真心。   果然很有杀伤力,即便她无比清醒,仍然忍不住鼻梁泛酸。   可是,不要说出来,不能说出来,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纪海潮努力笑得轻松,“听过一见如故这个词儿吧,这说明,我们有成为朋友的潜质。”   秦朗静静看着她,他想说,谁要跟你做朋友,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我们现在不算是朋友吗?”他问,语气调侃。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纪海潮窘了,突然不知如何表达,于是她端起酒杯,“不好意思,是我辞不达意,你帮了我,自然是拿我当朋友,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仰头一口见底。   “你跟人喝酒都这么爽快吗?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怕醉了吃亏上当。”秦朗笑道。   “没那么容易醉,我对酒这种东西天生热爱,而且有抵抗力,我这辈子的理想,就是等哪一天不用再为生活奔波,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去找个好地方种一大片葡萄,自己酿酒,然后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坐在门前喝点小酒,弹弹吉他唱唱歌,日子很快就能过去……”她说。   秦朗哈哈大笑,“那,到时候我可不可以去跟你讨杯酒喝?”   “当然,如果到那时我们还是朋友的话。”她看着他,眼里光芒跃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   “ 很有趣,通常女孩子很少人会有你这样的想法。”秦朗饶有兴致地看她。   “也许因为有神在指引我,有一年在云南旅游,走了很长的路,又累又渴,后来走到一个叫呢哝的小村庄......很诗意的名字,是不是?”纪海潮说着朝他抬眼俏皮一笑,眼波流转。   秦朗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个村庄座落在深山峡谷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可是家家户户都酿葡萄酒,据说一百多年前一位法国传教士来到那里,带来了葡萄种和酿酒术,从此以后,一切变得不同,生活再怎么辛苦,人事再如何沧桑,总有一杯琼浆玉露安慰人心......你知道夏娃头上那顶草帽是用什么编的吗?“   纪海潮停下来,偏头笑着询问他,眼睛明亮欲滴,像个骄傲而渴求被称赞的小孩儿。   秦朗有些恍惚地摇头,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诱惑人啊。   \"是葡萄藤! 所以你看,酒,其实是造物主赐给人们的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我们没有理由不尽情享用它。”   秦朗忍不住又大笑,“姑娘,我还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自己爱酒的理由粉饰得如此冠冕唐皇,你直接说自己天生是个酒鬼不就得了!”   纪海潮眨巴眨巴大眼睛,表情认真又无辜,“......呃......这是我的真心话。那么你又为什么喝酒,今天不喝又是为什么?”   “我的理由太世俗了,高兴难过要喝,相聚离别要喝,空虚寂寞也喝,或者根本没有理由时照样喝,今天嘛……我要喝了,谁开车送你回去?”秦朗仍收不住笑地看着她,这姑娘真少见。   “可惜了,一桌子好菜被你填鸭似地做了下饭菜,这支红酒便宜我一个人了......真不喝点儿?不一定会撞上交警,怎样?”纪海潮举起酒杯做引诱状。   秦朗摇头失笑,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盯住她,“你总这样诱人犯错误吗?我要真喝了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你就不怕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相信你。”她倾身拿过他的酒杯倒了一点,“来,碰一下。”   “为什么?”秦朗挑挑眉。   “为了世界和平,希望你......和你的战友,永无用武之地。“ 她含笑看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   秦朗动容,慢慢敛去笑容举起酒杯,微眯的眼中光茫跃动,带着火热温度,“世界和平。”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她不失时机地招呼服务员结账。到此为止,该走了。然后在秦朗意料中的,她惊讶地转头问他,“买过单了?”   “于少是这里的VIP, 先记他账上了,回头我跟他结。”秦朗无所谓地冲她道。   纪海潮郁闷,“那我欠你的怎么办?不如我给你钱得了。”说着就去拿背包。   秦朗佯装生气起身就走,就怕你这招,才先跟于少打了招呼,别想这么快跟我算得干干净净。   暮色四合,真的入夜了。纪海潮喝了点酒,车里暖洋洋的,她歪头靠在座位上,竟似要睡着。秦朗偏过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良久,真像个孩子,然而,心有大义。   车子驶过新大附近,突然吱地一声紧急剎停,纪海潮身体猛地前倾又被甩回座位。   “该死!这种地方怎么能横穿马路?”秦朗恼怒地拍打方问盘,转头紧张地看她,“你没事儿吧!”   她摇头,本来迷迷糊糊地这下全醒了,抬眼看见路中间一对小情侣吓得怔住,男孩紧紧搂着女孩,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仿佛生怕吓着了她。   纪海潮有片刻失神,蓦地心中软了几分,于是朝秦朗笑笑,柔声道,“算了,沒关系。”   秦朗怔住,她脸上又浮起那种仿佛回忆般惊心动魄的柔情,最初正是那柔情令他迷惑,而后迅速生出欲念,生出焦灼,想要据为己有。   她的脸离他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于是他伸出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做什么,就那么轻轻抚了上去,她的脸因刚才的惊吓变得有些苍白,更显得唇□□滴,他用拇指在那诱人的唇上轻轻摩挲,指尖的触感令他血流加速,他的脸微微偏向一侧,不由自主地俯身贴近。   下一秒,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微笑和柔情在她脸上凝住,她的眼里慢慢流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茫然,迷恋,诧异,慌乱,惊醒.......然后,偏过头,逃开。   他收回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掐得指尖发白,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胸膛起伏,他朝前坐直身体,控制自己轻吐出一口气,眼睛轻闭又缓缓打开,声音喑哑低沉,“对不起!”   他平静了几秒,重新发动车子,再不去看她。   纪海潮看着车窗外,灯火点点急速向后退去,乌鲁木齐的夜熟悉又陌生。   她想起自己经常这个时候才下班,一个人在那座南方城市的夜里等公交或者拦出租,一个人看着车窗外发呆,她无数次突然恍忽地偏过头去,以为那个人还坐在身边,他们还在那座家乡的城市,然后惊醒,下车,再一个人慢慢走回租来的小屋。   那些夜晚,有冷入骨髄的孤独。   刚才那一对小情侣在马路上紧紧相拥,让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陈正,她的心霎那柔软。   像做梦一般,秦朗在此时低头靠近她,呼吸近在咫尺,她分辨不清他的脸,有一瞬的惶惑,差点喊出陈正的名字。   不,她不能。那是秦朗,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闪着金色的光芒,充满她难以抵挡的诱惑,足以将她烧成灰烬。不能陷落,不要开始,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难以逾越,她知道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一次自杀似的飞蛾扑火,她没有力气承受。   她视线渐渐看不清远处,只看到车窗上自己的脸,她心惊,我居然哭了?她感到嘴角一凉,尝到一点咸味儿,然后有泪不断地滴落下来。   秦朗终于把车开向路边,停住,因为他发现她竟然在流泪,不停地流,几乎停不下来。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自己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跟着下车,站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   她慢慢停下来,对他摇摇头,竟然努力笑了一下,“不,跟你没关系……我也不知怎么了,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纪海潮抹掉眼泪,暗想,我是怎么了,都多久没哭过了。以前她那么爱流泪,一行文字,一张图片,一部电影,一首歌,甚至有时候一阵风过,她都能流下眼泪,而陈正走后,她几乎不怎么哭了。Max 常常半开玩笑地劝她,哭吧,想哭就哭出来,老憋着会生病,你这员大将要病了缺人干活可不好,哭吧。可她就是哭不出来。   今天是怎么了。   秦朗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里竟有无法形容的疲惫,他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听见她说,“对不起,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是的,一会儿就好,就在你的肩上靠一会儿,想留下点什么,一点回忆都好。   秦朗默默点头,默默走向前一步,步子竟有些艰难。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轻轻揽过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   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去紧紧抱住她。他犹豫了。这个姑娘,要拿她怎么办?看到她眼里无助的疲惫和脆弱,他真的犹豫了。   如果也像之前跟那些女孩一样,过不了多久他就淡了、倦了、冷了,生生将人逼走,没有半分留恋,她会怎么样?   他自认在男女感情上自己绝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可他也不是真的就冷酷无情到冷血。尤其这个姑娘,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他绝不想伤害她。   那么,要就此放手吗?秦朗,你要放手吗?他扪心自问。放了手,她跟你从此陌路,再无瓜葛。他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人生那么漫长,而从此你跟她再无瓜葛。   海潮闭上眼睛贪恋地感受他的气息,他的胸膛那么温暖,令人心醉,跟想象中的一样,多想一直这么靠着。   “秦朗,”她低声地模糊地喊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已在她心里默念过很多遍,仿佛一种无形的能量,是她救命的稻草,盘旋在她心里,绝望而留恋,但是,够了,“谢谢你!”说完,她退后一步。   他看见,他们之间那堵坚冰做成的屏障又一次被竖起。   之后,仿佛心照不宣,他们重新上车,开动,一直到市公安局找到邢警队的人拿回手机,两人谁都不再多余说一句话,不问,也无需解释。他们都不再是少男少女。   “送你回酒吧?”秦朗看时间不算晚,于是问她。   “不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我这几天住夏珊家,麻烦你。”纪海潮只觉意兴阑珊。   秦朗看她一眼,这姑娘有时候总是令人懊恼的客气,仿佛刻意地疏离。算了,他想起刚才她那么柔顺地靠在自己身上,喊他名字的时候,显得那么脆弱无力甚至有些楚楚可怜,让他又差点失控想要去吻她。   秦朗一直送她到夏珊家门口,转身上车前,欲言又止。   纪海潮有些疑惑,听夏珊说,秦朗的父母也住这栋楼,他却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只说还有事儿回队里了。   她进屋后给夏珊打电话告诉她已经拿到手机先回来了,夏珊却问那秦朗呢秦朗还过来吗,纪海潮放下电话笑了笑,那感觉越来越明显:夏珊,你一直喜欢秦朗,对吗?   半夜2点,纪海潮从不安的浅睡中惊醒,手机屏不停在闪烁,拿起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习惯性按掉。再看看未接纪录竟有四、五个,她皱眉,会是谁?   各种情况胡思乱想了一通,手机又开始响,还是同一个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通,那边只传来低低的呼吸声,半响没人说话,纪海潮轻轻喂了一声,她有种预感,脑中冒出他的名字。   那头却始终不说话,最后,只听见低低一声叹息,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纪海潮坐在床沿发了半天呆,心内五味俱全。终于,也只能叹息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却许久无法入睡。她不再是懵懂天真的少女,男人在冲动之下的任何举动,往往不过是荷尔蒙无处发泄的产物。   而她,也是有过冲动的,想对他说出来,说秦朗,我喜欢你。又害怕一说出口,一切就结束了。其实她已经觉得幸运,茫茫人海中,遇上了这么个人,她理想中的人,一见倾心。   但她不会奢望能跟他有以后。想都没想过。梦寐以求的美好往往留不住,她早已学会不奢望。   ☆、姑娘,为什么又是你?   8. 一切他曾遇见过的美而贵重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武警中队驻地格斗训练房。   地板上已龇牙咧嘴啍哼唧唧被放倒了三个。秦朗抬手甩掉身上湿透的军绿T愠,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十指交握,用力一压,骨节咯咯作响。   他环视一周,点了三个已摆好驾势准备随时进攻自己的好手,沉声道,“一起上吧!”   被挑中的三排长吴忧扫一眼那二位,果然都是一副“太伤自尊了”的血脉贲张模样,心想队长您这是要出杀招啊,您老没有私生活精力无处发泄也不能老拿弟兄们当下饭菜吧,苍天啊大地,快赐给咱们一个嫂子吧!   他在一边腹诽之际,另两位已眼神一对,前后夹击欺身而上。一排长邢路正面腿攻秦朗下路,而另一位格斗高手任宇扬从背后突袭,纵身跃起直扑上去。   这二位显然已不按套路出牌,只想甭管啥路子能把队长干倒那就是好招数,于是出手之迅疾狠厉,丝毫不留余地,令还未及近身的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知秦朗速度更是快得惊人,竟利用二人出手之间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差,瞬间腾挪闪躲,以致前攻后袭尽数扑空,邢路仼宇扬稳住身形后片刻不敢放松,下一秒就左右出拳再疾攻上去。   这两人皆是队中好手,配合又无比默契,于是来来回回竟也与他们队长拆了几十招才终于败北。   而那三排长吴忧在场外蹦哒了半天,连个插脚的缝都没找着,想着失去了这么个好不容易可能截杀队长的机会,不由沮丧不已。可是他也猜到,队长肯定心中有事儿,成心拿哥几个陪葬呢。所以,不可恋战。   秦朗见他一脸惋惜,想来是不服气,便说,“再来,你们随意组合,今天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我打趴下为止。”   吴忧连忙摆手,谄媚道,“队长,您看,咱中队接连执勤都快有半个月了吧,今儿好不容易轮到咱们队整休一天,您就放过小的们,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喘口气吧!”   秦朗浑身杀气未消,听见这话一眼扫过去,吴忧立马蔫了半截。   “队长,小三说的对啊,我一会儿也得出去办点事,就不陪您老练了啊!”一排长邢路拍拍屁股从地板上爬起来,眼睛快笑得只剩一条缝。   秦朗突然想起,听指导员说这邢路的父母给他在老家相了个女朋友,这两天从甘肃赶过来了,就住在武警招待所里,等着见面呢。   他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大早还非拖着人家几个好手陪练,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个队长当的。   “还不赶紧滚?臭小子不知道早点吱声啊,难道还等着老子陪你一块儿去不成?”秦朗冲他一顿吼。   邢路也不分辩,只呵呵傻笑,“没事儿,让她等会儿!”   “胆儿肥啊你,人大老远跑来,你还敢让人姑娘等?马上消失,搞砸了老子饶不了你!”   于是邢路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吴忧的八卦天性瞬间激活,他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排长,我陪你去吧!”说着他竟真地转身就要跟出去。   秦朗一把揪住他作训T恤领口,“你小子是不是脑残啦,人家去相亲见姑娘,你跟着去当电灯泡啊!有本事自己找一个去!”   众人哄笑起来,开玩笑说小吴排长还雏儿一个,女孩儿的手都没拖过吧。   那吴忧军校毕业分配来中队做排长,不过一年多时间,确实年纪也小,顶多25岁。所以面对这帮18岁就在基层军营混迹多年的老兵油子,他的确是个雏儿。   吴忧也不生气,只说,“小爷我嫩着呢着什么急呀,倒是队座您,赶紧给兄弟们找个嫂子吧,您老总这么下去迟早要把兄弟们训残了!”   众人又笑起来,都附会道,有理有理,咱们队长是该有个媳妇儿了,看人家指导员,儿子都会叫爸爸了,那日子滋润得,难怪心慈手软整天笑眯眯的。   “皮又痒了是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不想陪老子练就都快滚,否则......”秦朗拿眼刀扫一眼哥几个,下一秒,整个格斗房已经人影全无。   秦朗摇头苦笑一下,这帮臭小子们。   他一个人慢吞吞除下格斗手套,将器械收拾上架,地垫重新摆放整齐,捡起那件湿透了的T恤,最后扫一眼空无一人的格斗房,没来由心里就有点慌,空落落的慌。   他昨晚回去后赶写报告直到凌晨,还是忍不住拨了她的电话。连拨了几个都没人接,他想,可能已经睡了,可仍然管不住自己继续拨下去。   他没想到竟然接通了,她在那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说实话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上应该是个意外,他差点吻了她。而她躲开了,哭了。那么伤心。应该不是为了他吧。   所以,应该到此为止了吧。可是,为什么心里竟会空落落地难受?   他叹口气,关上格斗房的门。他今天也要出门办件事儿,过几天他得回家吃饭,母亲生日,趁今天有空他要去挑一份生日礼物。   秦朗开着车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心不在焉。车流走走停停,红灯绿灯交替闪灭,无聊地等待。   他左手支在车窗上,眼睛不自觉地往人行道上逡巡。黑压压一片人头,来来往往,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却又莫名生了点祈盼,好像就这样看下去或许能看到什么似的。   天山百货。他瞥到不远处大楼上的几个字。   就这儿吧,他想。赶紧买好了回驻地去,跑上几十圈,再上靶场灭掉几百发子弹,实在不行下午去找张朝晖吹上几瓶,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秦朗在路边找着个车位,熄火停了车,拿上钱包钥匙,径直往百货大楼走去。   商场入口一侧浅浅围着一圈人,可能是小摊贩,也可能是商场在做活动。秦朗莫名其妙往那边多瞟了两眼,脚下却不停,已走进商场里面。   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住了。有吉它的节奏响起,浅弹轻拨,很美的旋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停下,平时他不大会留意到吉它声。   他似不受控制地回头、转身,一步一步向外移动,心跳也随之渐渐加快。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是她的声音,听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忘记。怎么会是她?   “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伤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   人群开始慢慢往歌声源头处聚积,越围越多,越围越多。秦朗站在人群中间再也挪不动脚。   他看不到她的人,但那每一句每一字他似乎都看得见是如何从她嘴里吐出来,一字一句,伤感又深情。   姑娘,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有人在用手机拍照、录像,有人开始从身上掏出10元、20甚至50、100的纸币,他听见她轻轻冲着人群不住地说谢谢。   顿了片刻,一段节奏又起。秦朗避开人群,靠边找了个角落,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嗓子听出了嘶哑,终于停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秦朗看见了她的人,正跟坐在她身边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说着什么,地上是一个简陋的音响,一个话筒支架,再前面的吉他盒里,应该是围观的人群留下的一些钱币。而最后面靠墙根的地方,还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看样子像是个盲人。   秦朗皱了皱眉,大概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这样一个奇特的组合,难怪吸引了那么多人围观。   纪海潮朝他这边抬起了头,四目相接,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稍稍错开视线,站起身来。   秦朗却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今天穿着一身修身衣裤,外套一件中长针织开衫,衬得身材修长曼妙,婀娜多姿。她看着瘦,原来还是很有料的。秦朗掩饰地摸摸鼻子。   “ 请把身份证都拿出来!例行检查!”   两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巡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开始逐个盘查在场行人。   他竟然没留意到,秦朗冲自己摇摇头。   他走上前去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一巡警拿着他的□□翻来复去地看,还不时抬头瞟他一眼,脸上明显带着点疑惑,“武警三中队的秦队长?”   秦朗收回证件,不禁笑了,“怎么,不像?”又指着海潮和那对父女,“他们我认识,就不用查了吧!”   那巡警又扫他一眼,转身执着地继续,“请配合检查,出示你们的证件!”   秦朗一下窝火正要发作,却见纪海潮已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递过去,眼睛却看着自己微笑摇头,似在调侃,又似安抚,他的心竟然倾刻就平静下来。   仔细盘查完所有在场人员,巡警们终于离开。   海潮看着秦朗那张颇为不爽的脸,忍不住取笑,“人家那是例行公事,认真负责!怎么,你秦队长的名头不好使,受伤啦?”   秦朗无语望天,半响似堵气道,“纪海潮,你什么人啦!我可是为你出头!”   “谢啦,我觉得有这么尽职又英武的人民警察守护着,那感觉,别提多安心了,才不需要你为我出头。”跟他抬杠不知怎么让海潮觉得心情极好,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   “还人民警察,还尽职又英武,我的牙都快酸掉了,你这丫头真是......”秦朗郁闷不已,想转身走掉又不舍得,就憋着一口气忤那儿了。   “喂,你们武警跟公安那不是一家吗,瞧你这对待革命战友的态度,大大地有问题哦!”   海潮故意激他,觉得他那副吃憋的样子特别好玩。   “谁跟他们一家啦!你懂不懂?武警那可都是野战部队改制的,直属□□,那些公安能跟咱比吗?”   秦朗忿忿不平,老子是职业军人,他们是职业的公务员,这哪是一码子事儿。   海潮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个大男人跟小孩子似地在争讨地位,想接着往下逗他,又看他好似真急了,估计他确实介意这个,于是生生转了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秦朗没好气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你又怎么在这儿?”   “ 那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海潮笑眯眯地眨眼。   这两人自顾自斗嘴,一旁的小女孩听得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海潮转头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说,“敏敏,你笑什么呢?”   那个叫敏敏的小姑娘瞟一眼秦朗,瞬间羞涩地低头不语,只自顾自摆弄手中吉他。   饶是秦朗脸皮够厚,被这么个害羞的小女孩子哧笑,他也不禁尴尬起来。又想这个纪海潮今天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哪有半点值得怜惜的样子,该被同情的是自己才对。   海潮突然想起什么,打开背包,从夹层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纸币,又摊开手掌伸向秦朗,“   快,拿钱来!”   “ 你抢劫啊?干嘛?”秦朗瞪眼看她。   “ 少啰嗦,你身上有多少全掏出来!”她略转动身体,背向小女孩,低声道,“她妈妈白血病,等钱做手术。”   秦朗犹豫了两秒,钱包里的现金留下几百块,其余近千元都放进她手中。他心想,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在骗你呢?   但这话他不打算说出口,只要她高兴,即使有一天发现真是个骗局他也不打算戳穿。   海潮又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重新回到小姑娘身边坐下。   她在本子上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电话和地址,撕下那页纸递给了敏敏,那小女孩冲她展颜一笑,小心翼翼收好纸条。   海潮又将本子和笔塞进女孩手中,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敏敏脸上划过一丝犹豫,末了终于一笔一划近乎生涩地在本子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地址。   秦朗看见纪海潮偷偷将钱塞给了身后那个盲人男子,最后温柔地摸了摸那女孩子的头发,又抱住她良久,最后终于拍拍她的背,起身。他不禁动容,轻咬牙根转过脸去。   那姑娘朝他走过来时,他看见她眼中晶莹的泪光,那一刻,一切他曾遇见过的美而贵重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上车后,秦朗自嘲地想,我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就在刚才,纪海潮问,“你来办事儿的吧?我也得赶紧走了,不然今天又得废掉。”他竟鬼使神差地回答,“   没事儿,已经办完了。你去哪儿?我可以免费导游。”   他想,反正生日礼物也不急着今天要,过两天抽空再来吧。   然而他能看得出来,纪海潮是有片刻犹疑的,正如昨晚上他自己也犹疑了一样。甚至在今天又不期然撞上她之前,他都在想,算了吧,就这样吧。   秦朗觉得也够神奇的,偌大一个城市,万千人海,她那么小小一个人,汇进这城市里,就跟大海里的一粒沙。   而他,竟然两次都捞到了她。   ☆、她的乡愁   9.从此她对于新疆的所有执念,就只是他这个人   纪海潮上车时又听见敏敏弹起吉它唱歌的声音,仍然稚嫩青涩,却不失甜美,还有倔强的生命力和充满希望的期许。是的,倔强和期许。当时,她就是被这小姑娘歌声中的力量所打动。   生活在夺走许多东西的同时,还教会了我们坚强。   望向窗外许久,她终于自言自语道,“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在学校里受教育,或者还在父母跟前撒娇,那么敏感害羞,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你注意到没有,她看你的眼神......如果在学校里,过不了两年都该谈恋爱了……”   “......”秦朗无语,她这话还真不知该怎么接才好。   “你说,这种事为什么就没人管管呢?”海潮皱眉转过头,其实她并不是想要答案,她只是觉得很无奈,而身边恰巧有一个人,她突然希望这个人能理解或者分担她的无奈。   “他们从哪里来?看样子不像本市居民。”秦朗答非所问。   “好像是周边一个县城,呼......什么,可能是维语地名,我没记住,哦,有地址。”纪海潮去包里掏笔记本。   “呼图碧?”秦朗猜测。   “呼图壁,真是呃,你看!”她翻到写着女孩姓名地址的那一页,认真摊开凑过去给他看。   秦朗快速瞟了一眼,哑着嗓子说,“知道了,你坐好!”   他闻到她呼吸时喷出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清香,冲进他的心肺,一下子满脑子都是要吻她的冲动。   “蒙语地名,吉祥如意的意思。”他闷闷道。   “还以为新疆除了汉语,就是维语,其实我发现北疆很多地名都是蒙语,比如乌鲁木齐,意思是优美的草场,对吗?”纪海潮来了兴致,心想,逮着个新疆本地人做免费导游,赚了。   “这是普遍认知,因为听起来美好,人们愿意接受,其实蒙古人统治新疆是元朝以后的事儿,而乌鲁木齐早在那之前就存在了。”秦朗瞥了一眼那姑娘,有些心不在焉,她那副两眼发亮兴致勃勃的样子还真可爱。   “那乌鲁木齐到底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语言?”纪海潮浑然不觉地继续探究。   “没有定论,估计是多种语言融合的结果,新疆历史古老,又是个多民族地区,丝绸之路后,东西方文化语言在这里交汇,到汉唐三十六城邦达到鼎盛,之后逐渐衰败,大多数文明都已淹没在风沙和战乱里。”   \"传说中西域三十六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啊,要真能穿越去看看就好了,那应该是汉民族最强盛的时期吧。”   秦朗笑道,“纠正一点,是中华民族。”   纪海潮立时悟到,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是是,中华民族,我错了!”   “认错倒挺快,孺子可教。”秦朗说完暗想,姑娘,你再做出这副招人的小模样,我可要管不住自己了。   纪海潮对他的小心思自然毫无知觉,这时远远看到右前方一个在建的楼盘广告,轻轻念出声,“天使之城......\"   秦朗抬头瞟了一眼,随口道,“名字不错。”   “嗯,虽然是盗用,还挺有感觉,你说以后住这里的人,是不是觉得每天都有天使在身边转悠。”她下巴搁在车窗边沿向外张望,天使之城迅速后退,她仍扭过头去,一副神往的样子。   秦朗心念电转,脑子里蓦地冒出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世上要真有天使就好了,敏敏那样的女孩子也不会流落街头卖唱.....”她耿耿于怀。   “对她来说,你已经是个从天而降的天使。”秦朗庆幸她转移了话题,那诡异的想法令他有些迷茫不安。   刚才他竟然在想,有一天,他和她住在那座天使之城里,而她,就是那个成天在他身边转悠的天使。   纪海潮抿嘴一笑,低头轻声道,“那你也能算是个天使。”   “哟,”秦朗咧开嘴笑,故作讶异,“难得啊,我也成天使了,还以为我连那个又英武又尽职的小警察都不如呢!”   “小肚鸡肠,还记着。”纪海潮拿眼瞥他,笑得收不住。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叫我天使,嗯?”最后那一声嗯,尾音稍稍拖拉着上扬,带着促狭挑逗的意思。   纪海潮支吾着斟酌用词,脸上又不争气地有点热,“呃......碰上你两次,都帮了我,所以,要谢谢你......”   是啊,两次。这个概率到底是多大?秦朗突然想回头得找个概率专家好好讨教一下,这样的概率,是随吋都有可能上演的戏码,还是一生难遇的奇迹?   如果,秦朗跟自己说,如果还有下一次,下一次还像这样,在偌大一个城市里,在城市的茫茫人海里,还能跟她这样不期然撞上,他就相信,相信这是个奇迹,相信这是老天的安排。   秦朗摇头,感觉真他妈的,遇上她老子都快神经兮兮地变成个娘们儿了。   “所以,必须慰劳慰劳天使吧,别说请我吃饭啊,太便宜你了!”他接过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恼意。   “哦......”纪海潮认真皱起眉,开始搜肠刮肚,“要不,我送个东西给你,你想要什么?”   要你。秦朗在心里脱口而出,念头一起,竟觉着有些喉咙发紧,他无声吞咽一下,不露痕迹地反问,“要什么都行?”   “当然不是!不能太贵,不能太费事,不能太恶俗,不能低级趣味.....”她一口气说完几个不能,转头笑嘻嘻地看他。   秦朗失笑出声,“你这哪是要送东西,分明就是趁机埋汰人!”   “说你这人小心眼吧,还不服气,最好快点想,我在这儿可呆不了两天了,过期不候!”纪海潮控制不住地深深翘起嘴角,别过脸去。   车驶进新疆自治区博物馆停车场,秦朗似乎正专心找车位,也不答话,最后停好车推开门准备下车时,突然转头对她说,“你刚才那个本子,再给我看看。”   纪海潮满肚子狐疑心里直犯嘀咕,却见他一脸严肃认真,老老实实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还来不及翻开就被他很自然地接过去,自顾自打开翻看起来。   她呆呆由他看了几页突然反应过来,惊叫着伸手去抢。   她习惯在旅途中做一些文字记录。所以,笔记本里不仅有萍水相逢的朋友留下的联系电话、地址、给她的留言,还有更多是她自己的胡涂乱写,一些值得怀念的人或事,一次奇妙美好的邂逅,星星点点的少女心事。   秦朗本能举高手看着她,纪海潮脸红了起来,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干嘛,快还给我!”   顿了片刻,秦朗慢慢垂下手来默不作声地把笔记本递给她,脑中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他本来只是想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也写下来,好让她记得欠了他东西,就可以慢慢地细细地想想到底要点什么,才能灭了这丫头的嚣张气焰。   可这一刻,他只觉意兴阑珊,无不自嘲地对自己说,秦朗,你不过是她旅途中众多过客中的一个。   他看到一个男人给她的留言,从那人的名字和笔迹,他断定那是个男人。   那人写道,纪海潮,如果有一天还能在旅途中遇到你,我一定顺从上天的意思,绝不错过。   他犹豫了几秒,终于推门下车 。   纪海潮已先一步在停车坪等他,“秦朗,不用陪我,真的,去忙你的吧。”   “我都说过没事儿了。”秦朗面无表情地直接越过她往售票窗口走。   纪海潮愣了一下,眼睛却追逐着他的背影,不对劲,还真是喜怒无常。她苦笑一下跟了上去。   “喂,这里平时应该是免费的,特展时才收门票,”见秦朗脸上终于露出点诧异的表情,她笑了笑,“我做过功课。”   “我好像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参观过,闷得差点快睡着,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非要来这种无聊的地方。”秦朗一肚子郁闷趁机发泄。   纪海潮淡淡一笑,“我平时旅行时基本不大去博物馆,新疆是个例外。”   秦朗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纪海潮眯了眯眼睛,心想,或许可以说给他听,她的新疆,她那不知所起的乡愁,她内心深处那些莫名的对这块土地无缘无故的眷恋,像前世的记忆。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矫情,可我真的有种感觉,从很小的时候就有,我觉得自己可能前辈子在这里住过......我去过挺多地方,但一直不愿来新疆......有人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精神籍贯,无关出生,也无关你的父辈,对于我,这个精神籍贯就是新疆,说不出为什么,很神奇的一件事。“   她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自言自语,”一直对新疆有不同的期待,觉得它能容下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所以,我担心它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担心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秦朗心里升腾起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这姑娘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跟不上节奏,她脑子里的东西真是匪夷所思,她说的这番话他有些无法理解,却又似乎能理解。   她在说,她和这里-他的家乡,他生活的土地-存在某种联系,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某种联系,而且这联系对她还很重要。这个念头不禁令他心潮起伏,蠢蠢欲动。   “那天你说,你跟新疆有些渊源,那么......\"秦朗询问地挑眉望着她。   纪海潮失笑,这人很聪明,“是的,所谓渊源,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不好意思,我这人主观意识比较强,可能让你们误会了……算了,想想当年左宗棠平定新疆,多少湖湘子弟留了下来,也勉强算扯得上一点渊源吧。”   秦朗会意地点点头,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纪海潮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来日方长。可如若来日再见,不知你我又是何种光景。   “世事无常才对,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还是一回事儿。”她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感伤。   于是秦朗几乎是冲动地脱口而出,“那就留下来,留在这里去找答案,我可以陪你一起找,直到你确定为止。”   纪海潮怔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还以为他最多不过像当年陈正那样,先是嘲笑她矫情,而后轻描淡写地来一句,那就去看看呗,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他说留下来,我陪你一起找。   心中滋味难言,无论他是有心,还是冲动,这仍是她听到过的最令她感动的反应。   纪海潮看着那个人笑而不答。所以,遇见他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她从未期待过,会在新疆遇上一个她喜欢的人,一个她理想中的男人。即使不奢望相爱相守,她仍心怀感激。   她看向博物馆大门,站在乌鲁木齐湛兰辽阔的天空下,这个地方呈现出一种肃穆的宁静,仿佛周遭再多的声音都被远远隔离开,辟出一方安宁的天地。   只有他和她,站在一起,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站在这个曾经离她那么遥远的地方。   她突发奇想,或许来这里只是为了遇见他,或许她的乡愁只是因为他。   她偷偷望向他,秦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又会和我一起站在这里?   纪海潮一瞬间想起宿命这个词儿,她没有宗教信仰,基本上是个唯物主义者,可突然间她有种受到了类似宿命的牵引的感觉,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她带到这个地方,只为来到他的身边。   她突然觉得不需要再去寻找答案了。从今以后,她对于新疆的所有执念,就只是他这个人。   可是,这又是一件多么虚妄的事!他终究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遥隔万水千山,遥隔俗世纷扰,不可触摸,不能拥有,无法厮守。她有强烈的冲动想走过去抱住他,缠紧他,强行把他拖进自己的生命里,让他们成为一体,不可分割。   她呆呆看着他挺拔俊朗的身影,陷入一片惘然之中。   秦朗有些疑惑地转头,她仍沉浸在自己的哀伤迷惘里,仍那样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灵魂出了窍,他感到心口突地动了一下,于是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几乎要和她贴面而立,他的声音急切喑沉,“怎么了,你怎么了?”   “秦朗,”她几乎虚弱地抬头,看进他的眼睛,她想说“你抱抱我”,却终于只是一字一字吐出,“我不想进去了,我们走吧。”   “不是......不用管我,你不是说......”他的目光灼热而困惑,追逐着她。   “以后有机会再来吧,没关系。”她已及时抽身退开,与他保持距离。   秦朗无奈点头,“那我们先去吃东西,再想想去哪儿,逛街也行,或者去看电影。”   她的样子竟让他有点紧张,好像她随时都会消失,飘走,不再回来。   车里播放着音乐,see you again,明明节奏强烈极富律动感,纪海潮听着却没来由地忧伤。再见你,不知是何年。到那时,或许你已婚我已嫁,今天对你的所有依恋,有一天能否说给你听?   “你到底怎么了?”秦朗忍不住追问,她的沉默令他不适,这姑娘总让他摸不着头脑,飘飘忽忽地抓不住。   “......没事儿,我经常这样,一会儿心血来潮,下一秒又改变主意,对不起......”纪海潮说不下去,把头转向窗外,将快要涌上的泪意逼回去。   “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反正也是闲着......吃完东西去给我买东西吧,我想好要什么了。”秦朗不动声色,就像什么也听不出来,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她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   他们在美食街一家烤肉店外吃羊肉串。外焦里嫩,肉香四溢,就着新疆的老酸奶,实在是最接地气的美味。   果然人吃饱了能快乐一点,纪海潮觉得胃里暖和踏实了,先前那股纠缠着她的忧伤和虚无感一点点地被挤出了体外。   周围是真实不过的俗世喧嚣,平凡而幸福。一对甜蜜的情侣,三两知己好友,温馨的三口之家,且吃且谈且笑。眼前是真实不过的他,轮廓瘦削漂亮,眉眼英气逼人,嘴唇因沾了羊肉的油脂显得格外饱满性感。   纪海潮垂目移开视线,下意识地喝口酸奶,心道,我今天是怎么了,总想去触摸他,想靠他近些,再近些,最好没有距离。   秦朗刚消灭完一大串羊肉,抽了纸巾擦嘴,瞥见她唇边残留的一圈白色,笑起来,“你看你,跟个小孩儿似的!”手不自觉伸向她嘴边,一点点细细擦去那圈白色痕迹。   纪海潮心口起伏不定,他的手有干燥温暖的烟草味儿,直冲进她的鼻子大脑,又快速下行到达心脏,引起阵阵激荡。   她本能地想躲开,于是不自觉地去抓他的手,可是当手与手的皮肤相贴,她几乎快要傻掉。那类似触电般的感觉击溃了她,浑身乏力,动弹不得。然而,她仍然拿出残存的最后一分力气挪开了他的手。   “我说喝啤酒,你非点酸奶,自己又不喝。”她佩服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谈笑。   秦朗盯着她弯起了嘴角,心想,姑娘,你太嫩了,再怎么装也是欲盖弥彰。那么,你对我,也不是没感觉,对吗?   他嘴上却说,“我开车怎么喝酒,看着你喝给自己找难受啊?晚上吧,晚上我陪你喝个痛快,你别喝多了撒酒疯就行。”   “切,谁把谁喝趴下还不一定呢,可你明天不用工作吗?要不,叫上夏珊未东他们,人多也热闹。”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海潮告诉自己只能这样,她害怕自己万一真喝多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被自己心底对他越来越难以自控的渴望吓到了。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今早夏珊笑得贼兮兮,说先别急着出门,沈未东会过来,这么个钻石王老五大帅哥上赶着免费给你当司机兼导游兼bodyguard,简直超五星待遇啊。   可是,就这么个千年难遇钓金龟婿的好机会,硬是被她无情地拒绝了。夏珊当时那脸色,她还第一次见。所以,人家一片好心,她也不能太不识趣了。      ☆、我真是疯了      未东,未东。叫得够亲热。秦朗心里哼了一声。   本来他挺乐意跟他那帮发小们一块吃喝玩乐,可是不知怎么,由她主动提出来就让他觉着横竖不是滋味。   “随便,我无所谓!”他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前盛羊肉串的盘子。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闪烁一下,短信提示音随之响起,海潮习惯性凑上去瞟一眼,是夏珊。   而此时,秦朗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看着屏幕显示沈未东三个字,不由微微挑起了眉。   还真是心有灵犀,秦朗接完电话想,她刚说完晚上大伙儿一块儿聚,那边呼朋唤友的电话就到了。   吃完羊肉串去逛街消食。跟他并肩慢慢走着,让纪海潮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这个样子的他们,像极了一对平凡情侣。吃了饭散个步,最为普通的消遣方式,可是,如果是恋爱中的男女,只要身边是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秦朗知道她又在偷偷看他,今天已不止一回了。可是他又不大能清晰地辨识她眼睛里的情绪。他拿不准。   以前那些姑娘完全不需要他费这个心思,她们的爱恋和欲望他一眼就能看穿。   而这个姑娘,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讨厌他,或者还有好感。其他的......她似乎心思很重,身上盈绕着一股忧郁气质,敏感,但很善良,天使一般的善良。   路边一家售卖各式小刀的店铺吸引了纪海潮的注意,秦朗正好想要一把刀,于是她饶有兴致地招呼他一起进去。   这家店还真称得上琳琅满目品种丰富,不仅有新疆自产的四大名刀,也有其他少数民族的传统名刀。纪海潮随手从刀架上取了一把小巧的腰刀,刀刃锋利,冷光逼人,刀柄做工精细,颜色古朴,她看了半天,直觉不错,转身对秦朗说,“要不,就这把?或者你自己挑,看喜欢哪种。”   店老板笑呵呵地,“姑娘你真有眼光,你手上这把就很不错,保安族女孩送情郎的定情信物,买给男朋友最合适不过了!”   纪海潮顿时不自在,忙把刀放回原处,“我再看看别的。”   秦朗却眼睛一亮,似不在意地踱过去,取了那腰刀在手指间随意玩了几个花式。   老板在一旁看得艳羡不已,“嘿嘿,真有两下子啊,看样子常玩刀?”   秦朗笑笑,“随便玩玩,就这把!”又毫不客气地转头叫她,“喂,过来付钱!”   老板喜笑颜开,连说有眼光有眼光。   纪海潮不得已慢慢挪过来,没好气地问店老板,“多少钱?”   “优惠价,给你两千整。”老板笑得奸滑谄媚。   “两千,还优惠价?老板,你没搞错吧!”纪海潮不敢相信,心痛不已。   “姑娘,一分钱一分货,也有便宜的,可你们肯定看不上啊,送男朋友的礼物,当然得捡好的买不是!”老板不遗余力地鼓吹,只等她快快掏钱。   “他不是我男朋友。”海潮反感这老板猴急的嘴脸,随口冷冷甩出一句。   这话不假,可秦朗听在耳里就觉得特别不爽,他把刀往柜台上随手一放,“算了,不要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纪海潮忙付了钱,抓起刀冲出店外,“喂,等等我!”   秦朗人高步子大,偏偏不管不顾只往前冲,她在后面追得格外吃力。   “秦朗,你站住,发什么疯,给我说清楚!”纪海潮气极败坏,火冒三丈,索性不追了,这人怎么不讲理,说要买刀也是他,转眼不要也是他,耍着人玩儿呢。   秦朗停住。街道上人流如织,人们诧异地瞥向这两人。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看那姑娘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小情侣闹别扭吧”,“哪有不吵架的,越吵越恩爱,呵呵”。   他终于转身,定定望向她。人来人往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而他眼里只有她,就像三十多年来,他从未恋爱过一样。   纪海潮眼神渐渐柔软下来,真是孩子气,她无奈走上前把刀递给他,开玩笑说,“这么臭的脾气还敢玩刀,你哪天要发了疯拿它捅人,可别说凶器是我给的!”   我真是疯了,疯魔了。秦朗想,就因为她一句话。多么可笑。   见他还不吭声,纪海潮叹口气,“我不过就是还了个价,你至于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些有钱人,不买对的,只买贵的,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秦朗郁闷,她想哪儿去了,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也难怪,她如果知道他是为了那句话抽风,会怎么想。   他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根处,压低声音,“逗你玩儿的,傻瓜!”说完邪邪一笑,转身走了。   纪海潮瞬间呆住,耳根处一阵酥麻让她僵在原地,等她平静下来,指着他的背影半天,想破口大骂,最后却只憋出两个字,“疯子!”   秦朗闻言转身倒走几步,冲她笑得狡黠又灿烂无比,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腾地一下开出了鲜花,似乎整个天地间都有了颜色。   时候尚早,俩人决定去看电影。纪海潮被影院门口一幅动漫海报吸引。《你的名字》,新海诚。她不由有些兴奋,这是几乎仅次于宫崎峻的日本动漫大师,极其讲究画面的唯美,虽故事情节弱了些,仍能以情感打动人。   纪海潮默念海报上的故事介绍,并不新鲜的灵魂互换的设定,但那两句台词倒吸引了她:   重要的人,不想忘记的人,绝对不能忘的人,就算我不记得你的名字,我也会一直一直拼命的寻找你。   只要记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一定会,去见你。   她笑笑,佛曾说过:今生所有的相遇,都是前世的重逢。   秦朗走过来,见她盯着海报出神,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边看边轻声读出,起初他并未在意,可读着读着,当他一字一句缓慢低沉地吐出那几行文字,心竟像随着那一句句话语在颤动,仿佛自己正在念诵某种誓词,庄重、盅惑、满怀深情。   他前所未有地尴尬起来,类似一直隐藏的秘密突然被揭穿的那种尴尬,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尴尬到底从何而来,对他而言,明明都是些矫情到幼稚的文字。或许是她当时过于专注认真的神情。   纪海潮暗暗回味他低沉磁哑的噪音,真是个祸害人的主,一把声音就能令人心醉,这个男人,估计没有女人能拒绝。   “这种动画片都是给小朋友看的,你不会想看这个吧?”秦朗开口掩饰心里生出的怪异波动。   纪海潮斜他一眼,笑道,“老人家,别紧张,现在想看也没得看,十二月才上映,我回深圳看去,放过你啦!”   秦朗也不在意,只问她,“那你想看哪场?几部新片好像都不怎么样,还有两个老片子,东邪西毒看过了,还有一部将爱,没看过,另外一部应该也算新的,白日焰火,你看看。”说着递给她一张电影排期表。   “麻烦公子您念给我听好不?”纪海潮不接,白日焰火,她一直想看来着。   “懒人!”秦朗抱怨一声却当真开始一字字念给她听,“爵迹。”   “ 郭敬明的片子吧,矫情。”   “ 湄公河行动。”   “ 打打杀杀的,不看。”   “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算了,看过小说,故事写得太好,恐怕拍不出感觉。”   “新木偶奇遇记,幼稚,不看。” 秦朗抢先说了。   “哎,这个应该挺好看呢。”纪海潮忍不住跟他较劲。   “ 不行。”秦朗坚决抵制。   “ 没童心!” 海潮摇头。   “你几岁啊,真是!要不看将爱吧,我没看过,怎样?”   “ 你也不问我看没看过?”   其实她也没看过,记得当年上映时想跟陈正一起看来着,如今已忘记当时为什么就没看成。可是现在去看什么将爱情进行到底,是不是有些讽刺?   “ 你看过?那算了。”   “白日焰火吧,听说还不错!拿了国际大奖的。”   白日里的焰火,没有黑暗夜空的衬托,根本绽放不出它的绚烂美丽,显然是落寞而多余的。   片中的桂纶美清丽不俗,有种压抑寂寞的美,遇上了廖凡那样强有力而执着的男人,一个罪犯,一个警察,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仍然不可自拔地被吸引,爱上他。   怎么那么傻,纪海潮眼睛盯着屏幕,想,那个警察明显是为了破案,根本不是真心爱她。她明明也是知道的吧。   秦朗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微凑过去些,低声道,“觉不觉得这个女主角跟你有点像?”   “ 啊,什么意思?”纪海潮心中咯噔一下。   “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们长得,感觉挺像的。”   清冷,疏离,忧郁,但又说不出的干净和美,秦朗想,看着就让人心动。   原来如此,纪海潮释然地淡淡一笑,“谢谢,人家是明星,我哪有那么好看。”   还以为说她跟角色性格像,吓她一跳。如果真那样,岂不注定是个悲剧。   秦朗转头看她,眼睛在昏暗的影院里闪过亮烈的光芒,“我觉得你更好看。”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他的眼睛象个深不见底的黑潭,将人往里吸,纪海潮微微闭上眼挪开目光,不要陷进去。她告诉自己。白日里的焰火,是多余而无需存在的。   “纪海潮。”他飞快抓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不盈一握,不容挣脱。   她挣了几下却被他越握越紧,泄气道,“无赖!”   秦朗故意可怜兮兮的,“ 就让我握会儿!”   她拗不过他,况且被他这么实实在在地握着,竟有种踏实的心安。于是她放弃挣扎,只低不可闻地说,“这下满意了?看戏吧。”   他得逞似地笑得暧昧,却也听话地乖乖转过脸去。   屏幕上,桂纶美和廖凡在摩天轮上望着白日焰火夜总会的招牌,警察已洞悉罪犯的秘密,女主在绝望挣扎中选择了放下,主动吻上他,痛并快乐着的喘息,上演一场隠晦但足够令观众脸红心跳的□□。   纪海潮庆幸影院的光线永远晦暗不明,她的脸已经红透,被他握着的手掌已经汗湿,心跳更是快得吓人。   而秦朗此时也好不了多少。他觉得仿佛时光倒退,自己又回到那个懵懂无知、初谙□□的少年时代,看到电视或画报上的□□场面,控制不住地血液沸腾,心跳加速,甚至身体上产生最原始的反应。   他毫无意识地慢慢举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印了上去。柔软,滑腻,清香。他轻轻闭上眼睛,沉迷在这一刻的心醉里。   纪海潮惊慌失措,本能促使她用力,秦朗此时因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感受而有所放松,她终于得以抽回自己的手。   秦朗回过神来,不禁低低笑出声,“纪海潮,这么小器。”   她被他漫不经心的轻佻态度激怒,“得寸进尺啊你!”   秦朗仍然笑得不正经,身子往后一靠,“我满意了,看戏。”   纪海潮懒得跟他斗嘴,只觉得自己也是魔障了,明明早就知道这部戏的剧情,偏要跟这个人一起看,分明是自己心底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在作祟。   好在一场你追我逐的焰火已近尾声,桂纶美戴着手铐望着廖凡为她点燃的白日焰火,笑得平静凄美。想必,他也是真心爱过她的。   而据说,在国际获奖的那个版本,全然没有温情脉脉,没有爱,有的只是残酷的欲望,现实,利用和欺骗。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纪海潮沉默无言地走出电影院,心情有些低落。   “唉,没事儿吧,不过是场戏而已,不至于啊!”秦朗不以为然。   “生活比戏残酷,那女人真傻,明知被利用还爱上。”纪海潮勉强笑笑。   “难道你看不出来那警察也是爱她的吗?”他微微皱眉。   “那是欲望,不是爱,在获奖的那个版本里,根本没有爱,只有□□裸的欲望,评委们认为这才符合人性。”   “太偏激了,其实有时候欲和爱是共生的,谁又能断定他心里没有爱呢?”   纪海潮看向他,忍不住想问,秦朗,你是否真心爱过一个人,你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吗?随后她又自嘲地摇头,我怎么会跟他在这里讨论这种问题,真是疯了。   “ 因为感觉不到。”她淡淡答道。   秦朗语塞,这还真是他的短板,女人下判断通常凭直觉。虽然直觉也是他认为最不能忽视的感觉之一,比如格斗时出拳,射击时激发,很多时候靠的都是直觉。   可是感情?是欲还是爱,恐怕要等到真正爱过后才能有结论。   “那也许只是男人和女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一样,如果你对着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欲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爱呢?”秦朗开始感觉崩溃,这姑娘绝对是个极品。   纪海潮静静盯他半晌,看不出情绪。秦朗被看得有点儿心慌,她那样子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说得也对。”纪海潮突然冲他似笑非笑地撇了下嘴,转身走了。   秦朗追上去,“喂,傻不傻啊,咱俩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电影在这儿争,太伤感情了!我投降,我认输,你别这样啊!”   纪海潮停下脚步站住了,凑到他跟前,轻声细语,“逗你玩儿的,傻瓜。”说完迅速闪开。   秦朗顿时哭笑不得,作势抓她,却保持着安全距离,她肚子里弯弯绕太多,他不愿让她以为自己居心不良。   纪海潮转身冲他大笑。他其实说得不错,对着一个人半点欲望也无,想必也不可能爱吧。   谁说过,爱,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饭一蔬,而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可又有谁,跟相爱的人在一起,能够清心寡欲不做饮食男女之事?   ☆、你喜欢我是不是?   夏珊发过来的聚会地址是一家私人会所,位于市区一处高档物业内。   车子行驶在路上时,纪海潮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她和秦朗这样堂而皇之地两个人一块儿出现,是不是也太匪夷所思了。   她几次欲言又止,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秦朗起初莫名其妙,后来大约猜到了些,终于忍不住吼她,“干嘛你,鬼鬼祟祟,搞得跟偷鸡摸狗似的,你再这副样子我就把你扔下去!”   她求之不得,立马点头,“好好,把我扔下去,就现在,马上!”   “神经啊你,给我坐好!”秦朗吼完忍不住生气,怕别人看见是吧,偏不如你愿,就让他们都看到,都猜去。   沈未东看到他俩时着实愣了一下,却并无半句多余问话,让海潮很是感慨,这人与人之间真是天差地别,有人修养好到让人服气,而有的人,比如某位大兵,跟人家比根本就是个野蛮人。   还没来得及落座就听见秦朗的手机铃声响起,海潮趁机走开些环视四周环境,心中感叹有钱人果然会享受,再想想自己一身休闲装束,还挎着个背包,不无自嘲地对沈未东说,“不好意思,我这样子就来了。”   “清水芙蓉,自然天成,很好!”沈未东微笑。   真会说话,纪海潮俏皮地眨眨眼睛笑道,“只要你做东的不觉得我怠慢就行。”   秦朗放下手机,一眼扫到她冲着沈未东笑得灿烂明媚,脸瞬间沉了下来,挥挥手说夏珊在停车场跟别人的车擦碰了,他去接她。   纪海潮朝他背影白一眼,这人,老黑着个脸,跟谁欠了他似的,人家夏珊不是你发小吗,帮个忙还不乐意了。   她注意到角落里两排书架,沈未东说应该对你胃口,纪海潮被勾起兴致。一路进来时看到那些红酒屋,雪茄吧,斯洛克,射击馆,泳池,SPA,还忍不住腹诽,天下会所如出一辙,无外乎这些消遣享乐的物事,只比谁更奢侈些。   站在书架前,纪海潮不由挑了挑眉,张爱玲,冯唐,米兰昆德拉,卡夫卡,杜拉斯,伍尔芙,村上春树,东野圭吾...... 手指轻轻按在书脊上,一本本慢慢扫过。“这些书都是谁挑的,还真是文艺范儿十足。”她抽出一本,将封面朝着沈未东晃晃,安妮宝贝的《莲花》。   沈未东低头看看脚尖,笑道,“我列的书单,很高兴你喜欢。”见她微微偏头表情诧异,又补上一句,“那个,我恰好是这家会所的董事之一。”   纪海潮更是惊讶,夏珊说他青年才俊,看来还不是一般的才俊啊。   于是她分外好奇地问他从事什么行业哪里毕业,这样一问一答,俩人开始从大学时代工作单位,聊到各自爱好兴趣理想目标,再一起吐槽社会现状道德沦陷,颇有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架势,虽然二人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了。   直到秦朗和夏珊说笑着进了门,那俩人仍聊得神采飞扬十分投入竟完全未留意到有人近前。   他们几乎并肩坐在沙发上,此刻眼里只有对方,旁若无人。   秦朗不动声色,他能看到她的一点点侧脸,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侧,柔和的桔黄色灯光笼罩在身上,有种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   一瞬间秦朗心里有些疑惑和恍惚,她究竟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闯进了他的世界?   这里是他们这帮人经常光顾的场所,这些是他多年来习惯的人和事,以前他也会带上女伴,个个都像夏珊那样,精心装扮,美丽出众,他从来心安理得毫无疑虑。   可是她,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就突然闯了进来。   走近了,他看到她和沈未东不时相对而视,眼神明澈,让他想到高山上的泉水,皎洁干净的脸庞,神情专注而又带着迷茫。这样一个姑娘,怎么就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   她是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候鸟吗,从天而降,突然落入他的视线,带着不似人间的轻飘渺茫,令他兴奋而着迷,他有过一刻的贪婪想要占为己有,而她不过是偶然地短暂停驻,随即将腾空而去,消失无踪,不再出现。   那么,他的欲念纠结,他的疑虑不安,到底意义何在?   夏珊似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句,“才子佳人,金童玉女,觉不觉得,他俩登对得一踏糊涂。”   秦朗愣怔片刻,开口时声音已平静如水,“别说,还真是。”   纪海潮说话间却见沈未东目光偏移抬头看向身侧,脸上笑容漾开如三月暖阳,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一霎,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僵掉了。但愿没人注意到,她竟然还理智地想着。   这样妩媚娇柔的夏珊,她还从未见过。印象里,夏珊永远是优雅的、干练的,当然漂亮不用说,北方女孩的高挑白晰一样不缺,是那种人人都会说好看的标准美女。而今天,微卷的头发松松盘起,几缕发丝有意无意恰好垂在微露的香肩锁骨上,脖子上一条极细的白金项链,衬得她说不出的慵懒性感。   那个人,则根本无需任何多余的修饰,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让人无法不注意的强大气场,特别是他的眼睛,幽黑深邃,冷冽锋利,似乎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穿透。   真是一对璧人啊。   纪海潮笑着站起身。她注意到夏珊手挽着秦朗的胳膊,而他自然地帮她拿着外套和手袋,偶尔偏头看她一眼,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宠溺。而夏珊,此时脸上的幸福和满足昭然可见。   于是纪海潮笑得越发阳光灿烂,“夏珊你今天实在太美,难怪车被蹭了,是个男人吧。”   夏珊失笑,“确实是个男人,缠我半天不放,我说我男朋友就来了,那人一开始不以为然,秦朗一露面,他立马灰溜溜跑掉,真是。”说着转眼瞥向秦朗。   那一眼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纪海潮想,我要是个男的,早都缴械投降了。   沈未东招呼大家去餐厅,说于少魏彬他们几个已直接过去,都带着女伴,别让人久等。   呵,又是一场衣香鬓影风花雪月的盛宴。纪海潮默默看着眼前一双神仙眷侣般的背影,控制不住地心灰自怜,她不属于这里,她不该来。   沈未东轻声道,“跟那天一样,都是几个老朋友,没关系的,我就坐你旁边。”   纪海潮心里发苦,连沈未东都看出她的仓皇。而那个人,自进来后一眼都不曾瞧过她。   来客中有人没见过纪海潮,见她与沈未东一块进来便问这姑娘是你女朋友啊,沈未东答得倒是直白,“希望有这荣幸,不过得先征求人家同意才行。”   那人又说,那就赶紧加油啊,你俩看起来可真般配。   沈未东笑而不答,只帮她拉开高背椅。纪海潮轻声道了声谢,眼睛不经意地扫一眼秦朗,人家正专心致志为夏珊安置外套和手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吃得很少,几乎一直在跟沈未东说话,在笑,或一口接一口地喝酒。酒真是好东西,几杯下肚,微醺半醉,飘飘然的时候似乎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对自己说,别去想,别去看,你管那个人正温存地对夏珊低语什么,你管夏珊三杯酒后那如水眼波那鲜润红唇在他眼中是如何动人,你管她娇态十足半醉半倚在他肩头的浓情蜜意。   他们春光正好,春意正浓,于你何干?   可是,他们近在咫尺,眉目传情,她略一错眼就能看到,温言软语,不经意就能听到。此刻纪海潮心里只一个念头,再不走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她狠狠心,端起酒杯无声无息地灌下自己几大口,霎时酒劲猛冲上头,她借着酒劲笑容迷离地看着沈未东,“未东,我头晕得厉害,得先出去。”   沈未东摇头失笑,“你醉了!”   “我没醉,头晕而已。”纪海潮扶桌起身,身子晃晃悠悠。   沈未东忙轻轻掺住她,转头向众人道,“我得先带她去醒醒酒,各位自便。”   先前说纪海潮是他女朋友的那位语气不无调侃,“未东,你这油加的也太快了,看把人家小姑娘给灌的。”   沈未东有些哭笑不得,却不解释,只轻轻问她,“自己能走吗?去会客室呆会儿,我让人给你泡杯解酒茶。”   夏珊看着他们笑得暧昧,“海潮,没事儿吧,要不要我陪你?”   纪海潮笑眯眯冲她摆手,转身时,瞥见那个人低眉垂目似笑非笑,好像正望着什么出神,又像什么也没在看。   她感觉心中某处渐渐冷却麻木,够了吧,停止吧。你只是个路人。   终于一个人放松地窝在沙发里,当纪海潮捧着一杯热气腾腾不知添加了何种材料的茶水,淡而清香的药材味道扑鼻而来,她真的不那么难过了。真神奇,她想。   那帮人酒足饭饱后去台球室玩斯洛克,几个男人自由凑对,于少主动找上秦朗,说好久没跟你玩儿这个,今天好好较量一场。   于少边擦球杆边抬眼看一眼秦朗,故意压低声音,“哥们儿,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秦朗两下码好球,顺手抽了根球杆上手比划。   “昨晚上你不是跟那姑娘吃法式大餐来着,现下又是什么情况?”于少一脸诡笑。   秦朗眼神一瞬锐利,转头盯着他。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不是我有千里眼,是那餐厅老板和我熟,今天跟我顺便八卦了几句,谁让你吃饭记我账,昨天问你又不肯说是谁,再说你们这一对俊男美女的,别人想不注意都不成。”于少忙解释。   秦朗淡淡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就是吃个饭,很正常吧。”   于少微微摇头,“不正常,如果是未东带那姑娘去吧倒还说得过去。你?你追女孩什么时候开始玩那么多心思了。”   “你以为我天赋异禀,不玩心思就能追到姑娘啊。”秦朗失笑。   “那你是承认在追人家啰。”于少一球落袋,直起身来看白球走向。   秦朗无奈,“竟然被你小子绕进去了……谁说我追她了?”   “死不认账,不追人家巴巴地打电话问我餐厅地址?那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见你去那儿,不追人家你费这力气?”   “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在追她,吃个饭怎么了。”   于少看看他,难得,居然有这哥们儿内心纠结的时候。   “是顾忌未东?不过看样子他倒也是真心喜欢那姑娘,一点儿不藏着,不像你,明明心里想得要死,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德性,搞不懂你。”于少说着又是一击落袋。   秦朗脸上笑意收尽,望着球台出神,想,真是这样吗?连于少都看出来了,她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想她想得要死。   秦朗输得一塌糊涂,于少总结说他心不在焉胜之不武等下回再战。   正好夏珊笑意盈盈走过来,随口问道,“谁心不在焉啦,秦朗吗?”   秦朗只能笑而不语,于少若无其事地回道,“他老念叨明天执勤的事儿,烦死了。”   夏珊不以为然地抿嘴,也不再问,只看着秦朗,“听说这里SPA馆新进了几样很特别的香薰,几个女生要去试试,你们要不要也去按摩放松一下?”   “我们去喝茶。”秦朗摇头。   “那也好,回头我来找你。”夏珊明显顿了一下。   于少若有所思地望着夏珊背影,“还有这一位,简直一笔糊涂账。”   “我一直拿她当妹妹,有什么可糊涂的。”秦朗不以为然。   “你不糊涂,可很明显人家没把你当哥,她有亲哥。”于少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秦朗沉默下来,自己今天是有些过了。他怎么了,平时都拿捏得很好,亲疏有度。   在茶室落座刚喝了两口秦朗就觉得有些坐不住。沈未东在台球室露了个面,然后整个不见人影。他们在一起吗,她酒醒得如何,头还晕吗,他们在做什么?秦朗满脑子都是刚才她醉眼迷离望着沈未东笑的样子。   他的心像被什么给挠着,抑制不住地心焦,找了个借口急急出来便往会客室走。   秦朗耳尖目明远远看见沈未东从屋里出来竟鬼使神差地站住了,直到沈未东走远。   会客室里只有极缓的轻音乐四下流淌,他内心忐忑,该同她说什么?说你好点了吗,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还是,你真的醉了吗,你不是说过对酒有抵抗力,轻易不会醉吗,你怎么了?   脑子里一堆问题没问完,先无声笑起来,那姑娘斜斜靠在沙发上,胸口均匀起伏,已经睡着了。   秦朗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蹲下,静静看她。那姑娘将自己踡成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手抱着胳膊,一副自我保护的脆弱摸样。他叹口气,伸手去够她贴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捊到耳后。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嘴唇无意中碰上她的额角,丝丝长发扫过他的脸,简直像扫在心尖上一般引起阵阵颤栗,那么陌生的感觉,但又清晰而强烈。   他眯起眼细细回味那令人心动不已的触感,不自觉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可就在手背快要碰到她时,他蓦地停住了。   他看见她眼角一滴泪痕未干。她哭了?秦朗皱眉,内心无措彷徨,他不懂这姑娘,她为谁而哭?是否仍然与他无关。   怔忡半晌,他注意到她膝上一本未合上的书。   书封上印着:广岛之恋,杜拉斯。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翻开她读到的那一页,有几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默念:   再过几年,等我忘记了你,等习惯的力量使我又有了其他的相同经历,我会想起你,就像想起遗忘的爱情一样。我会回忆这段经历,如同回忆可怕的遗忘一样。我现在就知道我会那样做的。   这是那种他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去看的文字。可是这一刻,这些文字像是产生了魔法,在他心里撒下了一张网,让他透不过气,让他忍不住想挣扎,心中一片迷惘。   纪海潮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发现身边并无一人,于是轻松地吐了口气起身伸懒腰。头居然不疼也不晕了,什么解酒茶这么有效,她决定一会儿得向沈未东讨个方子,回深圳用得上。   屋里呆久了闷得难受,她决定自己到处转转,出了会客室,七拐八弯也不知转到了哪里,又怕一会儿走远了,正想原路返回,不远处一个垂着帷幔的露台吸引了她的注意。   纪海潮心念一动直奔过去。然而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就猛地收住了身体。秦朗正背对着她撑在栏杆上,淡淡烟雾从他身前缓缓升起,他在抽烟。   不知为什么,室外昏暗的夜色中,他的背影竟让她感觉说不出的落寞消沉。   她摇摇头,甩掉自己泛滥又廉价的菩萨心,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悄悄地转身。   不料那人懒洋洋的声音蓦然响起,挟着十足的轻佻意味,“枉我辛苦陪了你一天,怎么到了晚上,就翻脸不认人了?见了新欢,这么快就把旧爱抛到脑后,不闻不问……”   纪海潮咬牙无声骂道,见鬼,这人背后长了眼睛吗?   “背后骂人,你这丫头,没良心啊!”一转眼秦朗已面朝她,眉眼含笑,邪乎乎的笑,眼里尽是闪烁的光芒。   纪海潮不得已站住,睁大眼睛,表情似乎天真又迷茫,“你在跟我说话?”   “你就给我装!明明七窍玲珑冰雪聪明一姑娘,怎么,跟别人温情脉脉了一晚上,迷糊啦?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演戏!”秦朗脸上带笑,吐出的话却是冷嘲热讽。   纪海潮皱皱眉,转眼扬眉轻笑,斜睨着他,“嘿,秦大公子不会是吃醋了吧,我怎么觉得这空气都是醋溜过的味道呢!”   “切,”秦朗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就你这样的,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一屋子女人,哪个不比你有料,哪个不比你漂亮?吃你的醋,少自作多情了!”   “那太好了!正好我对你也没兴趣,咱们互不相干,两不相欠,我就不奉陪了,再见。”   纪海潮快速转身,心中冷笑,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秦朗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口中语气仍然轻佻无情,“别走啊,话还没说完呢!”   “别碰我!“纪海潮用力挣扎几下却挣不开,只能放弃地瞪着他,”你这无赖,我总算知道,你这人不仅蛮横无理,而且还很流氓,天晓得我怎么跟你搅到一块儿。”   这几句话说出来,委屈、生气、伤心、惘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她终于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秦朗渐渐变了脸色,敛去轻佻戏谑,她眼底那一点点涌出的潮湿泪意,令他心里止不住地悸动,升腾起一丝复杂不明的情绪。   他犹疑着缓缓松开她的胳膊,却又突然用手臂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低眉垂目地盯着她,那么近,几乎没有距离,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全数喷在她的额头上。   纪海潮一阵晕眩,劈头盖脸全是他的气息,她像掉进一个漩涡,无处可躲,这一刻她想投降,她想闭上眼睛,任自己沉迷在这梦寐以求的悸动和满足里。   “你喜欢我,是不是?”秦朗低哑着嗓音,嘴唇若即若离地在她额头上摩挲亲吻,心中低叹,多么令人心醉。   “海潮!”他喊着她的名字,食髄知味般开始疯狂求索,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眉间、眼角,再一路向下,迷乱地寻找她的嘴唇。   纪海潮全身发抖,心跳得几乎疼痛,在他怀里几乎不愿再挣扎,当他的唇终于压上她时,她似乎忽然被他那句话惊醒,“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的,我喜欢你,不知道多喜欢。   可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欺负我吗?   她用尽全力抬手撑住他的胸口,捡起残存的最后一分理智使劲推开了他,她喘息着,狠狠说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喜欢你。”   说完,不给他任何机会,她逃似地跑出了露台,留下他不能置信地呆在原处。秦朗觉得自己无法思考,只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平,而心中唯剩一片茫然。   ☆、夏珊的朱砂痣   夏珊站在海潮房间门口犹豫了很久,她不是一个喜欢演戏的人,或者说不屑于。而纪海潮,是她见过最为敏感又单纯的女孩儿,她担心弄巧成拙,原本表面上无风无浪,结果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搞得人人尴尬。   可是,一早她就看出不对劲了。做完SPA去找秦朗,看见海潮从露台跑出来,慌乱,狼狈,她就知道,他们是真的有事。她心烦意乱,整个晚上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和念头搅得很不安:两个单身男女,各自魅力十足,人群中不经意对个眼都能擦出火花,何况单独相处,发生点什么不可能。   更让她不安的,是那种诡异的感觉。这两个人她都认识足够久了,他们身上有很多相似的东西,他们都接受内心的指引,都用丰富的心灵感知世界,他们似乎都一直在寻找什么,寻找某个理想,某个信仰,或是,某个人。而他们,会不会就是对方在找的那个人?夏珊觉得心里紧得难受。   她突然后悔把海潮带进她的私人圈子,纪海潮这种内心丰富又才华横溢的女孩儿对男人来说实在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沈未东就是一个例子。   可是秦朗?那个总是让女孩子们哭着离开的秦朗,那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对哪个姑娘动真心的秦朗?她真的吃不准,海潮并不是那些女孩。   她心里泛起酸涩,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明里暗里也向他表白过,可是,秦朗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总是若无其事地说,“别傻了小珊,我是你哥。”   她看着秦朗身边的女孩儿换了一个又一个,优雅的,美艳的,甜蜜的,靓丽的.......千娇百媚,却没有一个长久。要说唯一有个不同的,便是他上军校时带回来的那个女同学,白雪,大二那年带回来的是她,毕业那年带回来的还是她,这让夏珊狠狠伤心了一阵。可结果呢,他们还不是分了,据说白雪想让他留在军区,而秦朗却去参加选训,加入了军区最精锐的特种部队。   夏珊很开心,很开心。之后,秦朗身边再也没有哪个女孩儿能留住半年,夏珊慢慢就平衡了:看吧,不管你是谁,最后都只是秦朗的过眼云烟,而我,会是秦朗永远的小珊。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夏珊皱皱眉,不,海潮,你不能抢走他,我不能接受。   夏珊终于下定决心,第二天一早把自己收拾妥当就去敲纪海潮的房门,她明显睡眠不足。她失眠了?按纪海潮平时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在精神抖擞地收拾背包了。果然,有事儿发生。   夏珊清了清嗓子,努力显得轻松,“快去洗漱,一会儿我们去吃早餐,大院后门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不比咱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差。”   海潮打着哈欠点头称是,转头却腹诽,跑新疆来喝咖啡?不是应该喝奶茶么,还真是死硬小资作派啊。   这间名为“年轮”的咖啡屋装修得颇有味道,粗犷的工业风,吊灯很有设计感,地方不算空阔却显得稳重大气。   夏珊挑了个靠窗清静的位置,马上有服务生递上餐单。纪海潮点了金枪鱼三明治加少糖拿铁,一大早吃甜食她实在受不了。夏珊却只要了杯美式。   海潮说干嘛你减肥啊?夏珊笑笑,“没胃口。“   咖啡屋里低低放着诺亚琼斯的音乐,夏珊朝窗外望了半晌,终于斟酌着开口,“这家咖啡馆,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因为我跟秦朗单独来过几次,都是我约的他。”她转头看向纪海潮,“想不到吧。”   海潮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嗯,不会那么甜,香气馥郁,浓度刚刚好。下一秒,舌尖却慢慢泛起酸味,还有苦,“怎么会,你们这么好的朋友,一起喝个咖啡很正常。”   夏珊却只笑笑,“小时候,我总喜欢跟着我哥和秦朗,我哥不愿搭理我,每次我只好拼命喊\'秦朗哥,秦朗哥\',他就会双脚着地吱地一下刹住自行车,回头等我,然后我会爬上他的车后座,抱住他的腰,他们骑着自行车像阵风似的穿过长街窄巷,有时候我吓得尖叫,秦朗就哈哈大笑说我胆小鬼,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整个大院甚至整个乌鲁木齐城里最最明亮、张扬的少年。”   海潮微笑着,看见夏珊脸上发着光,仿佛渡上一层金边,沉浸在旧日时光里,有无比眷恋的神情,这样的夏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和她,一起成长,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对方都知道。   “上中学时有一天放学回家,被地方上的小混混们堵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得都快哭了,然后他来了,一句话也没说,只从路边捡起一根木棍就跟那帮人打起来,最后自己弄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可那一刻他从天而降的样子像战神一般永远地烙在我心里,或许也是从那时起,我对他的感情起了变化,他不再是我的秦朗哥,而是他,秦朗,我的秦朗。”   夏珊看到海潮脸上的笑意在慢慢敛去,低头垂目,似乎在想什么,用手指一点点拔弄咖啡杯。   “他一直把我当妹妹看,虽然他父母很喜欢我,以前还经常跟我爸妈开玩笑,说咱们两家既是世交,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不如再结个亲家,亲上加亲。”   夏珊轻笑,那曾是她做梦都盼望的事。   “那时候,军区大院,学校,永远有无数的女孩爱慕他,跟随他左右。再后来,他去上军校,假期带回来一个姑娘,叫白雪,是他军校的同学,”夏珊顿了顿,似乎终于下了决心,说“海潮,你跟那个女孩儿挺像,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感觉,你明白吗?他们在一起四年,后来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分开,秦朗很难过,我从没见他那么难受过。”   终于,夏珊看到海潮的脸变了色。   海潮拿起咖啡喝下一大口,温度不够了,酸苦味愈加强烈,她眯了眯眼,好像这样能让那刺喉的味道淡一点。   她看向夏珊,觉得自己掩饰得足够好,“你放心,我和他,没有可能,不会开始。”   “他后来陆续又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没有一个长久,除了那个白雪,我从没见过他再对谁动真心。”夏珊在心里叹口气,对不起,海潮。   “你一早就说过他是个花心浪子,要离他远点,我记着呢。”纪海潮又笑了,“倒是你,那边一个如胶似漆的男朋友,这里一个无可替代的初恋,红玖瑰与白玫瑰,白月光和朱砂痣,夏珊,你还真是贪心。”   不,我其实不贪心,我唯一想要的,只有他而已。夏珊摇头,“这世上的感情往往如此......你爱的,他不爱你,爱你的,你又觉得不甘心,两情相悦的,千难万阻,不得善终,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得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缘分,而我跟秦朗,这辈子或许只能是朋友或手足,但是没关系,在他心里,我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小珊。”   纪海潮看见秦朗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将夏珊轻轻抱起又放下。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苦得眼泪都要溢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夏珊告别的,可能什么心情都没有,因为她脑中、心间只有一片空茫。   埋头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一直不停地走,与千万人擦肩而过,无一人相识,这几年她曾无数次独自走在异乡的街头,却第一次感觉到困惑茫然,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那些她曾无比向往的目的地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变得毫无吸引力,这个广阔的世界再也无法安慰她。   她终于走累了,在路边靠墙蹲下身子,心慌得疼痛。   夏珊心情复杂地看着纪海潮跟自己挥手、微笑、转身离开,仿佛刚才的谈话并未对她产生太多影响。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表现得越坚强,说明她越在意,而越在意,那么她和秦朗...... 她不愿往下想,那些念头简直让她嫉妒。她很久没尝过嫉妒是什么滋味了,如果不是因为秦朗。   她们认识快四年了吧,夏珊仍记得海潮当初刚进公司时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干净清澈,第一眼竟让自己想到了家乡的天山,她就像一弯从天山上流下来的雪水,让人一下子生出好感。相处久了,发现她不仅聪慧有才情,而且善良真诚还可爱,只是看着有些忧郁疏离,不爱交际,不了解的人会觉得她“独”。慢慢地,她们成为朋友,她也知道了陈正的存在。   公司的男同胞曾有不少人对纪海潮动过心思。像她们这种实力雄厚的广告公司,从来就不缺优质帅哥。比如海潮那个八面威风的总监上司Max,不过这家伙精明得很,发现海潮无意于他立马抽身而退,转身就成了蓝颜知己。还有那个名校海归年轻英俊的人事高管,据说是从海潮进公司面试那天起就开始追求,可最终满腹相思付与江流,无功而返。   记得有一次她忍不住问海潮,你不会还在等着那个陈正吧?海潮只愣了一下,回答时却并无犹疑: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们早已没有可能。   她又问,那你到底在等什么呢,说说看,或许我能帮你务色。海潮沉默片刻,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渴望那种灵魂被吸引的感觉。   那当年你跟陈正,你们俩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夏珊觉得好奇。   海潮若有所思,又慢慢摇头道,现在想起来,我们最终没能在一起,或许正因为各自还不够吸引对方吧,说不上来,那只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   当时,夏珊对海潮的回答并不以为然,认为太过玄虚近乎矫情,可今天,她只觉得惊心。   她想起有一年秦朗回来过年,一帮朋友去唱K,第一次听到他唱那首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她哥夏天问他什么时候开始飚英文歌了,秦朗说在国外集训时跟一帮子老外大兵学的,说自己当时听到就跟触电似的,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渴望的是这种灵魂相吸并愿意为之而战的感觉。夏天当时还戏问他那你找着了没?秦朗开玩笑说这么理想化的东西只可遇不可求,除非上天赐给他一个奇迹。   那么在秦朗眼里,纪海潮是上天赐予的那个奇迹吗?夏珊心里发苦,那我呢,我们二十几年的情份又算什么,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风景?   有的人相识一生仍不过平凡路人,而有的人初次相遇便已沧海桑田。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可落在自己头上却怎么也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的青春记忆里全是你,我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你。   秦朗去了特种部队后,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年都见不着一次。可是,只要他回来,不管自己当时身在何处,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见他。   有时候她庆幸,还好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圈子,秦朗的任何动态,她都能第一时间掌握,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有时候她又想,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隔一段时间见一次面,谈谈近况,聊聊过往,他们共同的、美好的过往,属于他和她的童年、少年、青春记忆,没有人可以取代。   即便以后各自结婚、成家,他们仍然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她会是秦朗独一无二的小珊,而秦朗,则是她心上那颗永远的朱砂痣。   可是,为什么忽然就失掉了从容。这些年来,她可以不在乎他身边那些走马灯似的光彩耀眼的女朋友,为什么竟忍受不了那个人是纪海潮?   或许就像爱情一样,有些事情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夏珊甩掉这些可能永远无解的问题,决定去趟商场,晚上该去秦朗家看看秦伯伯和傅伯母了。   ☆、不想放手   此时,秦朗和武警三中队的兄弟们正蹲守在乌鲁木齐火车站的各个哨位点,他自己身着便装,作为快反组的领队巡视在车站前的广场上。   他的视线如红外扫描仪一般扫过一个个与他擦身而过的人们,男女老少,肤色各异,可能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他们汇聚在这座西北重镇,可能为名来为利往,也可能走亲访友,还可能同纪海潮一样,单纯只为了新疆的美景和风情而来。   想到那个姑娘,想到昨天那些又甜蜜又苦涩的瞬间,秦朗眼里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这笑意被离他十米之外的队员吴忧神奇地捕捉到,自家队长永远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竟然柔情似水,那简直是迷一样的微笑!他不能置信地眯了眯眼再次定睛望去,没错,队长的确在笑!   吴忧用眼锋迅疾扫过目力所及范围内所有雌性雄性生物,却并未发现任何能引起队长大人兴趣的猎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打算下午交班归队后将这一世纪难题抛给队里的弟兄们大家一起玩猜猜猜,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个雄激素爆棚精力无处发泄的军营里炸锅似的兴奋,不由自主嘿嘿嘿地狞笑三声。   秦朗完全没留意,就在这一瞬功夫,自家弟兄已用眼刀和大脑射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肉身到灵魂把自己给分解扫射了一遍,放在平时,别说十米,就是再远一些,他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这早已成为他身体的本能,一个顶尖特种兵必须具备的本能。   但此刻,他正寻思着一会儿换班吃午饭时要给纪海潮打个电话,跟她说今天下午能早些收队,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   他不想放手,他不舍得。更确切地说,他不甘心。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特别是对于女孩,他还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滋味。   他根本想不到的是,海潮此时已在某个旅行社服务点订好了去伊犁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她将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纪海潮一直在想,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她一直平静的心,怎么突然就起了变化?为什么会痛,为什么难过,不是从一开始就已想得很清楚,爱他,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   昨晚之后,她已决定到此为止。可是,为什么夏珊几句话,又轻而易举地令她失落令她痛苦!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并没有那么特别,特别到不过短短两天就令他动了心。   昨晚那一幕像做梦一般,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疯狂地亲吻她!差一点,她就心甘情愿地陷落进去。即便她知道那一切可能不过是逢场作戏。   而她,更可能只是个替代品,是某人的影子,甚至远远不如夏珊,是世交、兄妹亦是朋友,层层叠叠的暧昧感情,独一份儿。   纪海潮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天,没有一丝云彩,蓝得如宝石般通透,乌鲁木齐最好的季节。   手机铃响了,她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还是一直响,谁如此执着,她终于打开背包拿出电话,盯着屏幕反应了一会儿,仍是那个号码。接还是不接,接通了又能跟他说什么,如果不接他会不会一直拨下去?   纪海潮定定神,按下接听键。   “喂,纪海潮,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真是......”秦朗在电话那头气极败坏。   听到他连吼带叫地冲自己发火,竟然想笑,原来听见他的声音能让我这么开心。   她本能地顶回去,“我不是在接吗?谁知道是你啊,现在骗子那么多,垃圾电话那么多……”   秦朗更加上火,“你,在你眼里,我的电话就跟那些骗子垃圾长一个样是吧?你都不存号码的吗?还有,昨晚上为什么关机?我拨了整整半个小时,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   纪海潮感觉自己很没出息地心跳又快了一拍。可是,秦朗,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她心里叹口气,声音淡而凉,“我这人,其实真的挺没心没肺的......秦朗,我明天就走.....就不要再见面了……”   秦朗只觉得刚刚还热切跳动的一颗心瞬间熄了火,胸腔里一片空茫,嗓子眼好像也被什么给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   秦朗不敢相信,她说明天就走,不要再见面了?她就这样拒绝了他?他秦朗这么多年来追女孩还从未追得如此失败。她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深呼吸一下让更多氧气进入身体,努力平静地问,“为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他觉得自己真傻啊,滥俗之极的台词,像那些无聊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总问为什么,只会问为什么,却真的只能问为什么。   纪海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为什么?理由一个个都在那里,清晰而充分。她不能假装看不见。   没有以后,就不该有开始。何况,她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秦朗,或许你也是知道的。你可以收放自如,而我怕是要万劫不复。你存心玩一场艳遇,我却不敢奉陪。   你,还要我给你一个理由?   可是,如果从此连朋友都不是,从此再不能见他,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心里隐隐作痛,低声道,“不为什么,我觉得没必要,挺没意义的,我有很多自己的事儿要做,你也很忙,所以,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么一句话,秦朗一时不大理解她的意思。   半响,他反应过来,忍不住冷笑一声,她可真够清醒的。什么都还没开始,已在计算得失。   结果是,不值得,所以不必浪费时间了。   或许自己的心思也并非百分百纯洁,但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互吸引就尝试一下,只要你情我愿。   他冷静下来,声音尽量温柔却不容她反驳,“纪海潮,我们见面说吧,你还欠我一顿饭,不能耍赖......7点,我在四海酒吧等你,我会一直等到10点,如果你不来,我就去夏珊家门口等,一直等到你为止……现在,我要去执勤,挂了。”   秦朗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他突然有些害怕再听她说出什么鬼话来。   他想不通,这么个小丫头,竟然一次一次拒绝他。先前生出的那些忴惜、犹豫和纠结顿时烟消云散。纪海潮,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直到离不开我。   “喂喂,我......”海潮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几个字,仰天长叹。   天气好得不像话,是个最适合旅行的季节,可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她突然后悔到新疆来,至少不该跟夏珊一块儿来,那样就不会认识秦朗,不会有这些破事儿,她可以一个人在新疆玩个痛快,圆她多年来的一个梦,会在旅途中认识一些投缘的朋友,会拍回许多惊艳的照片,会有很多感触和收获,回去后可以写出一篇盅惑人心的游记,发布在空间里跟朋友们分享、讨论、回味,然后她又可以满血复活地投入到下一波激烈紧张的创作和提案中去,忙得昏天黑地,忘记时间和自己。   她抱头抓狂不已,她有一刻的冲动想现在就冲回夏珊家去拿行李,然后不告而别,从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可是这样做怎么都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当年她已逃避过一次,从家乡的城市逃到深圳,不去面对,不去争取,不再触碰。   多么怯弱的小姑娘!后来,纪海潮偶尔会想,如果当年的她如今天这般,独立一些,坚强一些,或许她和陈正还能继续下去。   她对自己说,别再逃了,你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别再害怕和恐惧,去见他吧。跟他说淸楚,所有的疑虑和忧伤,所有的心动和眷恋,给自己一个交待。即便未来只有短暂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但至少不会后悔,没有遗憾。   下午5点,武警三中队的兄弟们交班收队赶回驻地。本来吴峥按捺不住地在车上就要把关于队长大人那神秘微笑的世纪谜题公之于众,却一不小心瞥见队座跟自个儿同一辆车,且眼含煞气,面似乌云,额头分明写着一行黑字:别烦老子!顿时吓得他浑身神经一颤,已在喉咙口滚着的流言蜚语,哦不,胡言乱语,立马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又开始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哪个丫挺的把咱队座给得罪了嘛,明明上午还春风十里,怎么转眼就黑云压顶了呢?好不容易逮着队长千载难逢的一次八卦机会可供广大群众娱乐消遣,就这么化作春泥踩到鞋底,真是郁闷呀郁闷!   可我们的吴忧同志那骨子里的八卦因子硬是东窜西撞怎么也消停不下来,于是他忍不住捅了捅身边的小冯同学,小声问,“队长他老人家怎么了?谁招的?”   冯同学偷眼看过去,摇摇头说,“不知道,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唉,是不是中午那个电话,队长打完电话好像就是这付要吃人的样子。”   “啊,是吗?给谁打电话,男的女的?”吴忧兴趣大起。   “我哪儿知道啊!不过,前天中午有个女孩在新大门口找咱队长。”小罗同学心实口实,有料立马就抖了出来。   吴忧张大嘴,眼睛瞪得溜圆,“果然生猛!难怪,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祸水!”   喃喃自语完,又猛地转头问道,“漂亮吗?”   小冯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漂亮吧……我没注意。”   “你这呆子,问你白问,所有女人在你眼里都一个样。”吴忧不屑又遗憾地啧了一声,意思是,可惜了可惜了,前天为什么不是我负责大门那块呢?他根本就忘了是他自己死活不愿意,说自己军事素质介么优秀一排长,怎么能去站大门呢,跟迎宾小姐似的。   他还想再追问下去,正撞上秦朗如刀眼风扫过来,立即光速般挺胸坐直闭嘴消声。心里却想,嫂子啊嫂子,您跟咱队长可得好好的啊,不然以后兄弟们可没好日子过了!   回到驻地,秦朗一反常态没有训话便立刻下令解散,大家伙儿明显面带疑虑面面相觑迟钝了几秒,看到队长大人已转身举步,终于放下心来哄地四散开去。   秦朗回到办公室跟指导员廖念琛合计完工作,正起身要走,廖指盯着他问道,“秦朗,没什么事儿吧?你这两天有点反常啊!”   秦朗罕见地竟红了下脸,“没事儿,来了个朋友,约了见面。”   “女朋友?那快去快去,咱回头再聊!”廖指导员眉开眼笑,挥手将人赶走。这才对头嘛,当兵的那也首先是个人嘛!想到这位作训狂人终于也有反常态的时候,廖指导员深情地望着台面上自家妻儿的照片不禁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秦朗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冲澡收拾完自己,想到要去酒吧,特意换上一身便装。   他平视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有迫切的渴望,还有不解的疑惑,他顿了几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失去往日节奏。   ☆、君子之交   十字路口,红灯闪烁。此时,如果秦朗和海潮都不至于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们只要稍稍抬头,目光微错,就能越过车窗看见对方。   沈未东手扶方向盘一眼先认出了秦朗的车,然后很清楚地看到了秦朗,他本能地保持沉默,绿灯一亮,平静驶离。   昨晚,是的,昨晚那姑娘存心灌醉自己。她喜欢秦朗,她看他时眼里分明是掩饰不住的依恋。如果自己还看不出来就真是个傻子了。   但他不打算这么快就放弃。那是他理想中的姑娘,跟她相处如沐春风,心里都能开出花来。   于是他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今天却一连拔了几个都无人接听,心想这姑娘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她外表一样,够冷清。   为什么会喜欢上呢。第一眼见她,就那么静静站在闹哄哄的一群人身后,不言不语,不骄不躁,面带微笑却清冷淡漠,好像一切跟她毫不相干,开口说话时又那么机敏大方,春风化雨。   而后,便越发发现她的好,个性洒脱不羁,单纯又可爱。这样的姑娘,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半点不动心吧。   但他也感觉到,她对他不来电,她看他的眼睛里从没有过一丝波澜,就像她现在人坐在他身边,整个心神却完全不在他身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强求,他倒也没有那种“非你不可”的执着,可是这么投缘的姑娘,纵然有一天做不成情侣,他也愿意成为朋友,能交心的那种。   于是他又发送信息给她:闻君明日将行,虽萍水相逢,亦是遗憾,可否容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你的朋友,沈未东。   终于,她复了短信:公子谦谦君子,今相遇他乡,荣幸之至。承蒙款待,小女子必客随主便,并当面以谢。海潮字。   沈未东不由大笑,她的确是个多才又有趣的女子,值得相交,其实如此的相处方式挺合他胃口,心情愉悦,各自没有负担,更不会有一天相对成怼。   他开车接上她陪她去游陕西大寺,巿内最为著名的清真寺。   他发现这姑娘不像大多数旅游者那样喜欢抱着相机一顿狂拍,也不玩那种站在景点前到此一游的套路。大部分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观察,有时候好像在思考。偶尔看到什么眼睛一亮,才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微单,对着目标变换角度,细细拍上几张。   他还注意到,她有时候会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神情认真专注地记着什么。问她,只笑答,胡涂乱写。   他就开玩笑,“少女的秘密吗?”   这时候,她会望望天,而后俏皮瞥他一眼:不可说,不可说。他只觉怦然心动。   乌鲁木齐这几日天气晴好,中午时分更暖如夏日。   纪海潮脱了外套,只穿了件修身短T加半身长裙,站在古朴的寺院天井仰头看翘角飞檐,和煦湛亮的阳光从润蓝天空洒在身上,微风不时撩起长发,一丝一缕轻柔飘飞。   沈未东有些艰难地挪开视线。   纪海潮很奇怪,“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这座清真寺的建筑风格是中原汉民族的砖木结构和琉璃瓦顶?”   沈未东答不上来。她说,“你这个导游没做好功课,以后去深圳不准说认识我。”   他大笑,“我回去一定翻遍古文典籍把这百年之谜给解了,不然哪天到了深圳没人搭理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两人坐在寺门外的路边摊吃馕饼拉条,纪海潮又从旁边水果摊贩那里买了马□□葡萄,找老板讨了点清水冲冲就吃起来。   沈未东说你不怕闹肚子。她说,“习惯了,没事,你不敢吃?”   他接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要病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纪海潮就笑,"好啊,我会负责的。"   沈未东别过脸,转移话题,"还想去哪儿,时间还早。"   纪海潮明显怔了怔,说这时候去看一眼天池还来得及吗。   沈未东觉得那神情像在诀别,就像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这姑娘今天心事重重,苍白疲惫,一坐上车就望着窗外出神,他隐隐觉得跟秦朗有关,却问不出口。   他认识秦朗好多年了,他敬重他,欣赏他,又小他两三岁,他叫他一声哥。   秦朗是个浪子,一个眼神几句挑逗就能让女孩们神魂颠倒,但又从不对女孩儿上心,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浪子一旦动了真格儿的,便是天雷地火在劫难逃。   纪海潮是个异数,跟之前秦朗身边的那些女孩儿都不一样,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到了哪一步,不过她明天就离开,再暗潮汹涌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吧。   天池离市区开车来回也就三、四个钟头,他们吃过东西便直奔天池而去。   秦朗此时已在四海酒吧附近停车,他根本没意识到就在不久前他已与纪海潮擦肩而过,二人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他只在想她现在人在哪里了,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如果他知道她上了沈未东的车俩人要去共游天池,估计会立马一拳把车身砸个大窟窿。   秦朗面无表情地走进四海酒吧,张朝晖和他老婆韩静正笑呵呵地举着一张彩色B超图左瞄右看,见秦朗这个点儿过来不由奇道,“哟,今儿这么早收工,来来,看看我儿子,瞧这鼻子眼睛长得,太他妈像我了,真帅啊!”   韩静捶他一下,“谁说就是儿子啦,可能是个闺女,不许重男轻女啊。”   “闺女好,闺女跟爹亲,我都喜欢,呵呵!”张朝晖讨好地冲他老婆傻笑。   秦朗看着他摇头,抖抖B超照,“朝晖,我觉得这孩子比你好看多啦,像韩静。”   张朝晖夺过照片,瞥他一眼,“嘿,叫嫂子!”   秦朗不以为然,“得了吧你,大我几天啦,你也不问韩静乐不乐意,就不怕把人一如花似玉的美人给叫老了?是吧,韩静。”   韩静眉开眼笑,说“秦朗,你这张嘴天生会哄人,难怪桃花太旺,唉,听朝晖说你跟一姑娘,叫什么来着,纪......瞧我这记性,真是一孕傻三年......”   “纪海潮。” 秦朗垂目。   “看吧,一提那姑娘这小子就变纯情少男了!”张朝晖不失时机地调侃。   “好事儿啊,也该收收心正经找个人啦!动作快点过两年都能整出个娃来了,要是正好一男一女,咱还能攀个亲,怎样?”韩静快人快语,倒说得秦朗尴尬无话了。   张朝晖乐得嘴角直抽,笑够了突然问,“哎,怎么就你一人,那姑娘呢?”   秦朗顿时脸黑了一圈声音暗了八度,“不知道,我跟她说7点在这儿等,人家没说会来。”   张朝晖瞪着他不敢相信,“你小子那么些手段都不好使?她拒绝你了?”   “昨天我们一块儿还挺好,今天打电话就不对劲了。”秦朗怏怏道。   “女人的直觉啊,”八卦的天性令韩静忍不住猜测,“她昨晚跟你分手后一定遇到事儿了。”   谁说八卦无用?八卦有时候根本就是正解。   秦朗脑海瞬间跳出夏珊沈未东的名字,她最有可能接触的只有这两人。   秦朗终于觉得碰上她后自己有些不正常的脑子算是恢复了点。   他拿出手机,翻出夏珊的号码一键按出去,一秒后又挂断,我还是不正常。他揣回电话轻呼了口气,再等等,再等等她就来了。   其实纪海潮本没打算要来游天池,她已见识过长白山天池的纯净,曾抵达亚丁四五千米海拨高的草场,为那些翡翠般碧绿的海子惊艳过,也曾在云南梅里的深山峡谷中领略过冰湖的美。而天山天池名声在外,太过热门,游人如织,反失了那份自然的味道。   只是,她觉得自己这趟新疆之行到目前为止实在有些跑题得厉害。   在景区粗略转了一圈,和沈未东各自裹了租来的大衣抱膝坐在天池边的小径上,山上气温比起巿区来低了不止十度,空气凛洌异常,令人清醒。   沈未东捡了颗石子在手里抛上抛下,“这就是传说中的瑶池,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渐渐暗下来的天光让水波粼粼的池面显得极不真实,纪海潮眯着眼,微笑着却神色迷茫,“还好,尤其是这一刻,挺美的,其实所有景点都一样,热起来就得付出代价,我没有什么期望,所以无所谓失望,小时候看神话故事倒是向往过,以为这里就是世界尽头,梦幻仙境,亘古不变。”   “相对于生命而言,倒称得上亘古不变,有一天等我们都老去,死亡,甚至灰飞烟灭,它还会继续存在。”   “是啊,唯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也只有自然的力量了。”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不过沧海一粟,我们的悲欢其实渺小得可怜,所以我觉得,没什么放不开过不去的。”沈未东把石子抛向远处,像一个隐喻。   纪海潮忍不住道,“未东,我发现你有同龄人中少有的通透豁达,你的思想比外表成熟很多。”   沈未东开怀大笑,“读初中时就有老师这样评价我,说我少见的成熟早慧。”   “但却不世故,你真诚坦荡,活得洒脱,有君子之风,能与你成为朋友是件幸运的事。”纪海潮毫不吝啬溢美之辞。   “谢谢,你能把我当朋友,我很高兴。”朋友,我们注定只能是朋友吧,沈未东嘴角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   “要是都能像你一样,就会快乐得多。”她低低道,像自言自语。   有人天生拥有阳光和快乐,而那是她从不具备的特质,她羡慕这样的人。有时候她的朋友同事说她聪慧透彻,活得洒脱自在,其实她很想说,那是因为世上已没有人允许我任性糊涂自艾自怨。   “如果你有疑问有牵挂,就不要急于离开,那样只会在心里留下一个结,你是准备带着这个结继续你剩下的旅程?”沈未东看见她脸上的落寞,这姑娘,又在想他吧。   纪海潮楞了一下,果然,他知道。她突然有一瞬的冲动,想说出来,说说那个人,把堵在胸口的所有委屈疑虑通通发泄出来。   然而,意义何在?她不过是个过客。只要她离开,不消几日,她这个人,这些事儿,都将迅速湮没在不断流逝的时间烟尘里,不被记起,不值一提。就像她从未出现过。   “我不知道,我有疑惑,也有很珍惜的东西,我害怕失去,再也碰不到理想中的一切,人有时候的确自私而矛盾,想得到又不敢付出。”她微微一笑,含糊其辞。   沈未东皱了皱眉,这姑娘其实内心很孤独,即便已经跟你聊得上天入地,仍不肯轻易敝开心扉。   “我一直以为你很坚强而且勇敢,是个追随内心感受的人。”他说。   纪海潮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我是个懦弱的人,生活中的磨难和不平,只会忍受顺承,努力学着坚强独立,骨子里的懦弱却无法改变,我常常逃避真相,不肯面对,这是我性格中的缺陷。”   沈未东目光投向远处,半晌终于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虽然继父待我很好......可是,我经常会梦到他,梦中他永远面目模糊,看不清晰,我就想,也许是父亲希望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向前看,快乐地生活下去。”   “对不起,未东,我不知道......” 纪海潮吃惊地看向他,原来,有些人的豁达不过是因为比别人经历得更多。   沈未东冲她笑笑,“没什么,我早已放下了,我想父亲知道了一定很欣慰......海潮,每个人都需要忍受生命中的缺陷,那些不被发现的,只是因为藏得更好,人生短暂,除开生死并无大事,过于执着可能会让你错过很多快乐。”   纪海潮感觉眼里不争气地涌上了湿意,她深呼吸一下,转头跟他开玩笑,“我有个同事,是个女生,比我大不了几岁,非常聪明、目标明确、事业有成,是典型的职场精英,性格跟你很像,可心理年龄测试有80岁。”   沈未东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你在取笑我少年老成!”   “不,未东,我觉得那是一种智慧,生活给你的,你能欣然接受,化为动力,而我,却选择逃避,”纪海潮犹豫片刻,“我跟你一样,失去了一个至亲,于是我几乎认为自己是个孤儿。”   原来如此。沈未东终于明白她身上的忧郁气质从何而来,还有疏离和清冷,那是很多年前他自己的心境。难怪他看她,怎么都觉得亲切,从第一眼开始。   “那就让两个同命相怜的人永远做朋友,你不会孤单。”他说。   纪海潮冲他笑着点头,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滑落。   沈未东看到她噙满泪水的眼睛仿佛收尽了池水倒映的波光,晶莹剔透,他伸出手,有片刻的冲动想要为她拭去那泪珠。   然而,到底克制住了,他想,就让我在脑海里永远留下这一瞬。   ☆、不要说爱   沈未东含笑看着海潮在四海酒吧门前下车,同自己挥手,说,未东,再见。谢谢你,未东。   他抑制住心底涌起的一点苦涩,目光不再留连她纤细的背影,踩下油门飞快离去。本想同她安静地吃顿晚餐,当作正式的告别,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她一路上抬腕看表,微微皱眉,咬着嘴唇,下唇变得毫无血色。   她当然急于去见秦朗。   纪海潮听见车子驶远,慢慢转过身望向沈未东离开的方向。   一直强忍的不适越来越强烈,她拿手捂住了胃部。酒吧里传出来的喧闹声令她有些晕眩。几乎一整天下来只是早上和中午随意吃过点小食充饥,没有感觉到饿,只是不适,想呕吐,浑身无力,跟无数次疯狂加班忘记白天黑夜忘记认真吃饭后的情形一样。   她撑不住蹲了下来,听见阿宝浑厚温暖的歌声。许巍的“故乡”,真好听,真伤感。在这异乡的夜晚听得让人想哭。   一直打算离开之前找“离”乐队那几位再聚一次。她跟他们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聊得热血沸腾,火花四溅,极简单的快乐。   还有张朝晖,想问问他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她希望能在旅途中为那个孩子寻找一件特殊的礼物,她想像着初生婴儿粉雕玉琢般的样子,内心无比柔软。   她想到秦朗,他是否还在这里等她,或者早已不耐烦地离开。   纪海潮慢慢地觉得疲累困倦,力气像被抽空,她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徘徊在梦的边缘,又回到家乡的小城。四处都是水和飘浮的杂物垃圾,人声鼎沸却空无一人。她在水中艰难行走,无声地喊着爸爸妈妈,喊着救救海潮。她还是十二岁少女的模样,纤细的身体抵不过灾难的煎熬,她倒向水中失去知觉。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手抱起,她迭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舒服得根本不想醒来。   秦朗用胳膊环着她的腰背坐在车后排,小心地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她的额发不时触碰到他的脸,有淡淡的清香侵入心肺。   纪海潮蜷缩着,像个做着恶梦的孩子,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紧紧贴向温暖的所在。   秦朗心底那些因等待而生的焦灼烦躁倾刻烟消云散。此刻她就靠在他的怀里,柔软温热,与他的身体贴在一起,没有一分距离。这个念头让他血液狂奔,心跳加速,他终于忍不住,偏头拿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淡香微凉,心醉神驰。   纪海潮在梦中又看到那个年轻军人的脸庞,令人心动的青春飞扬,她固执地叫他哥哥,那是十二岁少女今生最初的迷恋。然而她的哥哥终于爬上了军车,背影渐去渐远。   她站在梦的边缘,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她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唤出声来,哥哥,别走。   秦朗听见她模糊的呓语,似乎在呼喊亲人,声音里有无尽的留恋和伤感,眩然欲泣。   听得他心疼。   这种感觉对秦朗而言是全然陌生的,让他止不住疑惑,我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生命中的那些女孩,他对她们极尽温柔、极尽体贴,从不吝惜甜言蜜语,还有金钱,他几乎会尽全力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只要他做得到。   可是,他的心里没有过心疼和怜惜。她们是漂亮又昂贵的花瓶,他小心翼翼照顾周全,可是,花瓶无需怜惜。   那么,这个姑娘是什么?他内心模糊,理不出答案。   唯一确定的是,现在她躺在自己怀里,他情不自禁想要保护她、替她挡风遮雨,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心,想对她说,我在这里,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把你交给我。   秦朗忍不住叹气,又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我到底怎么了?   他在这里等她,足足三个小时。前所未有的等待,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   他以为她不会来了,出了酒吧准备给她打电话,刚出门就看到她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地倒在地上。那一刻他吓得几乎失措,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他这一生经历过生死,洒过鲜血,子弹从耳边擦过,仍然从无畏惧,不知害怕为何物。而这一刻,他害怕了,他竟然怔住,不敢挪步。   张朝晖跟了出来,猛然看到眼前状况,顿时也愣住,他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推秦朗,问你忤那儿干嘛呢,快看看人怎么了!   秦朗好似突然清醒过来,大步上前蹲下身,一只手托住她颈部,另一只手去触摸颈动脉。   平稳有力。他呼地松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惊惧让他全身直冒冷汗,直到感觉她身体散发出温热的气息,剧烈的心跳和慌乱才渐渐平复。   张朝晖安慰他,脉博和呼吸平稳,没有外伤,没有其他突发性疾病现象,应该只是单纯的晕厥,可能是低血糖或者疲劳过度所致,不用太担心,带她去医院看了再说。   秦朗恍然似地看了张朝晖一眼,又低下头去,只目不转睛盯着那姑娘。张朝晖不禁哑然一笑摇头叹息:果然是本命,你小子终于也有今天!   梦里,十二岁的少女仍蹲在路边低声哭泣。   纪海潮内心怆然,想走过去给她一些安慰,却依稀看见记忆中早已远去的军车停了下来。   车上那个模糊的背影转过身,原本青春飞扬的面孔渐渐变了模样。   她在心里喊出他的名字,秦朗。他一身戎装,那么英挺,那么帅。   可是,记忆中的军车仍然离她远去,带走了十二岁少女的迷恋,也带走了她全部的理想。   她在梦里一片惘然,或许,他们注定都是要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的吧。   纪海潮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在半梦半醒中贪恋那环抱着自己的令人沦陷的温暖和安心,仿佛被人小心地包裹、呵护,还有熟悉的令人迷醉的气息,淡淡的烟草香,来自一个干爽的宽厚的所在,她情不自禁想要索取更多。   秦朗感觉她在自己怀里动了动,以为她要醒来。不料她的身体又贴紧了一些,松开自己被她攥得死死的衣服,却将一只胳膊伸进他敝开的外套,贴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滑过他的胸前,藤一般攀上了他的肩。   这个姿势,实在太过亲密,太过信任。他无法描述心中滋味,是甜蜜欣喜,又似惴惴不安。   她似乎不太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象只焦躁的小兽抬起下巴,脸往上蹭了蹭。   她苍白渴水的唇彷佛在索取滋润,清香急促的鼻息扑天盖地而来。秦朗觉得自己被什么淹没了,全身的皮肤都象着了火一般开始发热,口干舌燥,然后他感觉腹部一紧,身体竟然隐隐起了一丝反应。   该死!他冲自己暗骂了一声。想老子浪荡一生,风流一世,从来只有老子招花逗草,今天竟被这小丫头破了功,定力全无。   张朝晖从后视镜中瞥到他僵硬怪异的表情,随口问道,“怎么了?”   这一问秦朗居然红了脸,狠心将纪海潮的头轻轻摆正,就听见张朝晖“哧”地一声咧嘴笑开。   秦朗瞪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纪海潮嗯了一声,身子动了动,几秒后,突然猛地抽身坐了起来。   秦朗怀里一空,一时竟不适应,怔住了。   四目相对,纪海潮终于清醒过来,一瞬脸红耳热,无比尴尬。   张朝晖见这二人纯情羞涩简直跟初次约会的中学生,半晌谁都不开口说话,只好忍住狂笑的冲动豁出脸来杀风景,“哎,妹子,总算醒了!刚才真把秦朗吓个半死,好些了吗?”   纪海潮此时才意识到开车的竟是张朝晖,愈发窘迫,低了头含混道,“没事儿,我可能是饿着了,胃不舒服。”   秦朗不能置信地瞪着她,“饿的?”   纪海潮心虚不敢看他,只点头嗯了一声。   秦朗简直哭笑不得,“你是傻了吗,饿了不知道吃东西,这一下午都干嘛去啦?”   好大的火气。纪海潮不愿撒谎,可如果老老实实地说一下午都跟沈未东在一起所以不好意思让你白白等了几个小时摆明就是在找死。于是她打定主意闭口不答。   秦朗见她半天不接话,心想,枉我为了你三魂差点少了七魄,你够狠。   慢慢地他开始钻牛角尖。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肯说,或者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追问她的行踪?他本来开了车出来想带她四处兜兜,酒都没敢喝,可抗不住一个人在酒吧呆着跟个傻子似的,最后还是忍不住灌了自己两大扎啤酒。   她倒好,最后一分钟现了身就把人吓得半死,却连一句话都不肯给。在她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秦朗越想越郁闷,无数的疑问,却如哽在喉,一时间车里气氛彻底变了味。   又来了,纪海潮感觉不对瞟他一眼,这男人的心眼也不大嘛,当然今天的事儿是自己处理不妥,好歹该打个电话的。可这不能怪她呀,该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当时如想,这种招蜂引蝶的男人,爱等就等着呗,不可能没等过吧。   然而,刚才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他英俊帅气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她只觉得一颗心几乎快跳出来,心里那口气不知怎么突然就散了。没出息。   更没出息的是,自己竟然那样亲密地痴缠在他怀里,几乎毫无嫌隙的亲密,宛如一对热恋中难分难舍的情侣。分明是自己迷醉于那份温暖和踏实,放纵自己沉溺其中不肯醒来。   可她实在贪恋那感觉。不再孤身一人,有个怀抱可以依靠,没有半分疑虑和忧伤,一瞬便是地老天荒。   她终究是抗拒不了他。   既如此,就让我沦陷一次又如何?她想,今天就让我不管不顾,沉迷一次,醉倒一次,反正明天我们又将各自天涯,永不相见。   纪海潮转头看向他。那人眉头微皱,紧闭的嘴角令他脸上的轮廓愈发深峻分明,眼睛眨动间透着点孩子气的委屈,但仍然掩饰不了他摄人的光芒,那么帅气,一种只有从一个军人的身体里才能散发出来的帅气。那是她生命中最初的、不变的迷恋。   而他就在她的身边,多么神奇,多么幸运,简直像一个神迹。   她的心倾刻间柔软得不像话,差点就要将那几个字说出来:秦朗,我喜欢你。   然而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冲动。Max说过,萍水相逢的男女,可以上床,不要说爱。这是规矩。   对秦朗而言,他们之间也不过逢场作戏罢,哪管什么明天往后。   可我喜欢你是真的。没有明天,便珍惜今天。纪海潮犹豫片刻,终于沉默地缓缓伸过手去,找到他的,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毫无犹疑地放进他手中。触感温暖干燥,宽厚结实,令人心安,是她一直渴望的心满意足。   秦朗吃惊地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瞬间呆住。   那眼里有柔情缱绻,有□□的渴念。   她又慢慢打开手,掌心与他的紧紧贴住片刻,再分开五指,抓住他的牢牢扣住。多么令人心醉,她闭上眼晴,想,这是只有你才能给我的美妙感觉。   秦朗呆了半晌,只看着她和他扣在一起的手,无法言语。   这姑娘真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贴合在一起的部分象一个通道,把她的言语和爱欲及一切身体的密码都传至他的身体。   姑娘,你是在引诱我吗?   他突发奇想,觉得那像一个神秘的仪式,不可言说。   他目光上移,对上她的,便再也不想挪开。   他看进那眼中一片幽深湖水,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飞出,被吸引进入。   他看见她晶亮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脸,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她眼波流转,终于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我喜欢你   秦朗被自己脑中浮现的诡异想法搅得心里一团糟,直到海潮开口说话。   她说别去医院了,并一再强调,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纯属体质虚弱,去医院还不如去吃一顿效果好。   两个大男人最后也认为这个点即便去医院也只能看个急诊,而急诊医生擅长的至多不过发烧拉肚跌打损伤之类,还不如先添饱肚子补充体力来得实在。   于是张朝晖自作主张将二人载回酒吧附近一条食街上,说这里有家杭州小馆还不错,环境优雅,菜品精致,以前他经常同韩静光顾。   张朝晖放下他俩,正准备开车走人,听见纪海潮叫他,“朝晖哥,”那姑娘一脸真诚,“总是麻烦你......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你们去深圳,记得去找我。”   张朝晖见秦朗偏过了头脸色古怪,哈哈一笑道,“妹子,别急着走啊,难得来一回,多留几天,我老婆今天还说想见见你,你要这么走了,回头她得跟我念叨半年,找时间大伙儿一起吃个饭!”   “嫂子什么时候生通知我一声。”纪海潮想起照片中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娇美女子。   张朝晖乐呵呵地,“今天刚拍了彩超,鼻子眼睛清清楚楚,可好玩了,明天和秦朗过来看!”   纪海潮听得心中一动,差点就脱口答应了。   “你们的孩子一定漂亮。”她说。   张朝晖大笑着点火发动车子,驶离前从包中掏出一片钥匙,“秦朗,你过来。”   “什么?”秦朗接住钥匙疑惑地问。   “我那套小房的钥匙,你去过,就在这附近。”张朝晖贼笑着看他,“房子刚收拾过,本来打算放租,韩静又不舍得了,说是我们的第一个窝,还是留着自己啥时侯想住了就去住两天,那个,卧室床头柜里有避孕套。”最后那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   秦朗顿时变脸,给他一拳,作无语望天状。   张朝晖大咧咧朝纪海潮挥挥手,一踩油门,闪了。   秦朗摸摸鼻子,把钥匙小心揣进了裤口袋。   俩人找了一清静包间落座,纪海潮见他又是噼里叭啦点了满桌子菜,就知道他还没吃晚饭,心里有些内疚,“吃杭州菜不喝点花雕可惜了,要吗?”   “喝什么酒,你不胃疼吗,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居然能把自己饿晕,服了你。”秦朗忍不住训她。   “喂,你是不是特爱训人啊,你手下那些兄弟怕你不?”她心虚,担心他又问起白天的事儿,便软软地同他说笑。   “怕,怕得要死,”本来秦朗佯绷着个脸想唬唬她,却见她轻声软语,没来由心中一动,想起那把钥匙,声音便低了几分,再吐出来的字喑哑撩人,“那你,怕不怕我?”   他目光挑逗地看她,视线追着她不放。   纪海潮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躲开他的眼睛,“.......还是要瓶酒吧。”抬手招呼服务员。   果然是高手,她暗想,我得喝两杯压压惊。   “先吃饭再喝!你这女人简直就是好酒贪杯,胃疼都不放过。”他不甘不愿,却扺不过她想。   “我们那儿的人顿顿都要喝酒的啊,从小我就开始喝米酒谷酒,有一次家里来了客没人管我,不知不觉喝太多,滚到床地下睡着了,我妈找了我好久,差点没急哭。”说完抿嘴一笑,嫣然如花。   秦朗感觉心口又狂跳了一下。妈的,都是那该死的钥匙。他埋头吃饭,不去看她。   慢慢吃些东西再几杯酒下肚,纪海潮终于觉得一天的疲累过去,身心放松下来。另一桩心事便起,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沉默下来。   “给我一支烟。”她终于开口,朝秦朗伸出手。   秦朗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毫不犹豫抽出一支递给她。   她笑笑接过,两支手指捏住放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燃,吸一口,慢慢吐出淡淡烟雾。   他看到她闭上眼睛,胸口起伏时头微微向上抬,仿佛一吸一呼间在分辨品味烟草的香气。   这场景让他觉得很奇特。一个外表那么干净单纯的姑娘,正自顾自专注地品味香烟,却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自然得就像吃饭一样。   他记忆中那些抽烟的女人,往往将自己修饰得一丝不苟,从发型、脸蛋,到服饰、指甲,无不精致优雅,一举手一投足也都无可挑剔。可永远都让他觉得有那么点不自然,好似总有几分做作的样子。   而她,似乎根本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她双腿屈起,抱膝坐在椅凳上,乌黑长发披散在胸前,两只镶着蓝色石头的长长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她好像酷爱长裙,今天是大红色配米白T恤,外面一件水洗牛仔短外套。   她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拿烟的手托着下巴,不时微微偏头吸一口。吸烟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微眯一下,睫毛就会随着闪动,像某种昆虫的羽翼,迷朦脆弱。   感觉到他在看她,会忽然大睁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回去,这时候她的眼睛里明显闪现出近乎野性的光彩,像故意挑衅:怎么,有问题吗?   他只觉得迷惑,他想起以前经常在深山丛林里遇到的一种动物,麂子。一种美丽又敏感的动物,瞪大水灵灵的眼睛看定你,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快速逃跑,消失在密林深处。   “其实我不常抽烟,我的工作非常耗费脑力,有时候写不出东西,或许香烟可以刺激一下……意外吗?”她收回目光淡淡道。   秦朗茫然地摇头,好像并未在听她说话。此刻,她的样子令他分神,无法专心。   有时候她身上会呈现一种桀傲不羁的流浪气质,飘忽不定,捉摸不透,比如现在。   他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姑娘。他的那些前女友们大多是美艳夺目的,带出去永远吸人眼球,引人羡慕,可是她们从来不能令他着迷。   “很多女人都抽烟。”他心不在焉地说。   纪海潮又忽地抬眼看过去,嘴角微扬,明显有戏谑,“经验挺丰富,说说看,都是什么样的女人?”   其实她完全能想像,秦朗交往过的女人会是什么样,他不单单是个前特种兵现武警中队长那么简单。   来的第一个晚上她就知道,夏珊的那些发小、手足、朋友,没有一个是普通人。那一屋子的人,只有自己是个异类。   他们都有优越的出生和家世,有父辈的庇荫,相互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所谓的红二代,□□。   但是,海潮不是一个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物抱有成见的人。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成见。或许因为她跟夏珊是朋友,又或者她天生的疏离气质。他们是谁,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而秦朗,从第一次见面就让她另眼相看。本来可以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偏偏跑去当兵,还是个又苦又危险的职业特种兵。   她无论先天后天都对军人情有独钟,遇见秦朗这样的,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但她仍然清醒,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会有结果。   所以,秦朗,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告诉你。   秦朗回过神来,懊悔不已,一不小心又着了这丫头的道,“忘了,对我而言,她们都一个样,想不起来了。”他开始打太极,想蒙混过关。   纪海潮笑了笑,突然想问,那白雪呢?在你眼里,她又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她没有问出口,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这种试图探究男人过往感情经历的行为实在无聊之极。   她摇摇头将自己冒出的那点念头打压下去。   同时心底里长草似地冒出另一个念头-明天以后,我是不是也就成了那很多女人中的一个,模糊了样子,再想不起来了。   她按熄手中的烟,望向窗外,眼里尽是清冷的忧郁,“我跟你不一样,生命中遇到过的人,可能会一直记得。”   她的眼神让秦朗有些不适应,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想开口解释,却听见她似自言自语,“十二岁那年,老家县城发大水,很严重的那种,会死人会家破人亡的那种......到处都是水,房子被淹了,找不到家,也找不到爸爸妈妈......”   她仿佛陷入回忆,停几秒又开口,“我晕倒在水里,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去.......后来,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很安全很温暖,当时我就想,要能永远这么躺在他怀里不醒来多好,他是个很年轻的军人,很帅气,声音很好听,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穿军装的背影,会忍不住跟随半天,心想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有一次我喝多了酒,有点昏了头,竟然追着一位军官叫哥哥,把那军官窘得,脸都红了,我缠着人家不放,最后还是被同事硬拖走了。”   纪海潮说着咯咯直笑,眼睛里却浮满水光,她转头看着秦朗,笑容敛去,说,“秦朗,我就是这样,十二岁遇到他,喜欢上了,就一直记得,直到现在。”   那么,我要记你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生?   秦朗一直沉默,终于渐渐变了脸色,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靠在自己怀里无意识喊的那声哥哥,竟然是这样。也是一个军人,所以,我其实不过是......   他突然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起来。   “纪海潮,”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尾音拖着,仿佛疲了累了,又像在开着玩笑,“知不知道,你这样跟一个男人倾诉对另一个男人恋恋不忘的感情,让人很受伤啊,你就不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吗?”说着他端起酒杯,脖子一仰,一大口花雕灌了下去。   所以,多少他还是介意的吧,纪海潮心里竟隐隐生起点残忍的快意,那点恶念起了头,竟似刹不住,仿佛那些深埋心底无法对他说出的爱只有这样才能获得释放。   着了魔似的,她借着酒意牢牢盯着他,仿佛挑衅道,“秦朗,还有呢?还有很多,你想听不想听?想不想听?”   秦朗发现,有时候一句话她会重复两遍,好像小孩子一样在追讨什么东西。又霸道又幼稚。   “你醉了,别再喝酒!喝茶吧,我叫人给你做碗醒酒汤。”他岔开话题,再这样由着她说下去,一会儿自己就得疯掉。   “我没醉,不需要什么醒酒汤,我现在清醒不过......秦朗......,”她声音低下去,叫了他的名字,却不再往下说。   她突然心里难过,我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那点不值一提的快意根本抵挡不了她内心的忧伤。   明天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   秦朗自顾自叫来服务员,吩咐几句,然后转头静静看她,“纪海潮,过去的事情我很少会去想,特别是感情的事儿,因为没有意义,我更喜欢向前看。”   他顿了一下,终于说,“ 我喜欢你。”   他打定主意,他知道女孩们都爱听,如果你也是要听这个,我说给你听便是。   如此波澜不惊。纪海潮愣了半响,而后满不在乎地拿起酒杯喝下一口,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去阿富汗吗?”   秦朗摇头,只心道,原来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大四那年冬天,陈正走了,去了美国,到现在我们分开已经4年......当时我就想不如找个地方死了的好,于是寒假就去了阿富汗,我曾那么爱他,以为他会一直照顾我......我只有他,妈妈去世,爸爸不要我,我只有他......可是他也不要我了……陈正,他不要我了……”   那姑娘抱住自己缩在椅子里,缩成可怜的一团,眼里尽是令人心碎的脆弱。   秦朗看着她,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难受得恨不能剖开胸膛,把心掏出来才痛快。   “纪海潮,你够狠,真狠。”他低低道,却再无他话。   她抬起头,声音低弱,“秦朗,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彼此并不了解。人人都有很多过往,你说你不会记起曾经遇到过的人,而我,会记得每一次相遇,那些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会记很久。所以,你会遗忘而我会铭记,我们之间其实并不对等。”   是的,他很快会遗忘,而她,可能要记一辈子。   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们之间是不对等,我活了三十多年,交往过很多女孩,可惜既没有一个跟我经历过生死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初恋,也没有过一个分开4年还能让我大声喊出名字的前女友......纪海潮,你永远偏激又清醒,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对等的事!”   秦朗觉得胸口燃了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他起身粗暴地推开椅子,两步走到她面前,不顾她惊骇的表情,拉起她按进怀里便狠狠吻了下去。   他的气息灭顶而来,纪海潮本能地挣扎,他却用力箍得更紧,舌头随即霸道地侵入,搅缠、追逐、吮吸,不容她半分躲闪,最后她被逼得只剩下喘息的份儿,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身体靠在他身上脱了力,她只觉得四周都是他,被他的味道紧紧包裹,她陶醉在他唇舌的触感之中,缱绻缠绵,诱人深入,于是她主动去追寻他的,一下一下吮吸醉人的滋味,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觉得自己灵魂出了窍就要飞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放开彼此,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你,还要什么对等吗?从今往后,就记得我一人吧。”   声音狠而诱惑,语气霸道又缠绵。   纪海潮轻声而又固执地说,“好,从此以后,我只记得你一人。”   而你,也不要将我遗忘。   她含笑看他,看了很久,久到她有一瞬的错觉,对面这个人,其实一直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这些年无论人世变迁,岁月流转,他终于回到自己身边。   心念电转不过片刻。终究,还是要散的。   “秦朗,我已买了明天的车票,我要走了。”      ☆、飞蛾扑向火光   “啪”的一声,秦朗手中杯子倒在桌面,酒洒得到处是,他便任它洒了,懒得去扶。   他胸口起伏,声音却平静,“去哪里?回深圳,还是继续你的旅程?”   “南疆,先去伊犁。”   纪海潮想,终于还是要告别了,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意义。   秦朗点头,看不出情绪,“ 还回来吗?”   “不,应该不会了。”   “对你来说,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你改变计划?”他低头又抬起,“ 那我呢......刚才,还有在车上,那又是什么?”   纪海潮无言以对,心中茫然。她也问自己,所有那些怦然心动,那些意乱情迷,又是什么呢。   可是,人生是一个不能回头的旅程,只能往前走,所有的一切都将消散在时光里,没有什么能陪你到最后。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凉,“秦朗,人在旅途中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不是毎段相遇都要有结局,就此告别,或许还能彼此怀念,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秦朗拿手扶起酒杯,轻轻拨弄着,笑了,“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们之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次艳遇,跟你每次旅行中经历的那些一样?象焰火腾空啪地闪一下,然后散场,分道扬镳各走各路?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更多的艳遇等着你,是吧?”   纪海潮有些气馁,真是颠倒黑白,怎么反倒变成他有理了。一场艳遇,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难道不是?那请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什么呢?”她轻笑。   “做我女朋友,做我的女人!”秦朗脱口而出。   然后,做你生命中许多个曾经之一?纪海潮低下头,不,秦朗,我才不要如此轻贱的感情。   她抬头,异常平静,“我并不是你合适的对象,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难以逾越。距离,门第,家庭,工作,甚至最直接的,彼此的个性,都是问题。   你了解我吗?对你而言,我是谁?记得你曾说过,感觉认识我很久了,你其实是把我当成了你记忆中的某个影子吧,我的一切对于你只是一片空白,不是吗?”   秦朗困惑地想,你就是你,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别人,你不把我当成别人就好。他试图打断她问个清楚,却被海潮制止。   “而我也并不了解你,你的过去,你的家人,你的女朋友们,你的那些发小兄弟姐妹,秦朗,你的世界我进不去,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   你应该找一个更合适自己的,有同样的圈子,门当户对,彼此知根知底,可以互帮互助,最好青梅竹马,亲上加亲。”   秦朗眉头皱了起来,这他妈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她怎么想出来的。   纪海潮不理会他继续说下去,“而我这样的,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如果失去工作只能流落街头,又喝酒又抽烟,为了养活自己在酒吧里唱歌,有家难回,天性孤僻淡漠,为了抵御空虚只能四处旅行寻找安慰,秦朗,我完全不是你理想的对象。”   “我发现你口才不错,用来跟我吵架太浪费了。”   秦朗听了半天终于大概听明白她要表达什么。   他突然泄气,她想得太多太远,患得患失,女孩们大概都这样吧。而且她根本不信任他。这个小丫头,身上裹着厚厚的铠甲,没有安全感,没有自信,她不敢交出自己。   也是,他想了想,他本来就是个给不了她们安全感的人。而她始终清醒。   他沉默下来,甚至不去掩饰眼神里的灰冷疏淡。   那疏淡让她瞬间心痛,被遗弃的痛。纪海潮心里冰凉一片。   然而,就这样吧。两清了,再无任何牵绊。   “明天几点的车?” 半晌,秦朗淡淡问了句。   纪海潮掏出手机,翻找电子车票信息,“早上10点多。”   "我看看。”他自顾自拿过手机,又还给她,“我去结帐,在这儿等我。”   他连背影都帅得那么惊人,她目光流连,无比怅然。   我的真心,你又怎么看得到。   从杭州菜馆出来已是深夜,食街两旁仍然灯火通明,好像人们根本不在乎白天黑夜,该吃的吃,想玩的玩。   拐上一条幽静马路,海潮停下脚步,被街边一盏路灯吸引,飞蛾们疯狂围着光亮乱窜,有一两只撞上灯泡,似乎晕了过去,贴着灯壁慢慢下滑,然后坠落,接着又有其它飞蛾步其后尘,竟完全不知引以为戒。   她仰着头,静静看了许久。   飞蛾扑火,明知是死,仍然不舍那温暖和光芒。是本能使然,还是义无反顾?   远处似有出租车驶来,秦朗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伸手拦车。   明天,就再也不会见面了。纪海潮回头看向那个人,那令她怦然心动的身影将从她的生命里永远消失。   一如十二岁那年夏天的初恋,一如二十二岁那年冬天的分手。   或许就是那辆车。会将她载入没有他的明天。   她感到从心底里升起的孤独和寒冷,从此又孤身一人的无助感令她全身发抖,于是她毫无意识又无可自抑地朝他快步走去。   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纪海潮没有犹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秦朗呆住,心口有一瞬不明所以的滞涩,他闭上眼去感觉她贴在自己后背的身体,瑟缩微凉,跟刚才他们接吻时不同,那时候她是火热的。   他抚上缠在他腰间的手,慢慢转过身。   四目相对,她仰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泪光闪烁,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街灯下如有无数星辰坠落,亮得人心底发烫。   她无声踮起脚尖,嘴唇颤动着去寻找他的。他听见她急促的呼吸与自己的交错纠缠在一起,她的唇终于贴上他。   纪海潮,他喃喃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只觉内心起伏如潮,那潮水不断涌动,漫向全身,像徜徉在无边的深海里,那种感觉无可言喻。   可是不够,怎么吻都觉不够。   欲望汹涌而来,他有些急迫地把她身子紧紧按向自己,在她耳边哑声喊了起来,“海潮,我要你......给我,好不好……给我!”   秦朗捧起她的脸,眼里满是狂热,而她汪了两眼迷离水光,湿漉漉地望着他,看得他心尖儿发颤。   秦朗从没想过仅仅与她接吻就已让他失了分寸,他牵了她的手往张朝晖那套小屋走,内心吃惊于自己对她的欲望,竟强烈到可怕,只想即刻马上就拥有她,完完整整地拥有,仿佛要完成一个仪式,让她成为他的,他也成为她的。从此,没有疑虑,没有不安。   他说,跟我来。于是,纪海潮一声也不吭便跟着秦朗走。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她也不想知道,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丧失了神志。   她整个人还踩在云端,心中飘乎不定,没有着落。突然离开他炙热的身体和抚慰,她只觉得心内一片空虚,她焦急地要抓住什么,来填满心中的虚无。   她的手指和他的紧紧扣住不能松开,害怕一松开,她就会坠落至无边的黑暗之中。   秦朗掏出钥匙对着房门试了两遍,竟然都不成功。他的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静了一秒,深呼吸,终于破门而入。   他没有开灯,此时有如水的月光穿过落地长窗洒满一室,她整个人沐在这月光里,像梦一般。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他和她,他慢慢朝她走近。   “秦朗......”纪海潮忍不住唤他,瞬间涌上控制不住的惊慌,胸口起伏不定,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紧迫又零乱。   他抬手去勾她的下巴,眼睛幽深如黑潭,像要将心魂都摄入,“纪海潮,你就是喜欢我,对不对!”   纪海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痴了一般,秦朗被她看得抑制不住,紧紧扣住她的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我!”   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她闭上眼睛,微微侧头,在他的掌心摩挲,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地打在他的指尖,并很快传至心脏,引起阵阵激荡。   他蓦地向前一步,把她压在了墙上,手垫在她脑后,以最深入的角度吻了下去。   没有缝隙的紧贴,将他们各自的心跳清晰无误地传送至对方身体,再加倍地反射回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激烈。   “秦朗,秦朗......”喘息的间隙,纪海潮下意识叫着他的名字,无措而焦灼,伴随那一声声呼喊是她从喉咙里溢出的破碎唔咽。   秦朗只听得血液狂奔,阵阵情动一浪接一浪冲击着他的大脑,嘴唇绵延下移,吻上她的脖子和锁骨,一遍遍流连舔舐,再一路向下。   外套滑落,他伸手探进她腰间,掀起衣角,褪去她身上T恤,美好的起伏的身体几乎毫无保留地呈现眼前。   秦朗脑中轰成一片,埋头饥渴地亲吻每一寸皮肤,索取每一分甜蜜......   “纪海潮,”他喘息着直起身,手抚上她早已经纷乱迷离的脸庞,轻轻啜吻她的唇瓣,喃喃道,“看着我......看着我,说你愿意!”   她睁开双眼,脸上慢慢浮出一点笑意,迷朦而诱惑,“ 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没心没肺的丫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朗惩罚似地用力抵住她,手却在她身上流连爱抚,“说,说你愿意,说喜欢我,说你爱我......”   他的声音永远像有魔力,充满蛊惑,纪海潮闭上眼睛,这个男人,是个调情的高手,她几乎被诱惑了。   “秦朗,我愿意,我要你......”?她吻回他,把剩下的话吃进肚子里。   既然是艳遇,说什么爱呢。   然而,对于秦朗已经足够,她要他,至少这一点是真的,毫无疑问。   这个念头令他血脉贲张,她要他!   他几下将她的长裙褪去,横抱起她走进卧室。   她的身体生涩却清香,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心悸和快感,如此强烈,如此的心满意足,当他低吼着冲向顶点,脑中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你是我的,我的。   纪海潮无声地双手环抱着他,手指轻轻划过身上男人□□结实的脊背,听他在自己耳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体被他填满,空虚的内心被填满,所有焦灼和难耐都被抚平。   高潮那一刻有销魂蚀骨的快乐和满足,让人忘记了自己,忘记一切。只觉人生虚妄漫长,唯求这一刻的花好月圆。   然后,她感觉心里和眼里有什么一点一点满上来,终于满到不能承受,有滚烫的液体从眼角缓缓滑落。   秦朗似被惊醒,他撑起身看她,眼里有未褪尽的□□。   “为什么哭?告诉我。”   “......”   纪海潮不说话,只任泪水尽情流淌。   他总是觉得困惑,她的泪水为谁而流,可现在他决定不再追问,刚才他们同时高潮那一刻,他模糊听见她叫了他的名字。   至少那一刻,她的身心都是他。   秦朗俯下身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舔去她眼角的泪水,重又压上她的唇安静地与她深深接吻,直到两个人又开始气喘吁吁才不得不分开。   他抱着她轻笑低语,“要不是怕累坏你,我会折腾你一晚上......海潮,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了。”   那么温柔,情意绵绵,像真的一样。   这一刻纪海潮沉浸在他的甜言蜜语里,仿佛来到一个远离俗世的小岛,耳边只有海浪拍打沙滩和海风吹过椰林的声音,没有任何人打扰,只有他和她。多么好。   ☆、秦朗,再见!   秦朗,秦朗,电话。半梦半醒间听见她叫他,秦朗模模糊糊地想,我竟然睡着了。睁开眼看见她就在床边,一条毛巾薄毯裹着撩人的身体。   他一下清醒过来,半坐起身,仍有些不能置信似地望向她。   我的姑娘,他心里唤了一声。   纪海潮正弯腰去拾散落在四处的衣物,长发有些零乱,修长美丽的双腿□□在外,她抬起头,视线一撞上他精赤结实的胸膛,脸瞬间变得通红。   “ 纪海潮!” 他看得怦然心动,出神地叫她,“过来。”   “ 干嘛,我在收拾,乱七八糟的。” 她声音低不可闻,一地的狼籍,提醒她方才跟他的激情迷乱。   “ 先别管了,到我这儿来。”秦朗瞳孔收缩,眼睛盯着她不放。   纪海潮犹豫着小心挪过去,却被他一把搂住轻轻压在身下,不安分的手不失时机地在她胸前、腰腹和大腿上摸索,嘴唇又堵上她的,辗转吮吸。   她双手抵住他的肩膀,却完全无力反抗,最后只能由他为所欲为。   “刚才你手机响,响了很久......”喘气的空档她提醒他。   他不肯放,不一会儿又突然停了下来,纪海潮在他身下乘机挣扎,他两手扣住她,声音古怪,“嘘,嘘,别动,再动今晚你就别想走了!”   纪海潮倾刻反应过来,红了脸,偏过头不看他。   “妖精,害人的小妖精......”秦朗终于自言自语地翻身倒下,放开了她。   纪海潮逃似地起身,离他三尺远,“你还没完啦……”   “谁让你勾引我,你不知道男人都是经不起勾引的?”秦朗躺在床上笑得满脸不正经。   “你这人......不看看手机吗,别有什么事儿。”纪海潮迅速转移话题,再说下去他能上天了。   “ 这么晚能有什么事,打错了吧……”   话音未落,铃声又猛地响起,在这安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纪海潮替他把外套里的手机掏出,秦朗长吐一口气,让心跳平复一些,接通电话放在耳边,眼睛却不离开她。   她转身躲他,却看到他原本含笑的脸瞬间变色,一直盯着自己的幽深眼底渐渐泛起一线红。她吓一跳,忍不住靠近一步,用眼神询问他。   “我妈......现在医院抢救,心脏病复发。”   秦朗的声音在颤抖,三年前那种冰冷恐惧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当年,他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特种兵上尉,风华正茂,状态巅峰。那一天,正值训练间歇,他在操场上与队友们轻松地切磋格斗术,阳光和煦春暖花开,年轻蓬勃的生命,一切都那么美好。   而几分钟后,本来热汗淋漓的身体瞬间冰冷,他接到了母亲的病危通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有一刻,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母亲。   领导批了他假期,他在医院整整陪了三天,母亲终于脱离危险。   他记得母亲醒后抓着他的手流泪不止,她说,秦朗,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到头来却还是求而不得。身边连个可以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唯一值得骄傲的,只有你。我害怕哪一天会这样倒下去,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为了妈妈,回来,好吗?   母亲的一番话让他心痛不已。他隐约知道,父母之间的感情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和谐。年少时,他曾无意中听到他们争吵,并非平常夫妻间为了生活琐事或因性格矛盾产生的那种争吵。而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他听见母亲声音颤抖,说,你自始自终爱着的不过是她,即便她已死去,你仍没有停止过爱她。而父亲,那个永远威严不容挑战的父亲,竟似无言以对。   当时他并不能够懂得母亲的心境。也并未将这些争吵看得多么严重。因为在人前,他们依旧夫唱妇随,相敬如宾。   可那一次,当看到母亲徘徊在生死边缘,听见母亲说那一番话,他才发现,原来母亲一直都不曾放下,她一直都活在另外一个女人的阴影下,渴望父亲的真心而不得。   而现在,三年前的痛苦似乎又要重来一次。他为母亲悲哀的同时,更愤怒于父亲的冷酷。这一次,他决定要去向父亲-那个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秦参谋长-讨个公道。为母亲,也为自己。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海潮,这个来自异乡的姑娘,他本打算陪她去趟伊犁,悄悄托人定了车票,甚至跟指导员请了假。   他希望在她无数次的旅程中至少能够陪她一程。能够为她做点什么。让他们之间留下一些东西,一些印证,一些记忆。一些即便分开仍能够相互牵绊的东西。   可是,没想到这么快便结束了。   那姑娘给了他一个了然的微笑,手里拿了他的衣物外套全数递给他,“赶紧去吧,不用管我,一会儿我自己拦车回去。”   秦朗拉了她的手,声音已冷静下来,“一起走,我先给你叫车,人已在急救,早一分钟晚一分钟没有分别。”   纪念海潮坐上出租,与他告别,说你母亲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说你自己要保重。   她看见他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无奈。   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又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生出了一个空洞,在这异乡的夜里被越撕越大。   她回到夏家,老人们贴心地给留了门。军区大院,即便一整夜门不反锁基本也不存在安全问题。   夏珊不在家,纪海潮想她应该是在医院,他们两家的关系本就不同一般。果然,不久后她收到夏珊发来的信息,说秦朗母亲病重,她留在医院帮忙,晚上不回去了,说明天一早沈未东会送她去车站,一路保重,回深圳再见。   她放下手机,奇怪自己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淸楚地感觉到心里的空洞。她一个人平静地洗澡、收拾,一点点整理好所有的行李。   真的该走了。她惊恐地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抗拒不了他,一见到他,便不可救药地沉沦,不由自主地要把身心都交给他,只要他要。   她静静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不一样的表情,不一样的眼神,却是一样的脸孔,一样的让她心动,全都是他。而时间,不过才走了三天。   她又觉得一切不真实。怎么可能,她早已不是当年初次陷入爱恋、情感一发不可收拾的小城少女。而她和陈正,当年几乎经过了一年的相识、试探,才终于两情相悦走到一起。在深圳这几年,她对情感一直自控,即便有过心动,却从不会泛滥成灾。   她想,如果最初她坚持自己住客栈,一切会不会就不同。她摇头自嘲,不遇上秦朗,一切必然不同。可是,对她而言,已无如果二字。现在她注定要带着那个空洞走下去。   就像当年与陈正分开。整整一年时间她仿佛陷入一种巅狂。白天看起来一切正常,准备毕业课题、实习,论文、答辩直至顺利毕业。她一直是个冷静而有自控的女孩子。   可是一到夜晚,她就开始追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母亲去世那年,她任由自己消沉,可能就不会考入这所省城的重点高校,那么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陈正?   她又想,其实她和陈正相遇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即便在同一所大学,他们也并不是非遇上不可。她每晚反复推演,到底是哪一步最终决定了他和她的相遇。而这一步从哪里开始是可以避免的。   到最后,她终于得出结论。原来陈正注定是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她失去了母亲,也几乎失去父亲,那个时候的自己情感严重缺失,必然需要获得补偿。不是陈正,也会是其他人。   而秦朗,她明明是可以避开的,却仍然像被一股力量推动,她扑向了他。飞蛾扑火。明知是火,仍然心甘情愿扑向他。她渴望被他点燃,想要跟他一起烧成灰烬。   秦朗。秦朗。她心里喊着他的名字,终于泪流满面。   十天后,纪海潮从新疆回到深圳。站在南方亮烈得刺目的阳光下,有海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拂过脸颊,是她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重又跻身在这座沿海城市喧嚣的繁华里,千里之外的一切突然像浮游于周身的尘埃,变得那么虚无飘渺。   她好几次半夜从梦中醒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直到有一天,终于收拾心情整理一直扔在角落的行李,看到那张深圳飞往乌鲁木齐的机票,她终于确信原来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秦朗,他是真的曾经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那天早上,开往伊宁的火车缓缓前行,一点一点驶出乌鲁木齐。铁轨轰隆隆的磨擦声,广播里汉、维两种语言交替播音,车厢内的人语声、脚步声,各种模糊又清晰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像她那刻的心境-彷佛清晰而真切存在的钝重,然而仔细去分辩,却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她望向车窗外出神。没有等到秦朗,也没有短信和电话。她想,或许他母亲的情况不好。   她想到他接电话时泛红的眼睛,有些替他难过,想起当年妈妈病重时自己的恐慌和无力。她更难过在这种时候即便想为他做点什么都不能够。   一大早便听见夏珊与夏伯母在厨房忙碌,很快夏珊拧着两个保温盒出了门。临走只匆匆与她说了声要去医院给秦朗妈妈送饭咱们回深圳见,便夺门而去。   她走进房间额头抵在门上静了几秒,当时她想,提前离开是对的。她一个路人,一个外人,什么也做不了。那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圈子,她进不去。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沈未东,更没想到最后来送她的竟是他。只觉世事难料,一切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时沈未东斜靠在车前,穿一身质地舒适的棉麻休闲衣裤,飘逸的浅灰色,显得沉静淡然,一手揣在裤兜里,脸上若有所思,难得的成熟倜傥模样。   一个男人,且怀揣心事。   纪海潮有些恍惚,这样的沈未东真让她不适应。   上火车后她收到沈未东发来的短信,海潮,请与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她自嘲地突发奇想,还不如早早遂了夏珊的愿,跟沈未东相个亲,钓个金龟婿。   如果那天没有遇见秦朗,或许真有可能。   如果......她苦笑。   或许应该照上回秦朗所说,当真将他们之间看成旅途中的一次艳遇,这样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就好过一些?   两天后,她在伊宁县下辖的一所乡村小学接到秦朗的电话。   看着来电号码,纪海潮觉得自己连手都在发抖,以致于有一刻手机几乎滑落。那个号码她一直没有存,可她想,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秦朗?”她心中酸涩无比,叫了他一声。   那头却久久无人应答,只断续听见短促的呼吸。   她又轻声叫他的名字,问,是你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终于,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你保重......挂了。”   这样的几个字,听不出喜怒哀乐。   伊宁的天气晴好温暖,和风如煦,阳光透过随风摇摆的树木洒下斑驳美丽的光圈,下课的孩子们在操场上肆意奔跑,尽情欢笑,她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尽头掩面痛哭。   她与火车上结识的几个支教志愿者一起来到这所边錘小学。她放弃了余下的所有行程,决定在这里度过剩下的十天假期。   由于她是半路被捡,不在志愿者编制内,一切日常起居用品费用等都得自己搞定。铁架床和被褥不够,她就去买了个简易帐篷铺上自己随身携带的防潮垫,晚上睡觉直接钻睡袋解决。   她每天协助志愿者们备课、自制数学和游戏道具,变着花样让课堂上的教学生动有趣易于接受。她尽可能多地与孩子们聊天说话,她想让这些边疆的孩子们多了解一些平时可能接触不到的东西,能够在这些孩子的心里,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跟孩子们相处,她喜欢看着他们干净单纯的眼睛,象伊宁十月的天空般透明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她在那一片透眀里感到内心安宁。   她把他们的名字抄写在笔记本里,苏碧鲁尔、阿卜杜拉、艾克赫尔、马超、宁菲菲......画下他们的漫画头像,记录下关于他们的趣事。   ......   马天福喜欢讲冷笑话一般的鬼故事,真的好冷,他见我居然丝毫不害怕,好沮丧了一阵。   艾克邦总把上衣撩起露出肚皮横行在学校里活像个欠扁的黑帮小头目,我跟他说你这样以后可没姑娘愿意嫁给你,艾克邦说怎么可能我这么帅,我仔细一看,高鼻深目肤白下巴尖,果然很帅。   苏碧鲁尔长得完全是小巫师赫敏的翻版,我说好好读书以后去考电影学院,你可比古力娜扎美得多。   马超最爱唱许巍的歌,嫌自己长得不帅,恐怕是个有故事的小伙儿。   李世民必须收敛一下你可怕的脑洞,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姐姐我年纪大了。   艾克赫尔睫毛长得逆天,却天天夸纪姐姐漂亮,我最喜欢这样有眼光的小孩儿了。   .......   孩子们也很喜欢她,把她当朋友,教她说维语,他们一起去看高山草甸、湖泊河谷,有的孩子甚至请她去家里作客。她觉得内心充实满足,似乎力量又回到了身体里。   她与那些支教志愿者们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天性乐观热情,心怀梦想和悲悯,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俱备所有她欣赏的品质。   十天的时光飞快流逝。她离开的前一晚,他们在大西北高远明净的星空下喝啤酒,弹吉他,纵情唱歌,一首接一首。   第二天一早,纪海潮悄悄告别。她没让告诉孩子们,只给他们留下一封信。她不想说再见。   人生中的离别已经太多,能不说再见就尽量不说吧。有时候一说出来,可能就不会再见了。   ☆、你要证明什么   空荡荡的医院大厅。   秦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不断从地面传来并产生回响,夜深人静,那声音如急密的鼓点敲打着他的心脏,咚咚咚咚,格外刺耳。   迈出电梯,第一眼便看见了急救室外的夏珊。他叫她一声。   夏珊起身匆忙走向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挽他的胳膊。   不料秦朗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悬在半空的手僵了两秒,随即自然收了回来。   “我妈进去多久了?”秦朗问,面色平静。   “一个小时左右。王院长也来了,你不用太担心。”夏珊停了一下,终于又说,“我一直打你电话......没人接,秦伯伯很生气,问这个点儿,人到底干嘛去了。”   秦朗不吭声。来到医院闻着浓浓的消毒水味,他慢慢镇定下来,靠坐在长椅上,只看着自己轻握着拳的一只手发呆,然后不时用手指碰碰掌心,再又捏紧、松开,反反复复,好似那手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专注。   而后,夏珊看见他弯下身去,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交握,一会儿又松开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脸,眼睛缓缓闭上的瞬间,夏珊竟然感觉那眼里闪过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没来由的心慌,可是再看过去,又只剩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夏珊无声自嘲,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敏感。   良久,秦朗再度开口,“老爷子呢?回去了?”   “没,秦伯伯在王院长办公室休息,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夏珊小心地提议。   “不用,等我妈出来再说。”秦朗略皱了皱眉,偏头看看夏珊,“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辛苦你了!”   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夏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吗。记忆里他还从未这样冰冷地对待过她。   她一阵冲动想马上问个清楚,然而还是控制住了。现在,实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夏珊站直身体,一切如常,“还是等伯母出来看看情况吧,就这样回去我爸妈指定得骂我,再说我自己也不放心......我去小卖部买点儿喝的。”   秦朗不置可否,重又靠上椅背闭目养神。听到夏珊走远,他摸出手机,点开信息键手指滑动几下,找到一个人的名字停住。他用姆指轻轻抚摸那个名字,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那个人是活生生地存在于屏幕里。   秦朗,我已安全到达,勿念。自己保重。祝伯母早日康复。海潮。   这是她写给他的第一条短信,刚刚等电梯时收到。   廖廖数语,却神奇般抚平了他的焦躁。   他写回信给她:我妈还在急救,这里有最好的医生,她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如果明天没什么问题了,我去车站送你。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去伊犁,陪你去看高山草甸和花海,真遗憾,这次不能和你一起了,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走遍新疆的每个角落,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想你。   他写完默念一遍,又觉得语无伦次,极尽啰嗦。于是按退格、删除,逐字修改。改完还是不满意,反反复复。本来可以打电话的,可他突然生出个奇怪的念头,写下来,看得见、存得住,如白纸黑字、签名画押。   可是你要证明什么?留下什么?秦朗盯着手机屏,问自己。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决定一会儿还是直接打个电话给她。   “咣”的一声,急救室门打开,他回过神来慌乱冲了过去。母亲面色苍白躺在活动病床上,并未醒来。护士们正忙着将她转移去病房。他想靠近些去握母亲的手,一个护士严厉地瞟了他一眼抬手制止。   “秦朗,放心吧,等护士们忙完,你就可以进去陪你母亲了。”说话的正是院长王启民,这家军医院心脑外科一把手,父亲的老朋友,三年前母亲的那次大手术就由他主刀。   秦朗闻言,恭恭敬敬地站住,说,“王叔叔,辛苦您了,我妈她……”   王启民不急不忙摘下口罩和手套,“没什么大问题,三年前的手术很成功,不存在器质性复发病变,应该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精神有些焦虑,需要调养......我去跟你父亲谈谈。”   秦朗点头称是,目送王院长离开,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   远远看见夏珊两手握着饮料回来,秦朗示意她一起往病房走。夏珊察觉他脸色明显好转,顿时心情轻松起来,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夏珊递一支水给他,“小卖部关门了,只看到自动售卖机,就剩苏打水了。”   “谢谢!”秦朗接过去拧开瓶盖喝一口。   “伯母还好吧?当时真吓死我了,晚上去你家时还跟她聊天来着,精神头挺好,没想到半夜就听见救护车来了。”夏珊似乎心有余悸。   秦朗微不可见地皱眉,“你去我家?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去你家啊,我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小没少吃伯母做的饭菜,没少被她叫儿媳妇儿。”夏珊仿佛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秦朗“哦”了一声,不再接话。他说不出有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他,他和夏珊之间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放在从前,不,昨天之前,他可能都会无所顾忌地任她挽住自己,对她刚才的一番话随意调侃两句,坦然得像对哥们儿一样,不必担心被误会被曲解,即使他知道她喜欢他,男女之间的喜欢。   毕竟将门之女,他一直欣赏她拿得起放得下,有寻常女孩身上少见的坦荡大气。都是一个院里从小玩到大的童年伙伴,喜欢不喜欢,大家说开来,仍然是兄妹,是朋友。如常相处。双方并无负担。   可是,有什么不同了。他的直觉不会错。他在那支顶尖的特种部队多年,修习读心之术,分辩真实与谎言,一个几不可见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无心的对白,都能够出卖一个人的心灵。   而且直觉还告诉他,全都因为那个姑娘。纪海潮。   “秦朗......”看见他又面无表情地沉默,夏珊终于忍不住叫他一声,“看见伯母这样,我也挺担心我爸妈,年纪大了总要有儿女在身边才行,我哥在北京回不来......我就想,要么我回来得了。”   她斟酌着说完,等秦朗的反应。她想,如果他问,问她回来那男朋友怎么办,她就说出来。说她一直不能够倾心去爱别人,因为她的心里一直有他。说请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做他的女朋友,她爱他。   可是,秦朗仍是哦了一声,加上一句,也好,乌鲁木齐现在发展挺不错。   夏珊有些失望,这样的回答但凡是个路人都会给。他根本不在乎。夏珊无声苦笑。   护士们陆续从病房出来,说间隔半小时会过来观察一次,如有任何状况按墙上紧急按钮。   “我妈什么时候能醒?”秦朗忍不住问。   “病人身体比较虚弱,又打了针,应该会睡上几个小时。”护士答。   秦朗抬手看表,已凌晨两点多。   “不早了,赶紧回吧,我在这儿守着!”他对夏珊道。   “要么你去陪护间睡会儿,我先看着,等你醒了我再走。”夏珊做着努力,心想,让我陪着你,秦朗。   “不用了,真不困,再说还有那么多护士在......开车了吧,注意安全。”秦朗说着往电梯间走。   夏珊跟上,任由他按住电梯下行键,不再坚持,她有她的尊严,“那好,我先回去,明早让我妈给伯母做点吃的,我再送过来。”   秦朗点头,“好,代我谢谢叔叔阿姨,小心开车。”他看着电梯门合上,转身。   走回病房门口,人却突然站住了。没想到这么快。父亲坐在病床前,一手握着母亲的手,一手撑着自己的前额。头发已有一些花白,不知是不是错觉,平时高大挺阔的身躯此时看上去竟似缩了不少。   秦朗心中滋味难言,只觉得如若不是自己父亲,谁会想到眼前这个疲惫的身影,就是声名赫赫的秦远山秦参谋长。   他默默走过去,低声而郑重地叫了一声,“爸!”   秦远山缓缓偏过头,眼里已没有平日锐利锋芒,也没有责怪,只淡淡道,“你来啦!”   那声音听在秦朗耳里,不知怎么显得格外苍老悲凉。   “爸,发生什么事了,我妈为什么会突然晕倒?”秦朗想,有些事情始终是要面对的,虽然他竟不能控制地于心不忍。   秦远山放开妻子的手,帮她捊了捊耳边的碎发,慢慢站起身,“走吧,咱们换个地儿,别吵着你妈妈。”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回院长休息室,秦朗心情复杂地为老爷子续满茶水奉上,自己则拔直身体站立一旁,等着秦远山先开口。   “坐吧,父子二人不用这么拘谨。”秦远山放下茶杯,指指对面的椅子。   “是。”秦朗应了一声,稍稍有些不自在,有多久没跟父亲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了。回来这两年,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以免一见面父子俩就针锋相对,话不投机,最后不欢而散。   “看到你母亲这样,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再过两年也该退了!”秦远山叹息一声,那声音悲凉绵长。   秦朗觉得,此时父亲就像一头即将老去的雄狮在发出无奈的低吼。   秦远山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有怨气有疑问,你人虽回来了,心却离家越来越远,有时候我想,要不是你妈妈,是不是你一辈子都不愿见我,一辈子都不回家了。”   “爸......”秦朗看着父亲脸上的苦笑,忍不住叫了一声,却无言以对。   秦远山摆摆手,“问吧!你想了解什么,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秦朗愣了一下,有些不能置信,秦参谋长的说话方式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不容任何挑战的。   但他只顿了顿,随即流畅地开口,这些曾一度缠扰他的问题,已在脑海里重复过无数遍。   “两年前,您为什么要把我调回来,完全不与我商量?”秦朗尽量保持声音平静。   “当时你妈妈的情况,我很担心,如果她真要有什么......我不想她留下什么遗憾,至于为什么没有事先跟你商量......如果真地与你商量,你会同意吗?”秦远山微微摇头。   “不,我不会。”秦朗停了一下,“我不会抛下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自古忠孝不可两全,他们一样有父母、有亲人,凭什么他们必须舍弃,而我就能幸免。”这不公平。   “秦朗,我又何尝没有过挣扎,我是个老军人了,又怎么不懂得军人的牺牲和荣誉,我这一生,戎马倥偬,杀伐决断,还从未做过这么艰难的决定,你相信吗,我从不曾为一己私利求过任何人!可这件事,我妥协了。我跟你妈妈都老了,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我为她做的实在太少。那一年大手术后,她苦苦哀求,让我把你给弄回来,说请帮她完成这辈子最后的心愿……我答应了她。”秦远山习惯性的用拳头抵住额头,皱起了眉,仿佛在为自己感到羞愧。   秦朗闭了闭眼,想起三年前在医院里等待时的焦急,声音无奈又消沉,“您可以提前告诉我的,或者提前知会大队领导,那样突然的一纸调令,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逃兵,一个背叛者,不声不响为自己谋好退路,当时正是任务高峰期,我一走,整个中队的人员部署就被打乱,行动计划就要调整,这些都是极大的潜在危险,我的战友因此重伤,我无法原谅自己!”   秦远山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秦朗,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你18岁上军校,开始接受部队教育,也有十多年了吧,应该是个成熟的军人了,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不成熟的想法?”   秦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坐直身体。   “你们那支部队,算是中国最好的特种部队之一,如果仅仅因为行动前缺席一个战士就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境,那根本就是军队的奇耻大辱,是指挥官的奇耻大辱,不,确切地说,是失职。”   秦朗震惊,想要开口却被秦远山抬手制止。   “或许当时你们军区在处理调动时跟特种大队沟通不足,但这能成为行动受挫的借口吗,这样的理由太荒唐了!秦朗,我知道,你的一个战友后来因为重伤退役,我也很难过……这并不是你的错,作为个人你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你的那位战友,更不要小瞧了他!”   秦远山声音已恢复平日的威严和力度,字字掷地有声。   秦朗内心起伏,却发现无话可说。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父亲说的是对的。一直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   不愿离开,不愿隔舍,他的战场,他的战友。   刚回来那会儿,他每天只能靠高强度的训练麻醉自己,不给自己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沉浸在训练里的时候,就好像他人还在那里,并未真正地离开。   那些武警战士哪见过他这号的,整个中队被折磨得哭爹喊娘,人仰马翻,虽然战士们的训练任务已经在他个人强度的基础上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也有几个硬气的,说咱队长都这么不要命了,队员们也不能太怂了吧,于是豁了出去要跟上队长的节奏,差点没弄出人命,最后被廖指导员狠狠教育了一通,强行要求重新调整作训计划。   他这才像忽然醒过来,秦朗,你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已经过去,你已经回不去了。   他感觉自己眼眶发热,调整一下呼吸,尽量平静道,“ 您知道吗?那里是我所有的理想,我本来打算在那里呆一辈子。”   秦远山声音温和起来,“秦朗,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你在那里一直发展得很好,如果不走,现在也能执掌一个中队了。   但是,当武警一样是保家卫国,一样可以建功立业,你一样还穿着军装。况且,这里是新疆,乌鲁木齐,全国反恐形式最为严峻的一个地区。   每年我们的武警战士都有重伤有牺牲,前几年那次□□,甚至牺牲了一个中队长,难道你认为他们的牺牲都没有价值?难道你觉得这就不是在保卫国家和人民?你要放正心态,不要再执迷于过去了。”   秦朗不禁肃然,他想起2009年夏天的乌鲁木齐,那次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和□□,想起那个牺牲的武警中队长。   半响,秦朗郑重道,“是,我知道了。”   秦远山略显疲惫地捏着鼻梁,抬眼看钟,“要没其他问题,就去病房看你妈妈吧。”   秦朗坐着不动,似犹豫了一下,终于说,“爸,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您和我妈之间……”   他顿住,不知如何措词,最后决定单刀直入,“我曾听到你们争吵,您爱的,一直是另一个女人,并不是我妈,是吗?”   ☆、他的焰火   秦远山忽然直视过来,眼里的锐利让秦朗心里一惊,但只一晃,光芒敛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妈妈她,始终都不能相信我,或许还是我做得不够吧。”秦远山叹口气,顿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当年,我是曾经爱过另一个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妈......那个女子,很特别,是当时一位领导的亲戚,我在一次家属联欢会上见到了她......第一眼就被吸引,很多很多人,热闹非凡,而她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干净、清冷,好像周围的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可轮到要出节目,又那么自然大方,光彩夺目,她朗诵英文诗歌、弹琴唱歌,样样出类拔萃。   我不由自主地接近她,她似乎对我也有好感,自然而然地,我们开始约会,一起出去......我很快坠入情网,爱上了她,她是个外地人,之前病了一场,来亲戚家休养,消磨时光,我请求她留下来。   可她不是那样的女子,我一直知道,她多才多艺,个性独特,有时候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羁和野性气质,好像随时都会走掉,再也不回来,但我仍然不可自拔地为她着迷。   两个月后,她不告而别,她之前的男朋友来找她,他们和好,然后一起离开。”秦远山闭上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   秦朗一直安静地听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很奇怪。良久,当他以为父亲不会再说下去,秦远山又开口了。   “当年,这在部队家属院是个大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而我确实消沉了一阵。她走之后,我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做了个梦,她突然闯进我的生命,像焰火绽放,又迅速消失不见。”   秦朗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头了。纪海潮。那个突然闯进自己生命的异乡姑娘,几乎相似的女子,相似的故事。只差一个结尾。   他们父子竟会遇上同一类女人。不同的是,他的父亲爱得明白,而自己......   他突然问,“您后悔过吗?当时爱上她,明知可能没有结果,您后悔自己付出的感情吗?”   秦远山看他一眼,脸上是秦朗从未见过的温柔,“人的一生中,总要有那么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狂,和她的相遇,是我这一生不会再有的奇迹。我从来不曾后悔。”   “那么,您现在还爱她吗?”秦朗又问。   秦远山摇头笑了,“她已死去多年,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用爱与不爱来形容了,她是一个故人,一段青春记忆,一个往事。但她会一直在那里,就是这样,你懂吗?”   他似乎并未期待秦朗的回答,叹息一声,“可惜你妈妈不懂,这么多年,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认为......我跟你妈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再相濡以沫几十年,这份感情又岂能与一次焰火般的相遇相提并论?只不过平常夫妻,俗世相守,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罢了,可那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可能我一直工作太忙,又不善表达,的确做得不好吧……看样子,得对你妈妈更好点才行,我现在啊,就盼着早点退休......”   秦朗低下头,他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这样直白对母亲的感情。   “秦朗,你也不小了,也该正经交个女朋友,结婚成家,早点生个孩子,你妈就没时间胡思乱想喽!”   秦朗没想到以威严著称的父亲竟难得开起了玩笑,不由也笑道,“爸,安抚我妈那是您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扯我身上了。”   “你小子!”或许是太久没跟儿子这么交心的谈话,秦远山心情轻松不少,说话都随意起来,“别看我平时不管你,听说你可是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交过不少啊,我怎么就一个都没见过?”   “爸,瞧您说的,您儿子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乱七八糟,只不过之前就没碰上想带回家的。”秦朗突然心中一动,想跟父亲说说纪海潮。   “哦,听你这口气,那是现在碰上啦?”秦远山显然颇有兴趣。   “......刚认识,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回家给您和妈过目。”秦朗说出口自己都吓一跳。   秦远山意味深长地指指他,头一回见儿子这副神情,看来有戏。秦远山想到过两年或许就能抱上孙子,不禁喜形于色,“走吧,去看你妈妈醒了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他走在前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那姑娘哪里人?做什么工作?”   秦朗没来由地紧张,“她,她是湖南湘西人,在深圳工作,跟夏珊同一家公司。”   果然,秦远山停了下来。没有转身也没有动,就那么静了好几秒。   秦远山转过身,脸上表情怪异,极认真地看着秦朗,说,“别跟你妈提这事儿了,记住,千万别提!”   秦朗的一颗心突地动了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远山欲言又止,脸上竟有一丝愧疚,终于叹口气,“她也是个湘西女子,那是你妈妈最大的禁忌。”   他看到儿子脸上极为难得的情急,苦笑一下,他们父子何其相似,“你妈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湘女多才多情,像妖精,最善惑人,说我当年就是被她给迷惑了......秦朗,你妈还病着,你什么都不能说,别再刺激她,昨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我猜,她又在想以前的事儿了。”   明明医院里温度适宜,不冷不热,可不知为什么,秦朗身上竟细细密密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中惶恐,一下子感觉什么都抓不住。其实他从未想过跟纪海潮以后会怎样,她走了,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惶恐无助。就像当年进入特种大队后的第一次任务,腹背受敌,孤立无援,没有退路。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他被逼入死角,没有退路。   为什么他内心竟会存在如此矛盾的念头?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她离开就代表彻底的结束。那么现在呢,真的就只能结束了吗。   他竟下意识地去抓父亲的手臂,“爸,您呢?您是怎么想的!”   那是一张跟自己相似的脸,都说他们父子长得像。这一刻,秦远山觉得他们才最像,一样的慌乱,也一样的执着,明知可能没有结果,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要投入一试。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一直默默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从未让自己操过心,也从未因任何事求助过他这个在别人眼中执掌生杀大权的父亲。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一个姑娘近乎在哀求。他觉得有些心疼。可是......   秦远山只轻轻拍了拍秦朗的手背,不置可否。   秦朗觉得身上的细汗又冷了些,冷得心底都有点发凉。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了。明明他没有这么在乎的。   他们是一对清醒的男女,不过贪恋眼前的疯狂爱欲,哪管明天各自一方。   退一步说,即便他们相互真心喜欢,那么在一起了又能走多久?一年,两年?够吗?够吗?   还是,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他追问自己,秦朗,这是你要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秦远山在病房一直等到早晨妻子傅心芸醒过来。王院长过来查房,忍不住调侃了几句,说心芸真是好福气,被家里两个大男人宠得跟女王似的,赶都赶不走,非得都在这儿侍侯着。   秦远山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副摸样被傅心芸瞥见,顿时有些恍惚,想,他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   王院长说目前情况一切皆好,今天观察一天,没什么异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于是秦朗开口道,“爸,您回吧,不是还要开会吗,我在这儿陪妈。”   秦远山揉揉眉心,嘱咐妻子几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朗一眼,拍着他肩膀说,“照顾好你妈妈。” 随后便匆忙离去。   傅心芸觉着奇怪,不明白这父子俩怎么突然就同往常不一样了,“秦朗,你跟你爸......”   秦朗存心讨好母亲,“那还不是您面子大,我和我爸在共同陪护您的过程中,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情。而且,我们达成共识,一切为了您的健康,以后吵架,必须得背着您吵,谁敢当着您的面挑事儿,谁就是小狗。”   傅心芸本来心中有事,正想趁秦远山不在跟儿子好好谈谈,却听他前两句还算正经,后两句又开始胡绉,便也忍不住笑,“就你贫!这么大了也没个正经。”   秦朗趁热打铁,“妈,我爸他昨晚拉着您的手,在您床边趴了一晚,都那么大年纪了,真怕他累坏,可怎么劝都不听!”   他不遗余力地为父亲邀功请赏,其实心底里那点用心,可能此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傅心芸听了果然心情大好,说把床摇起来,我要起身坐坐。   刚安顿好,夏珊便拧着两个保温盒进来,盒里装的排骨粥和素菜饺子,说都是一大早现做的,还热腾腾冒着气儿,秦朗也一块来吃点。   秦朗说你们吃我不饿,便一旁自顾自摆弄手机去了。   傅心芸吃完一小碗排骨粥,靠在厚软的垫枕上与夏珊闲聊家常,说,“小珊,你妈妈这排骨粥熬得又糯又香,一会儿我还得再吃一碗。”   夏珊笑答,“那太好了,您爱吃,明儿再煮些给您送过来。”   傅心芸又夸夏珊不仅知书达礼还会照顾人,谁娶了你谁有福。接着便开始有意无意叹气,说秦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眼看三十多岁的人了,正经女朋友也没一个,难道想一辈子不结婚啊。   秦朗不知怎么听着就有些心虚,只当不在意地答道,“妈您别着急呀,时侯到了我一定给您把媳妇儿带回来。”   傅心芸却不紧不慢地接话,“听你夏伯母说,前天晚上住他们家那姑娘是你给送回来的?”   秦朗愣了一下,答,“是,一帮朋友去酒吧玩,正好顺道就送回来了。”   “顺道?也不见你回家啊?况且要说顺道,她应该跟小珊一起回来才是吧。”   傅心芸说得轻描淡写,秦朗却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一眼夏珊,后者无辜地挑了挑眉,一脸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尴尬。   傳心芸又似不在意地闲话,“听说这姑娘读过些书,有些才华,可惜母亲去世得早,又出生小家小户,性格难免不稳重,这样的姑娘易生是非,秦朗,你可别去招惹啊。”   夏珊转头见秦朗已微变了脸色,忙道,“伯母,纪海潮是我公司同事,是个好女孩儿,不然我也不会带回家里住,我爸妈都挺喜欢她的。”   傅心芸对夏珊笑了笑,“我知道,可你妈妈说你不是已把这姑娘介绍给未东了吗,怎么又跟秦朗扯上了。”   夏珊正想解释,却听见秦朗低声说了句,“妈,跟那姑娘没关系,是我......”   傅心芸怔了一下,“ 什么意思?”   “妈,人已经走了,您就别操那心了,好好休息吧。” 秦朗突然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消沉。   “秦朗,妈只是想提醒你,你也不小了,别走弯路。”傅心芸只能隐晦地暗示。   “我出去抽根烟。” 秦朗起身,再待下去他担心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知子莫若母。傅心芸有些不敢相信,秦朗还当真看上那姑娘啦?   她不过想敲打敲打他,她知道那姑娘今天走了。可没想到,一提到那姑娘秦朗竟是这副样子。   昨天在花园里碰到夏珊母亲,七聊八聊就说起这姑娘,当时听说这事儿只不甚在意地应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啊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搞不懂。   晚上夏珊来家里,不知怎么她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声这姑娘哪儿人啊。湖南,湘西人。她看着夏珊口中吐出那几个字,感觉脑子里响了一下,之后夏珊再说什么好似都听不到了。   然后她就这样恍恍惚惚坐在电视机前半响。后来秦远山叫她回房睡去,她转头看他一眼,往事就那样呼啦啦地全跑了出来。   她看到秦远山年轻时的样子,那么高大英俊,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一个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陆战军官,一个是文工团漂亮优雅的舞蹈演员。人们都说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他坦承自已爱过另一个女人,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谁能没点过去呢,何况他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慢慢地,当年那场沸沸扬扬的恋情传到了她的耳中。原来如此。当时她心里盘旋着这几个字,网一样缚住了她,让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原来他曾那样不顾一切地爱过。一个多情的湘西女子。明知没有结果,仍全身心地投入,落得被舍弃的下场也无怨无悔。   再过几年。那一天他枯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很久很久没动,她纳闷,走过去,看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人的照片,竟在默默流泪。他说,她死了。然后那样一个强悍的男人,开始泣不成声。   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个曾狠狠伤过他心的湘西女子。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痛苦和嫉恨。照片中是那样一个美丽不羁的女人,只浅浅笑着,却好似眼角眉梢都蕴着浓浓情意。   早听说湘女多情,当年八千湘女进新疆,留下多少浪漫传奇的故事。而这个女人,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轻易夺走她丈夫的心。   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撞击着她的心脏,熬到半夜,她无法呼吸,痛苦不已,终于撑不住。   而现在,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却以那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也看上了那样一个女人。   秦朗坐在走廊里眼望着脚尖发呆。是的,她已经走了,结束了。可他终于也知道自己是真喜欢上她了。他可以甜言蜜语地哄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母亲说那些话时波澜不兴,应该不过就是想警告他。可他就受不了了,说她的不好,他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在医院里陪了母亲一整天,可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起跟她看的那场电影。白日焰火。原来是这个意思,白日里燃起的焰火,根本看不见它的美丽,纯属多余,没有意义。   “秦朗,如果她没走,你要怎么办?” 傅心芸左思右想,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后来又情不自禁地追问。   “妈,没有如果,您别逼我了。”秦朗平静地看着母亲。   “秦朗,赶紧找个女朋友吧,给你介绍对象的都快踩破我们家门槛了......哎,小珊多好的姑娘,你就不考虑一下?”趁夏珊不在,傳心芸这样说。   “我跟夏珊绝不可能,这事儿您可别瞎掺和,免得以后两家没法相处。”秦朗斩钉截铁。   “那你就去相亲,我那儿存了一大打照片了。”傅心芸想,打铁要趁热,不然这一年拖一年的,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随便吧,我听您安排。”秦朗随口应下,相亲?相亲能相出一个让我喜欢一辈子的姑娘吗,如果可以,倒也不妨试试。   晚上秦远山来了,傅心芸挺意外,明天不就出院了么,还来做什么。   秦远山一见到秦朗那张脸,就知道事情不妙,却也只能劝他,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为那姑娘好,与其以后感情深了再分开痛苦,不如现在断个彻底,也不致于耽误人家。既然没有结果,就干脆放弃,不要歩自己的后尘。   秦朗心灰意冷,就这样吧,他的焰火,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已坠落成泥。   ☆、又见陈正   都结束了。也好。不过三天而已。她想,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去遗忘。   回到深圳的日子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同,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早上仍然听着闹钟起床,洗漱,出门在小区外的街边吃早餐,麦当劳、蒸功夫或面点王,如果吃腻了就直接去公司饭堂吃。   走进公司,仍然是三年前就开始使用的那个办公桌,两盆常绿植物,几样小玩意,隔板上用磁铁固定的一些照片、剪裁的海报、工作日历、联系表等等,电话铃响起,听见人唤她Heather,那是她的英文名,熟悉又陌生。   工作节奏仍然跟从前一样,大部分时候忙得忘了喝口水,晚上可能得加班到凌晨。偶尔清闲时,会用电脑放歌听,跟同事们山南海北地瞎聊,再商量下班后一块儿去哪家新开的菜馆尝鲜,完了去哪家酒吧喝上一杯。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天,部门头脑风暴结束,大家从会议室鱼贯而出,她习惯性慢吞吞地收拾好资料起身,被习惯性走在最后的部门老大Max给叫住。   她偏头见他表情异样,问,“怎么,方案有问题?”   Max笑着摇头,直视她的眼睛,“不,是你,你怎么了?”   海潮莫名其妙,撇撇嘴角,“我?我有什么问题?”   “不对劲,休完假回来就很不对劲,”Max停了下,似乎在斟酌怎么表达更贴切,“这么说吧,感觉你人就剩了个壳,魂不知去哪儿了,跟哥说说,到底什么事儿?”   Max想,你老大我在广告界混迹多年,能做到这家号称深圳业界最牛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除了过人的才华,察言观色看人识人的本事那也必须是一流的,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我?   海潮吃了一惊,我哪里表现出不对了吗?不是一样地文思泉涌,舌灿莲花,不是一样在嬉笑怒骂,开怀大笑?   “不会吧,我一切安好,风和日丽,老大您想多了。” 虽然知道Max一片好心,她却并无半点想要倾诉的意愿,说什么呢?   Max 看着她要笑不笑,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让我猜猜......首先,去新疆有艳遇了,而且不是一般的艳遇,动真心了,其次,这是一场看不到结局的艳遇,通常吧,旅途中的爱情都会以悲剧收场,尤其你这种来真格儿的,彗星撞上地球,千年难遇,可一旦撞上绝逼就是毁灭。”   海潮目瞪口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大哥您想象力果然不同凡响,哪天不干广告了去写剧本吧!”   Max 凑上前一点,眯起眼睛说,“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我当年什么心情了吧?你当时要从了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后悔吧!”   海潮顿时哭笑不得,斜他一眼,“ 老大,你这口没遮拦的就不怕被嫂子听见了跟你没完啊?”   Max 摊摊手,不再开玩笑,只认真看着她,“Heather,你知道,虽然我是你的上司,但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如果你需要找个人说话,记得我随时都在。”   海潮笑着点头,还没心没肺地揶揄一句,“知道啦,知心姐姐!”   Max失笑,“你呀,最擅长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看着都替你累。”   海潮只作个手势让Max先出去,自己去关灯,顺便带上会议室的门,当门合上的一瞬间突然就觉得难过,她看到里面黑漆漆空荡荡的,就跟自己心底的那个洞一样。   原来那个空洞一直都在,她几乎认为它已自动填满,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回到秦朗出现之前。如果真的可以,该有多么好。   深圳是个极度热衷于消费任何西方节日的城市,圣诞节首当其冲,商家自不会放过全年重要性仅次于春节的推广和营销良机。当然这也是所有广告公司展现实力、抢占市场的绝佳时刻。   纪海潮所在的广告创意部门前一阵子忙得昏天黑地头重脚轻,终于赶在圣诞季前完成了手头最重要的那些案子,出来的系列作品深得客户欢心,很给公司长了一回脸,银子也是挣得盆满钵满。   所以,当创意部总监Max满面春风地从公司大Boss办公室出来,竟一时热血沸腾,爽快地提出要自掏腰包请各位手足腐败一把- 五星级酒店自助晚餐加酒吧狂欢,不醉不归。   话一出口,大伙儿顿时high了,什么“老大英明神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之类的马屁都拍了出来。创意部一时俨然武林独尊,风光无两,引得其他部门同事频频侧目,艳羡不已。   纪海潮忍不住开玩笑,“咱们部门一、二十口人,老大您这一大手笔砸下去,不怕回去被你家女王罚跪搓衣板?”   Max 顿时变色作后悔不迭状,大伙儿哄笑不已,却难得齐心地无一人告假,说老大的面子那是必须要给的,推了约会也得去啊,反正明儿周末,不喝到天亮谁也别想回。   Max 咬牙切齿说你们这帮狼崽子够狠,老子要是工资卡给没收了,以后加班谁给你们买烟抽。   大伙又起哄,却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半路响起,“别担心,大家今天晚上尽情享受,费用算我一半!”   纪海潮不用看就知道是夏珊来了,她便静静立在一旁不出声。她们之间就像心照不宣,在水房碰到时不再如以往那样聊几句,不再中午偶尔一块儿用餐,更不会周末相约去看电影,自然而然地,她们从朋友做回了点头之交的同事。   海潮并未觉着多难接受,只是有点怅然。一切不过那四个字,世事无常。   最亲的人会离你而去,相爱的人不能相守,朋友自然也难免反目,不成仇已是庆幸。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诸多苦楚,这一桩,不过是又多了件遗憾事儿而已。   大伙儿又开始七嘴八舌说夏总果然给力果然上道,不愧是客户部的大姐大,说咱们的作品能顺利卖出去还得感谢客户部的手足们。   夏珊早听惯了创意部这帮才子佳人信口开河的吹捧,只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笑,转头对Max正色道,“银河珠宝的市场总监Ken今晚也会去,就是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的那位,他说想见见这次圣诞广告的主创人员,我已经答应了,你安排一下吧,他们公司可是咱们的长期大户,不可怠慢哦。”   “当然!没问题,放心吧,保证不给你丢脸!”Max满口答应下来,却看向海潮。   纪海潮扬扬眉,不置可否。老大说要见,还能不见么。反正案子已经出街,今天也不算正式场合。   夏珊摆摆手转身走开,“那就晚上见喽,各位!”   Max 招呼海潮和设计师Jack留下,让其他人先散了。   “两位,今晚就只能委屈你们跟我一桌了,刚才也都听见了,银河珠宝的市场总监Ken,想跟你们聊聊,不用拘谨,那个人我也见过,很绅士很nice,还很帅,当然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儿。” Max说完脸不红心不跳地瞟一眼海潮,“Heather, 去之前抹点儿口红,补点妆,看你那脸惨白的,搞得咱公司吸血似的。”   纪海潮顿时气结,白他一眼,嘴上却不饶人,“可不是吸血吗?我这胃病不就是加班给加出来的,你得给我赔偿!”   Jack嘿嘿直笑,Max一副懒得搭理你们的样子挥挥手走了。   海潮临下班还真淡淡画了点妆,给嘴唇涂上了点蔷薇色唇彩。刚才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越看自己越觉不妥,脸色苍白、两眼无神,颓废得简直跟鬼似的,她叹口气,掬起一捧水浇上脸。   下班后一大帮人开拔丽兹酒店,她和Jack自然蹭上Max的车,后者看到她时眼睛忽地一亮,冲她点点头,“嗯,妆画得还不错。”   纪海潮“切”他一声,“相亲似的。”   Max大笑,“你一会儿先别急着抛媚眼,我得问问人家有主没主了。”   海潮意识到自己还是闭嘴地好,跟这老油条斗嘴她还得再练几年脸皮子。   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最先吸引人眼球的毫无例外是无敌的景观,清一色的落地玻璃窗,视野极佳,仿佛整个城市都在你脚下。   海潮想起到达乌鲁木齐的第一天晚上,也是这样的风景,站在观景阳台上被清凉的风吹着,让她心里生出快意,忘却烦恼。   而今,仿佛时光倒流,把她带回到那个千里之外的城市,可那天突然闯进她心里的那个人,却已不在。   “Heather,这边!”Max 和Jack已挑了张靠窗大桌落坐。   海潮走过去,“你们先去拿吃的,我在这儿看着。”   “也行,Sarah 在楼下等Ken,一会儿上来。”Max看她一眼,“专心点儿,别顾着发呆!”   海潮随口顶他,“我有吗?”   “没有才怪,虽然你发呆的样子挺好看。”Max说完迅速拉着Jack起身开溜。   海潮知道自家这位大佬永远不会错过任何耍嘴皮子占便宜的机会,而自己脸皮不够厚,注定棋输一着,只得抄起一把餐刀作势朝他飞去, 以报这一箭之仇。   下一秒,手中餐刀叮一声砸在桌面叉勺上。Max转头莫名其妙地看她,纪海潮已在埋头整理餐具,一件件摆放整齐。   一切如常。   Max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似乎明明有一瞬,他瞥到海潮全身都在发抖。   再回头,夏珊已领着银河珠宝市场总监Ken Chan谈笑风生地朝这边过来。   Max 笑嘻嘻地迎上前去,朝Ken伸出右手,“Ken, 又见面了,欢迎欢迎!你这一来,咱们创意部的小姑娘们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Max ,”夏珊低咳一声打断他,天知道这位主儿下一句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都饿着呢,赶紧让他们认认人,一会儿边吃边聊吧!”   Max发现这位Ken Chan 往那儿一站,自己那些花痴手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往这边涌,而本来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一波型男小帅,顿时跟被醋腌过似的,一下蔫了半截。   什么叫玉树临风,这就是活生生的范本啊。   Max不无泛酸地感叹。又腹诽自家那些个痴女怨男,至于嘛你们,也不知道给老子留点面子。   他不动声色地介绍完,笑里藏刀地扫一眼人墙,“不都饿了么,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眼风过处,却发现纪海潮仍远远站在方才那桌前未动,既不上前,也未走开。   又在发呆么,这是?   Max 突然想起她是今天的女主角啊,正想叫她,却听见Ken问,“Max, 不知银河珠宝这次的广告是出自哪位艺术家之手,可否为我引见?”   “当然,设计师是刚才那位叫Jack的帅哥,文案创意是Heather, 她刚才在接电话,我去叫她过来。” Max 看见夏珊斜睨了自己一眼,那意思是:说谎不打草稿。他完全明白,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得正经八百。   “哦,是位女士,我们过去好了!”Ken说着径直向海潮走去。Max 果断跟上,想,还真是绅士做派。   夏珊走在最后,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纪海潮强迫自己抬头,控制呼吸。她看见他走了过来,变化不大,只是比几年前成熟了些,仍是那样出色的男子。   Ken Chan, 陈正,从美国回来。   她应该想到的,或不至于这样措手不及,这样的狼狈。   他在她面前站住,却不开口说话。她微微偏了头,一手轻扶桌子,另一只手揪住自己的裙摆,揪得指节发白。   Max 显然嗅出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却仍是不动声色地为他们做了介绍。   陈正向她伸出手来,本来属于他的清亮声音此时变得低沉,“ Heather, 幸会,我很喜欢你为银河写的广告文案,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位故人。”   纪海潮望着他的手怔了怔,终于无声地伸过手去。他的手心湿润滚烫,烫得她碰到便立刻抽离。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似乎说了点什么,却又完全不记得了。仿佛一些久远的沉睡的已被湮没的各种声音一下子全跑进了她的脑海,嘈杂无章,混乱无序,她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只是徒劳,那些声音在她脑子里打架,打得不可开交,她甚至担心自己的大脑会不堪负荷,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Max 适时地上前一步,扶住海潮的胳膊,“Heather , 我们先去拿些吃的吧,忙了一整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我快饿晕了。”   他又朝夏珊和陈正笑道,“Sarah, Ken 就由你负责了,一会儿见!”   ☆、我曾那样爱过你   陈正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看见她任由Max的手抓着自己的胳膊,温顺地被后者带着走开。   仿佛开玩笑般,陈正冲着夏珊闲闲道,“贵公司果然名不虚传,人才济济,风气开明,连办公室恋情都这么坦白大方。”   夏珊几乎要失笑出声,这醋劲,盖都盖不住。   纪海潮啊纪海潮,你们分明郎有情妾有意,你分明放不下这个陈正,为什么还要招惹秦朗?   她压抑住心中升腾起的一点酸涩,若无其事道,“Ken你说笑了,Max和Heather只是上下属关系,创意部门同事都是搞艺术的,向来不拘小节,行事另类,不过公司倒也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也未偿不可,你说呢?”   陈正得到想要的答案,无意深究下去,“也是,这种情况总是免不了,不如顺其自然。” 他稍让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也去拿吃的?”   他不露痕迹地轻易从人群中捕捉到她的身影,视线便似被锁定,不再偏移。他想起刚才握着她的手时,那冰凉的手指的触觉,她在微微颤抖,像受到惊吓的蝴蝶,碰到他便倏地挣脱飞走。   他看到她眼里的慌乱,却拼命地想要掩饰,她不看他的眼睛,如果她看,一定会发现在他眼里有同样的失措。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可是一见她,心就止不住地狂跳。   他在那些广告作品上看到了她的名字,纪海潮。他仍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像有汹涌的波涛向他席卷而来,要将他吞没,他却不愿躲避,因为那一波一波的浪涛上,密密集集写的全是纪海潮三个字,他只想被那灭顶的巨浪裹挟而去,像很多年前一样,让他放纵在那一刻快意的沉沦里。   Max 松开僵直如木偶一般的纪海潮,从食台下抽出餐盘递给她,“怎么谢我,又救你一命。”   纪海潮茫然抬眼看他,一副惊魂未定又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跟这位银河珠宝的大帅哥Ken,你们认识,对吧?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对吧?” Max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醒醒。   纪海潮不说话,右手拿了取食物的长夹子在一盆意粉里无意识地戳来戳去,半响,好似终于缓过劲来,低声央求,“Max,我可以先闪吗?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我怕一会儿......”   “是你以前男朋友吧!”Max用了一种本人果然心思敏锐明察秋毫的语气。   海潮苦笑,语带无奈,“知道了还问,到底行不行?”   “可你总是要面对的吧,以后工作上免不了接触,而且看他那架式,完全是有备而来,你今天要这么仓皇逃跑,往后就更被动了,除非......”   纪海潮转头瞪他,“怎么?”   Max 笑得贼兮兮,“除非你还爱着,余情未了,想跟他破镜重圆!”   “说什么呢?老大你别胡扯了!”海潮低喊。已经四年,一切早已结束。   “不是就打起精神来,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就遇上个老情人吗,又不会死!何况还有我呢,想我左奇英明盖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最擅长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战而屈人之兵,化尴尬为玉帛,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听Max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越说越不靠谱,她一时放松下来,忍不住失笑出声,却不料一错眼落进不远处那个人一双深邃眼底,两人都怔了怔,同时又快速别过头去。   这狗血剧情怎么让我给碰上了呢,简直跟那些低能肥皂剧一模一样。纪海潮头疼地想。   平凡落魄的女主灰姑娘,重遇海外归来事业有成玉树临风的前男友,女主惊慌失措闹出众多笑话,男主闲庭信步冷眼旁观,然后......然后......   打住!想到然后纪海潮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要怎样?   这类剧情一般发展下去都是男女主角发现仍然爱着对方,然后两人旧情复燃,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还真够无聊,她清理掉脑子里突然跑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心道,想哪儿去了。   Max说得对,既然没打算回头,那就要朝前看。你只是你,而我是我,寻常路人,普通朋友,生活照旧。   纪海潮渐渐平静下来,给自己要了杯红酒慢慢边喝边吃,话题无关自己便不主动搭腔。   奇怪的是,陈正自最开始夸赞并感谢了Jack几句,再没提一句关于银河珠宝那一系列广告的事儿,与海潮也无半句多余交流。桌上的话题基本围绕股票、足球、国际局势等时下热点,且都是些男性关注的问题,搞得这顿晚餐俨然成了一场男士沙龙。   夏珊先前心中有一丝疑惑,不知这个陈正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慢慢地,她看到海潮原本苍白而略显疲惫的脸上泛起了血色,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几分,而陈正不时扫向她的眼神像终于放下了心。   夏珊恍然,这个男人,还真是心思不凡,他引导话题、回避重点,不过为了她能毫无负担地吃一顿饭。   而海潮对陈正这份用心显然无知无觉。她想,Max 果然够义气,有手段,庆幸自己遇到这么通情达理、古道热肠的上司和朋友,不枉自己无怨无悔地加班加出胃病来。   她一顿饭吃得自得其乐而满足,最后胃虽饱了,味蕾仍然兴奋着,于是决定去给自己挑份甜品。   满柜子各式各样漂亮精巧的小蛋糕、小点心,每一款看上去都那么吸引人,她犹疑不决,端着盘子半天下不了手。   “每样尝一点,不就知道哪种好吃了!”   纪海潮愣愣看着一只修长优雅的手从柜子里一样一样将那些诱人的小甜点搬到了她的盘里,眼看就要盛满一盘。   陈正停下来,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捧着盘子有些心慌,动了动嘴唇却半天只挤出一句,“这......太浪费了。”   “没关系,吃不完我帮你。”陈正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愣住。   如此熟悉,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对她说过。   “.......” 海潮本能地想说谢谢,又生生给逼了回去。   是要谢他帮忙拿甜品,还是谢他说要帮她吃剩下的甜品呢?   她哦一声,假装并不在意,转身离开。   Max讶异地见她搬着一堆甜点回来,心想,姑娘你不愿开口说话也犯不着这么难为自己吧。   纪海潮迅速将手中点心一分为五,给每个人的盘里放了两三块,轻声说,帮大家拿的。   陈正回来坐下,望着面前甜点怔了怔,再拿眼扫一圈,终于掩饰不住地细细扬起嘴角,那点笑意竟似收不住,最后慢慢溢开来,眼角眉梢都是。   这顿晚餐便在这副略显不和谐的画面中美满地结束了:陈正低眉顺目笑得诡异,海潮和Jack埋头苦吃浑然不觉,夏珊和Max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临走,海潮向Max使个眼色,故意拖拖拉拉走在后头。   “又想溜?”Max 简单直白。   “没我什么事儿了吧,正好帮你省点钱。”海潮讪笑道。   “少来这套!人家还不一定去呢,你这如临大敌似的。” Max对她这种自乱阵脚的行为极为瞧不上。   “我是真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去酒吧放松下,睡得更香。”   “老大,我胆子小,您就放了我吧!”   “得了得了,你也不给我争气。实在想走就走吧,注意安全!”   海潮乖巧地应了声好,便借口去洗手间,想等到人都走全了再出去,省得又撞上彼此尴尬。   她磨磨蹭蹭直到再待不下去,才不得不从洗手间里出来,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个人慢悠悠往电梯口踱。   “我有这么可怕吗,见面就躲?”陈正慢不经心地靠在电梯间外墙上,没等海潮转身就叫住她。   “不,不是,我想起,可能落了东西......”海潮不得已又转过身来,脸上生生挤出一点笑,心想怎么就这么悲催,越怕鬼越撞鬼。   陈正直起身,盯住她的眼睛,声音淡淡的,“不会说谎就别说,”他反手按住电梯按钮,仍是淡淡的,“走吧。”   海潮无声哀叹,今天真是丢够人了。   正是酒店活跃时段,电梯中途停了几次,客人上上下下,陈正在她身后几乎贴墙站着,静立无话。   电梯运行发出低噏声响,她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碰见秦朗的情形。也是在电梯里,当时她想事儿想得出了神,竟未发现电梯里有人,直到他出声问她几楼,她才恍然醒悟。现在还记得他声音的质感,低沉如磁,撞入她耳朵里,激起一丝心慌。   真傻。她低不可闻地笑着叹口气。   她在他身前,虽然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可她的一呼一吸他都感觉得到。她在叹气。就这么不愿意见到他吗?   他知道她故意开溜,于是推说自己晚上还有安排就不去酒吧了,借口打电话留下来等她。谁知她一瞥见自己,转身就想走。   他回国前经常想象他们重逢的场景。各种各样。今天来之前,他还在脑海里反复演练,第一句话该同她说什么。   自从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就在为公司的广告商工作,那一系列广告的主笔就是她,他便似再不可抑制。频繁联系Sarah,以加强了解深度合作为名,终于等到今天这个机会,不露痕迹又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就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可眼下,他承认自己有些失落。除了乍见时的紧张慌乱,她倒一直镇定自若,甚至有点冷淡,且明显不愿与他独处,刚才更是跟见了鬼似地躲他。   待他如平常路人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她早已不在乎了吧。也难怪,四年了,四年的时光足以消磨掉一切。   “你住哪儿?我下去取车,送你一程。”电梯在一楼停下,陈正一把抓住正要往外冲的她。   她看一眼握住她胳膊的手,有些愕然。   陈正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他挪开一步,把她往后带,等电梯再次关门向下运行,才放开了她。   错愕过后,海潮定了定神,“不一定顺路,我还是自己坐车回吧,谢谢!”   “不过是送你回去,不至于吧。” 陈正的声音里已有掩饰不住的消沉。   纪海潮低下头,她只觉得累,想自己一个人不被打扰,不希望节外生枝,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既然分了那就是分了,回不去了,何苦再纠缠不清累人累己?   她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生活又不是风花雪月。她要工作,要养活自己,要每月给父亲继母寄钱,回报他们供自己念完大学,她还要付各种各样的账单,要存钱旅行,要抓紧时间休息、补觉,才能打起精神投入到下一轮紧张的工作中去。   人生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战斗,无解的一个循环,除非死了,否则没有人允许她半途高挂免战牌。   四年了,四年来她一个人在这城市里奔波,有时累得半死时她会想到陈正,想到如果他还在身边,至少有个人可以诉说,有个肩膀可以依靠片刻。   想到如果他回来找她,她便不再怨他,只要他能回来。   可此时他就活生生在自己眼前,还是那么温雅如春风,这张脸曾让她多少次想到心痛不已。   “陈正!” 终于又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久违的悸动。   他们有过那么多快乐美好的回忆。她以为会跟他一直走下去,她曾那样爱过他。   “ ......好吧,麻烦你。”她说出口,自己也吃了一惊。   四目相对,她终究不忍拒绝。   他心跳顿了半拍,又是欢喜又是疼痛,咬咬牙,声音喑了下来,“......海潮......”   终于又叫了她的名字,他声音里的酸楚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坐在车里脸一直偏向窗外,回忆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甜蜜的,苦涩的,美好的,心酸的。   可是,都像窗外不断向后飞去的风景,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往事如烟   那天以后,纪海潮的办公桌上就再没断过大束大束开得娇艳欲滴的玫瑰,而她常常偏头茫然对着花束发呆的画面也成了创意部一道独特的风景。   银河珠宝的市场总监、大帅哥Ken Chan正在追求公司创意部的策划文案Heather。没两天这个八卦消息几乎传遍整个公司。   夏珊听到时只淡淡一笑,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有时从海潮桌前路过,瞥见她对着那么艳丽似火的大束红玫瑰出神,脸上的神情竟然是茫然的,没来由就会觉着心慌。   纪海潮收到花基本上都是直接扔桌上了事,打算等它自生自灭。   不是讨厌鲜花,相反,她喜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只是女人们趋之若鹜的比如名牌包包、服饰、钻石、化妆品,或者包装精美的鲜花、巧克力等等,都让她提不起兴趣。   这些流于形式或过于招摇的东西会令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妄感,好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乍一看很美,却容不得细细推敲。而实际上,只有时间才是不老的妖怪。   不过,要知道鲜花是这世上最容易俘获女人心的事物之一,虽然她不稀罕,可办公室里那些好事又花痴的女生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践踏大帅哥的一颗心呢?   于是有人惊叫着从她桌上温柔地捧起玫瑰,有人贡献出花瓶,有人每天换水,还有人看不下去竟帮着那人做说客。   说纪海潮,你看这Ken 隔三差五地送花,没事就在咱楼下等你下班,你怎么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呢?如此优良品种,如此天赐良机,你竟然是这么个急死人不偿命的态度,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女人?难不成,你取向有问题,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苍天啊大地,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纪海潮不胜其烦,再后来每次收到花立刻自觉亲自打理,时间久了,竟然也养成了习惯。有时得空时望着那些花儿发发呆,养养眼,感觉几年不变的办公桌突然有了些活泼盎然的生气。偶尔嘀咕,难怪人人都爱鲜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正几乎一有空就会来接她下班,碰上她加班,就在楼下的星巴克等。有时候如果要等太久,就会买些吃的喝的差人打包给她送上去,连带她同事的份都算上。   于是她的那些手足们个个对陈正死心塌地,说自从有了Ken哥,咱们水深火热一般的加班生活终于获得了质的飞跃。   气得Max不止一次跟纪海潮发牢骚,说老子养了他们那么久,就被那陈正扔根骨头给招走啦?要不Heather 你赶紧从了人家吧,保证以后加班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纪海潮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只认真问道,“如果是你,你会跟分开几年的前任重新开始吗,而且当年是这个前任要离开你?”   Max作思考状,“我觉得吧,谁离开的谁不是重点,毕竟是过去的事儿了,重点是,你还爱他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纪海潮犹豫片刻。   “那就去搞搞清楚!不过呢,这感情的事儿要弄个明白......估计也就八九不离十了。”Max眯眼摇头,一脸暧昧。   纪海潮听得一头雾水,“老大您说话怎么越来越难懂了,不明白!”   Max白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这么优质一男人,如果没有其它不可抗因素,你迟早会再爱上他。”   见她没反应,Max接着说,“这几年你一直单着,是因为他吧?既然现在他回头了,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说不定,蓦然回首,缘来是你!”   纪海潮仍然笑而不答,却寻思着要不今晚跟他一起吃个饭吧。   陈正来接她那么多次,每次只送她到楼下,俩人连顿饭都未单独吃过。只偶尔有一次,她转身要进楼道,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突然就冲动地抱住了她,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似的。   她也说过加班是常态,习惯了,不需要专程接送。可他说反正顺路,一个女孩子家实在不安全。   她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自个儿下班回家就不安全了?   纪海潮走出办公大楼前厅,果然一眼就看见了陈正。永远穿着得体,气宇不凡,即便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无意识地甩着钥匙,仍不失翩翩风度,反而平添几分洒脱。写字楼进进出出的人们不时侧目,尤其那些穿着优雅入时的女性精英白领们。   她一时怔忡,以前他就喜欢这样,等她时手中总要拿个什么东西甩着玩儿,听见她叫“陈正,陈正”,会边笑边朝她跑过去,那笑容灿烂又温煦,再明媚的阳光也为之失色。那个时候,他就是她的全部。   陈正转头,四目相对,一下子仿佛回到过去,身边人来人往,他和她眼中都只是对方。   这一瞬陈正几乎呆掉,只觉得这几年对她的思念一下子便有了着落。   “海潮,”他叫她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向上弯起,“今天有什么好事儿,怎么想起去吃饭。”   “啊,”没想到他会问,她愣了愣,“没什么,忙完新年的一些项目,正好闲下来……”   她没好意思说为了他送的那些花,为了他送她回家。   陈正也不追问,只笑问她,“想吃什么,公司同事推荐了一家湘菜馆,在市中心那边,说味道很正宗,要不要试试?”   纪海潮迟疑片刻,答应了。和陈正一起吃湘菜,这是当年俩人每周六例行的节目。   这家位于一幢高档大厦内的湘菜馆装修古雅,陈设讲究,服务生看着都素质不一般,估计价格也不一般吧。   当年他们还都是学生时,来这种地方吃饭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即便挤在闹哄哄各色人等混杂的大排档,俩个人也能吃得无比快乐满足。   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满满一桌,卖相极好,精美容器盛着,光看看都觉得胃口大开。   陈正是北方人,因为她,爱上了湘菜,时间长了,如数家珍,点菜的水平竟比她都好。   湘菜非常下饭,海潮不知不觉已将一碗米饭吃完。   “还要吗?”陈正看着她笑。   纪海潮摇头,“胃不好,不敢多吃。”   “怎么会弄出胃病?”陈正微微皱眉。   “不知道,可能常常加班,忘记吃饭。”她耸耸肩。   “那就别喝酒了。”他习惯性去拿她的酒杯,想把她杯里的酒倒进自己杯中。   “没关系。”她伸手去拦,碰到他的手,又飞快弹开。   琥珀色的浓郁液体在杯中摇曵,反射着室内恰到好处的柔和光线,有种迷离扑朔的味道。她低头端起抿一口。突然想起从前,他们常常一扎一扎地喝啤酒,喝到最后两人会用力碰杯,酒星子溅出,然后一饮而尽。   “你也喝酒?车要怎么开回去。”纪海潮掩饰地笑问。   “可以找代驾,或者明天来取,我们打车回去。”陈正犹豫着收回手。   当年他们完全无需担心这个,两人吃饱喝足了,相拥着一路走走闹闹,累了就坐公交车或拦出租。无忧无虑的甜蜜时光,一对相互爱着的少年。   “没钱的时候,一直想哪天能带你去大酒店里吃顿好的,想不到这个愿望现在才实现。”陈正轻声道,笑容渐渐敛去,像忽然陷入自己的记忆里。   纪海潮愣了一下,再见这么久,他们几乎不说从前的事儿,好像俩人有意回避,又好像当真没什么可说的。   “这地方不错,我来深圳几年了都不知道。”她假装环视墙上的装饰画。   “ 对不起。”陈正仰头喝干杯中酒。   “......”   “ 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年,是我没处理好,不然我们也不会生生这样分开......快五年了……”陈正低头,手握着空杯轻轻转动。   “别说了,陈正,”纪海潮打断他,“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   “不,海潮,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要请求你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跟你分手,这些年来,我也从未停止过想你!”陈正静静盯着她,目光专注。   “ ......”纪海潮想说点什么,却只望着眼前发呆。   “我毕业时,家里就已经联系好了美国的亲戚,那时候我随时可以过去,可你刚刚大三,我想等你毕了业,我们一起走。   你大四的时候,那边有一个很好的进修机会,一流的学校,专业对口,拿到设计师执照就可以加入全球顶尖的珠宝公司,机会难得,我答应了。   我想,我先过去,半年后你就毕业了,不过半年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当时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提前告诉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因为我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对不起,我还是食言了......我找了你很久,每个你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你就跟失了踪,当时我都快疯了,差点没去报警。   直到走的前一天,才从你一个同学那里得知,说你联系了一家深圳的公司实习,应该去深圳了,可我的面试时间无法更改,只好先过去,我托了一个朋友,请他帮忙找你,他说他后来去过深圳,找到了那家公司,但听说你还没过实习期就自己辞职走掉了。   后来,我给你发邮件,发信息,打电话去学校,托人去看你,可你始终躲着我,不给我半点机会,再后来,你毕业了,从此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说完那么长的一段话,陈正似乎累极,他轻轻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压在心里那么久,终于能够对着她说出来。   纪海潮一直低着头,眼里噙满泪水。她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出来。   当时年少,因为懦弱和对未来的恐慌,只一念之差,就已失去他。   “陈正,”她低声唤他,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滚落,“......我应该谢谢你,真的,你陪我的那几年,我很快乐。”   “海潮,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好不好?”陈正身子前倾,抬手去抚她脸上的泪水。   还可以吗?一切可否回到从前,一切从头来过,没有那些伤心、绝望,没有那些孤独、冰冷,没有过长久的分离,没有这么些年隔着的人和事。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润清爽,她忍不住闭上眼感受片刻,然后睁开,她轻轻拨开他的手,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陈正有一瞬的愣怔,随即微笑点头,“嗯,我等你。”   纪海潮在洗手间清理干净脸上泪痕,脑中茫然一片。   她看着镜中人,时隔多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纪海潮,该如何与他回到从前。   走回座位,意外看到夏珊,跟陈正聊得正热。   “海潮,”夏珊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清脆悦耳,热情洋溢,好似她们之间从无芥蒂,“好巧,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纪海潮微笑,“是啊,真巧,跟男朋友来吃饭?” 她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有意无意抚摸颈上项琏。   “不是,见一个客户。”   “项链很别致。”纪海潮说,鬼使神差地。   “谢谢,过生日秦朗送的,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深圳,还记得我喜欢星形饰品,我们跑了好几家商场才找到这个。”夏珊嫣然一笑。   “很好看,很适合你。”纪海潮答得毫无迟疑,只是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嘴里蹦出来,一字一字那么空荡,似乎耳畔都带着回响。   夏珊过生日那天,是的,她记得。那天已是周五下午,和客户部同事一起开例会,Max问你们老大Sarah怎么没来,客户部同事笑得暧昧,说上午还在,后来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走了,听说有个大帅哥在楼下等她。当时还以为是郑明北。   “好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先走了,拜拜!”夏珊朝他们眨眨眼,挥手再见。   陈正看向海潮,“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儿吧?”   “没事儿,可能菜偏辣,胃有点不舒服,没关系。”她端起酒杯喝下一口,多喝点就好了,喝得晕乎乎地就什么都忘了。   陈正伸手拿过她的酒杯,“别喝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只觉得浑身虚虚地乏力,点点头,努力挤出一点虚弱的笑容。   出租车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陈正陪她一起下车。第一次,他决定该送她上楼了。而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这一点鼓舞了他。   出电梯时,纪海潮脚下不稳竟然踉跄了一下,陈正及时抱住了她,熟悉不过的身体和气息,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清洌如水的少女,他爱着的少女。   “海潮!”陈正喃喃叫她一声,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渴望已久,他不容她有所反应,吻了下去。   温柔缠绵的深吻,温暖坚实的怀抱,纪海潮沉溺在那个吻里,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   那一刻,是真的忘了,忘了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忘了他。秦朗。   “海潮,你还爱我,是不是?”陈正意乱情迷,心跳如鼓。他要听她说出来,她仍爱他,像他爱她一样。   她感觉似有无数的声音向她袭来,又似只有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磁哑,不断回响在她脑海。   纪海潮,你喜欢我,是不是?那个人曾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纪海潮,我要你,我要你!那个人曾这样情动至极疯狂求索。   纪海潮,看着我,说你愿意!那个人孩子似的霸道又温柔如水。   纪海潮......纪海潮......   她被那些声音淹没了,她看见自己紧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他的吻如火般落在她每一寸肌肤上,她焦灼难耐,怎样厮磨都觉得不够,她心中的那团火就要将她烧毁,她终于无法忍受,呢喃着喊出他的名字。   秦朗。   ☆、沈未东的私心?   原本以为,跟陈正就这样彻底划清了界限,下次再见时已是朋友了。   那天晚上他们应该是吻到了一块儿。当时她有些晕乎乎的,脑子不太清醒,也不知怎么了,事实上并没有喝太多,却跟醉了一样。   他送她上楼,刚出电梯,莫名其妙就跟他吻到了一处。   然后,她依稀记得陈正突然怔住了,满眼都是惊诧和不敢置信,他喘着气放开她,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现场,留下她一个人云里雾里,哭笑不得。   可是,隔了不到两周,大捧的玫瑰花又送了过来,而且还堂而皇之地附上了卡片。   海潮,沧海桑田,我心依旧。正   纪海潮叹口气,本来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谁说男人的心,就不是海底针?   “想什么呢?我这么帅一大活人在你跟前站着,还比不上一束玫瑰,女人果然重色轻友!”Max斜靠在她办公桌边一脸诡笑。   纪海潮吓一跳,拍拍胸口,“老板,麻烦你说话前先整点动静出来,想吓死人吗!”   Max切一声,“怎么,你跟那个Ken吵架啦?这一阵加班不见他露面,你又在这儿哀声叹气。”   “没怎么,一切照旧,”纪海潮打起精神,努力堆起一张笑脸,“老板有何吩咐?”   “去会议室,我去叫Sarah。”Max说着径自走开。   纪海潮挑挑眉,看来事儿还不小。   远远看见会议室亮了灯,门开着,漫不经心地踱过去,她一时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禁站定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却听见一个绝对让她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阳光、快乐,又熟悉。   “纪海潮,不认得我了吗?”沈未东看着门口笑得一脸灿烂。   纪海潮睁大眼睛,笑容在脸上慢慢绽开,“未东?真的是你吗?”   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俊逸不凡,沈未东竟是这样多变的,可他的声音没变,永远充满着阳光的温度。   沈未东走上前,“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怎么会在这儿?谈生意吗?”纪海潮掩饰不住心中喜悦,竟然又见到他。   “算是生意上的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未东挪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   俩人并肩坐在一起,如从前一般交谈,如从前一般自然而然。   他看见她低垂的纤长睫毛,眨动间如昆虫的羽翼,好似一不小心就要飞出去,还是那么美得灵动。可脸色却苍白,气色显然不如几个月前见她时好,不笑的时候心事重重,仿佛从身体里透出一股散不开的忧郁。   果然一对伤心人。沈未东暗叹。   记得那个周末,一大帮人给魏彬祝生,秦朗也去了,瘦了许多,整张脸直如刀削般,不怎么说话,自顾自喝酒,也跟着大伙儿笑,只是眼睛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最后他在KTV喝高,找了张沙发倒头就睡过去。其他人都带着女伴,结束时沈未东送他回大院父母家。   起初没留心,只以为秦朗醉了说胡话。后来终于听清了,他喃喃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海潮。纪海潮。一声一声,仿佛痛不可当。   沈未东听着听着心里就特别难受。这个永远风流不羁的浪子,竟然会为一个人,痛成那样。   原来,他真的爱她。秦朗,他爱着纪海潮。   可是,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让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   沈未东想不通。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受过这番求而不得的苦。但他的问题,在于单相思,所以无解。   而那两人,明明相互爱着,却要相互折磨。两情相悦本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在他们,却只剩各自伤心。   秦朗为什么不去找她?这实在不正常。   沈未东无法理解,这与他的人生观和行为准则太冲突了。于是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念头。   当然在表面上他绝对做到滴水不漏,无论哪一方,都找不出任何破绽。这也算不上循私,原本公司就已在物色品牌和广告代理,龙腾广告声名在外,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自己也曾私下向夏珊就此咨询过多次。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做到底合不合适,应不应该,又或许,自己仍存了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私心?但无论如何,以他的行事方式,总是要做点什么才肯罢休的。   要说有什么不确定因素,那就是夏珊,她是女人,她也爱着秦朗。这样一个女人的直觉最是可怕。   果然,当夏珊进到会议室一眼看见沈未东时,明显地疑惑大于欣喜,一副哥们儿你到底玩什么花样的神情。   沈未东失笑调侃,“夏珊,见着老朋友就这态度?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夏珊回避不了心里莫名其妙涌起的那点不安和疑惑,强笑着冲他挥手,似乎要挥掉那不安,“在公司见到你,肯定没好事儿!”   “行,你们老朋友都见过了,那咱们就开始吧!”Max两手一合,直入正题。   事情本来也很简单,一句话概之,龙腾广告将全权代理西域科技公司品牌形象策划及设计业务。如果前期合作顺畅,后续的一系列形象推广、季节性广告等业务也将长期交由龙腾广告负责。总之,一个极为有利可图的大项目。   可问题的关键是,首先,西域科技指定纪海潮为该项目的主创人;再则,由于甲方乙方相隔遥远,为便于沟通、增加效率,要求代理方外派人员长期驻场工作。   Max转述大老板的话,西域科技对近几年龙腾广告的客户进行了详尽细致的调研,并挑选出一批最适合其商业模式及风格的作品,结果发现这些作品几乎出自同一位创意师之手,故西域科技真诚希望仍由这位同事来负责该项目。   该项目基本方向大老板已经拍板,剩下的合作细节由客户部跟进敲定,创意部负责执行。   纪海潮听到最后终于反应过来。那么言下之意是,往后一年半载我得在乌鲁木齐工作?   她蓦地心慌,本能表示异议,“这个,关于外派驻场的问题,我有疑问,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因为涉及长期驻外,这必须征得你本人同意才行,这个我们稍后再谈。”Max把视线转向沈未东,“沈总,关于项目的大致内容,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沈未东含笑道,“已经很清楚了,没什么可补充的,我只是转达我公司董事会的要求,除了指定的主创人选,其他部分将由贵司全权定夺处理。”   纪海潮双手用力相扣,很明显的紧张。   沈未东瞬间觉得不忍,可是纪海潮,你终究是要面对的。   “Sarah,客户部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Max尽量轻柔又客气,这位小姐难得脸色不好看,她的职业素养一向无可挑剔,可今天,却始终垂目保持缄默。   Max暗想,这是老板定的案子,跟我没啥关系,您若觉着不爽,千万别冲我来啊。   自然沈未东也不可能觉察不到,不禁暗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可感情这档子事儿,说到底不过你情我愿,若只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越执着越是徒增烦恼。   夏珊轻笑一声抬起头来,明眸流转,“既然是大Boss拍板的项目,我能有什么意见,况且,想必西域科技筹谋已久,势在必行,很好啊,不费客户部一兵一卒就拿下一个大项目,双方既省力,又都达到了目的,值得庆祝!”   她看向沈未东,语气不无调侃,“沈总,旗开得胜啊,晚上该去喝一杯吧!”   Max人精一个,听出她话里有话,且是冲着她那位老朋友来的,心里松了口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纪海潮只低头不语,心里却不由苦笑,未东,未东,你明明最坦荡通透的一个人,却要玩这么一出,弄得人人不好过,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未东知道夏珊讽剌自己,也不急不恼,仍是笑容可掬,“当然要喝,到了你的地盘,得好好给我接风洗尘吧!对了,你男朋友本尊我还没见过,叫上他,让你娘家人也过过目。”   夏珊脸色微变,“他没空!Max,Heather,晚上要不要一起?”   Max识趣地婉拒,“谢啦,今晚得陪老婆,下次有机会一定专程设宴欢迎沈总大驾。”   “不好意思,我也约了人,”纪海潮找个借口推脱,“未东,明天我请你吃饭,电话联系。” 她偏头,将手举到耳边。   沈未东起身,看向纪海潮的眼睛里光茫闪动,“好,那我先过去跟夏珊谈合同细节,明天见!”   事后Max忍不住八卦,“你跟这个沈未东挺熟啊。”   “国庆在新疆认识的,他人很好。”   “那为什么不愿去,人家指名道姓点你的将,唯一的条件。”   “这事应该先通过客户部才合规矩吧,Sarah显然事先不知情。”纪海潮答非所问。   “这事儿摆明没经过Sarah,我不太清楚这个沈未东什么来头啊,可人家走的是上层路线,大老板一大早直接找我上去,他就在老板办公室,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Max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管他们什么关系,你还是另外安排人手吧,我真不想去。” 纪海潮有些心烦,还嫌不够乱么,跟狗血长剧似的,本姑娘我可没这心情陪你们玩儿。   Max诧异地看她一眼,“是个好机会啊,公司提供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一笔额外奖金,你反正孤家寡人,为什么不去?要是真有事儿就早说,我看能不能找大老板沟通沟通,否则哥哥我也无能为力。”   纪海潮低头沉默,半响,终于抬起头,“我不敢......那个人,他也在乌鲁木齐。”   Max瞪着她摇头,“Heather,我说什么来着,艳遇这东西害人害己,玩不得的,看,把自己坑进去了吧?”   “那不是什么艳遇。”纪海潮转过脸,瞬间红了眼眶。   Max半天无话,他几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这姑娘对人对事甚至对她自己都一直抱着那种冷眼旁观疏离淡漠的态度,所有脆弱、伤心、难过之类的情绪,在她身上基本看不到,她一直坚强、无所谓、不在乎,可是他了解她,这姑娘就是太要强。   “我知道了,如果确实不想去,我去找老板谈,但结果我完全不能保证,这涉及公司利益,你要有心理准备……话说回来,既然你和这个沈未东是朋友,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   Max善解人意,却仍然有些想不通。   纪海潮面色尴尬,“......他对我很好,我担心欠了他,说不出口。”   她想起沈未东寄来的礼物,一把雅马哈民谣吉它,全单原木,音色极佳,一看就价值不斐,没几万块拿不下来。   Max一脸不能置信,“真有你的,我就说,怎么点名道姓的非你不可!还好当年我及时挥慧剑斩情丝,否则也难逃你的魔爪!”   纪海潮心里一团乱麻。未东,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妈妈,依旧是当年健康时的样子。她像回到小时候,向妈妈求助。   妈,我们班体育委员又给我写信了,要不要交给老师?   妈,救命啊,我上厕所流血了,怎么办,我会不会死掉?   妈,你答应过我暑假跟同学去北京看升旗,可老爸说几个女生不安全,你去搞定他!   ......   聪慧又美丽的妈妈,是她少女时代女神一般的存在。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女工程师,知识渊博,才华横溢。在海潮眼中,妈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唯一的遗憾是从没见过大海。   十八岁以前,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除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心事,几乎没有烦恼。父慈母爱,他们帮她撑着一片天。   后来她的天轰地一下就塌了,塌得干净彻底。   母亲病故,父亲很快再婚。她没想过那么快,他们看上去那么恩爱,她以为父亲会伤心很久,她还一直担心他,可是,竟然不过半年。   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她听见自己在梦中说,妈妈,爱情到底是什么,我要怎样去判断一个人是真心爱我,不会改变。   而母亲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纪海潮内心惘然,她知道母亲已经离去,再也回答不了她的疑问。   ☆、相亲   周末,没有任务不用出操,但秦朗起床后照例上操场跑了个十公里。   回到宿舍楼正想着找几个兄弟上格斗房再练练,就看见邢路急匆匆从宿舍出来,穿着便装,还挺精神。   “怎么,要出去?”秦朗懒洋洋地叫住他。   “队,队长,”邢路猛地刹住脚步,说话声都带点儿结巴,“报告队长,是,我,我要外出。”   “收拾得挺齐整,干嘛去?”秦朗随口一问。   邢路摸头,笑嘻嘻地,“ 我女朋友来了,她是老师,刚放寒假就过来了。”   “看把你美的......哎等等,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没听你说过啊?”秦朗开始调用记忆库存。   “队长您忘啦,国庆的时候我去相亲来着,您那天拉着哥几个开练,后来还骂我怎么不早吭声。”邢路赶紧帮他找回记忆。   那天,是的,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出门给母亲挑生日礼物,车水马龙,漫无目的。然后偌大一个城市,熙来攘往的人海,他偏偏又撞上了她。   如今几个月过去,那姑娘早已离开,跟自己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相亲?他猛然想起今天要去相亲。秦朗顿时面色一沉。算上这次已经第五个了。   一个多月前从深圳回来,他就答应了母亲去相亲。想到这儿他无比郁闷地朝邢路挥挥手,转身往宿舍走。   留下邢路莫名其妙地眨巴眼睛,静默并飞速思索两秒,而后毫无头绪地匆匆走了。   秦朗回到宿舍有气无力地冲澡换衣服,收拾干净后看时间还早,就窝在椅子里脚高高翘在电脑桌上开始发呆。   一个多月前夏珊来电话,说她快过生日了礼物准备好没有,然后东聊西扯不知怎么地就提起了纪海潮。   再后来夏珊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只剩嗡嗡的一团,他完全不记得她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脑中只反复回响着那几句,海潮跟她前男友陈正复合了,他刚从美国回来,俩人现在甜蜜着呢,玫瑰花每天不断,加班的时候就更离谱,那陈正不仅包送晚餐,在公司楼下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你说这人在热恋中就是不一样啊……   秦朗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像是心口上突然被挖了一个洞,一开始生疼,然后就是无止境的心慌,仿佛有什么空了,缺了,再也没有了。   他没想到还会这么难受,他以为都过去了。可是,有关她的一切记忆在那一霎全跑了回来。他才知道,她一直都在那里,从不曾忘记。   接下来几天他又跟发疯了似地,好像又回到两三年前刚转调回乌鲁木齐时的状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缺失了,想去抓却抓不住,只有徙劳的无力感,脑中虚无一片,整个人都是浑沌的。   于是他只能一刻不停地操练摔打狂奔,白天不够再加上晚上,毫不留情地折磨自己也折腾队中兄弟。最后还是廖指导员发现不对劲,两人只交谈了几句就找出了症结所在,咱们这位英俊帅气的小秦队长失恋了!前阵子忙于演习比武各项重大任务不显山露水,这会儿看来问题很严重啊!   于是廖念琛充分发挥他作为一名灵魂导师的功用,倾其前半身丰富兼狗血的恋爱经历,深入浅出地给秦队长作了一番泡妞指导。   当然,无论廖指的指导如何不靠谱,但有一句话秦朗绝对认同且提醒了他:作为一名军人,要相信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不抛弃不放弃。   于是他告诉自己,怎么也得亲眼看见,彻底死了这条心。那几日队中无大事,他鬼使神差请了两天假便去了深圳。   他记得整整两天几乎没合眼,到了深圳借口陪夏珊过生日,拿出他作为一个特种兵驾轻就熟的套话、侦查、摸哨等技能,轻而易举地在那个晚上守在了纪海潮宿舍楼下。   我的姑娘。他无意识地在心里唤了一声。   终于又见到她。那一刻他无比冲动地想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向她倾诉,说我想你,喜欢你,跟我走,我们在一起,无论前路有什么阻碍,无论未来如何,无论我们能爱多久,让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渡过,纪海潮,跟我走。   可是下一秒,他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是陈正?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果然出色,难怪那么多年过去她仍对他念念不忘。   秦朗站在远处两眼泛红一瞬不眨地盯着着他们,心里像有条毒蛇在不停噬咬,他紧握着拳头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冲上去,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那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妒忌。妒忌那个人可以离她那么近,可以那样毫无顾忌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情意。而她偶尔抬头望他一眼,唇边有温柔浅笑。   然后,那个男人突然就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她整个都嵌进身体里。   秦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以来他曾多少次幻想着又把她搂在怀里,亲她,吻她,抚摸她,而每一次,都只是幻想成空。   他终于无法忍受转身就走。他对自己说,放手吧,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回来,他们仍然相爱,她已经有了最理想的归宿,她不需要你关心,不需要你的牵挂,你的存在已是多余。   秦朗叹口气伸手拉开书桌抽屉,从第一层最里边摸出那把精致漂亮的保安腰刀。那是她送给他的。   他握在手中轻轻摩索,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她的体温。那老板说保安族姑娘常常送刀给情郎作为定情信物,当时她一听见就不自在了,可他说想要,最后仍然买了给他。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她给他的信物。而他什么也没给过她。   在深圳给夏珊挑生日礼物时,他看到一对耳环,当时他心中一动就想买下来。   他记得她喜欢戴各式各样的耳环,夸张的,个性的,别致的,她一偏头一转身耳环就会随着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他的目光就会被吸引过去。   他亲吻她耳垂的时候,会忍不住连耳环一起含在口中轻咬,那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身体颤抖□□出声,令他瞬间疯狂。   秦朗猛地拔刀,刀锋出鞘,冷光一闪划过心尖,他抬手将刀面移至唇边,触感冰凉。每次想起她时无法抑制的心悸,只有在这一刻得以平息。   重新插刀入鞘放入屉中,他慢慢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果断而决绝地转身出门。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今天之后,他不会再去相什么莫名其妙的亲。   即便母亲手中那一大打照片上的姑娘都相个遍,即便整个乌鲁木齐的姑娘都站在他面前,他也碰不到第二个纪海潮了。   从咖啡馆出来,秦朗不禁摇头轻哼了一声。   今天这个5号见面不到五分钟就跟他摊牌,当然刚开始时她说得也还不算不委婉,否则他一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大致意思是,其实我挺敬佩当兵的,看,咱们乌鲁木齐这几年走在大街上都觉得安全踏实多了。   不过呢,当兵的这么多,也不缺你一个,你有背景有人脉有资源,真没必要一辈子呆在部队,浪费了,又苦又累还受限制不自由,想出国旅个游估计都审查不过。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我有几个同学发小,年纪轻轻就开着公司驾着豪车,每天打打高尔夫品品酒,根本就是电视里那些霸道总裁范儿啊,没事儿带上女朋友跑香港欧州去扫货旅游,逛逛米兰时装周,想干嘛干嘛,想去哪儿去哪儿。   人家过的那叫一个潇洒自在,那才是生活,你呆在部队里有什么呀……不如转业到地方,以你的家世背景开公司什么的完全没问题,自己当老板做CEO,杀伐决断,呼风唤雨,多爽……   秦朗一直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女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想,一定是言情小说电视剧看太多,角色代入太深了,否则以她那么优越的家境条件,不至于爱慕虚荣到这个地步吧。   他礼貌地听完这位5号女孩根本刹不住车的梦想告白,然后礼貌地买单告别,说不好意思我外出的时间已到,必须走了,在部队的确太不自由,看,为了出来见你,昨晚上光打报告就写了一个小时,以后咱们要想见面,你得提前半个月跟我预约才行。   都说相亲遇上奇葩的概率超高,秦朗倒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奇葩,只是人与人之间,三观差距确实有点大,特别是他这种从小长在部队大院,18岁就进军校由部队教育培养出来的军人。   而现在的姑娘们......他想,可能真的年纪大了,以前交往过那么多女孩,怎么就从没觉着三观不合呢。   秦朗想不出因为所以,决定不再去想,去车库拿了车径直往家去,中午要回家吃饭。   如果队里无任务无急训的话,他每周六中午铁定在家吃,偶尔也会在家过夜,但那基本上都是他喝多了的情况下。   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如今也有了些其乐融融的气氛,他不再与父亲针锋相对,而母亲和父亲之间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不是那种相敬如宾,而是,怎么说,更像一对正常夫妻了,会偶尔绊嘴、开开玩笑。   今天母亲会是什么表情,又黄了一个,而且,不会有下次了。   父亲一定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叹口气,欲言又止。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有些事情他们之间已心照不宣。   而母亲呢,最近看他的神情有些奇怪,探究、担忧、疑虑,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估计是媒人们没反馈回来几句好话。如果只说他冷漠、怪僻、捉摸不定已经算客气了,不过是跟对方得到的信息有出入。温柔周到、健谈、风度翩翩、情商高,这是以前大多数姑娘对他的评价。   他记得跟1号女孩见面时聊到各自平时的消遣方式,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偶尔只在朋友的酒吧喝喝酒听听歌。   那女孩就说她只去高级酒店或会所的酒吧,普通酒吧的档次太低了,有一回跟一个很久没见面的同学去公园北街四海酒吧,见到一个女生在那里唱歌,跟几个男乐手在那嘻嘻哈哈,真是乱。   秦朗记得当时自己蓦地抬头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这位1号,那女孩估计被他瞪得从头冷到了脚底,因为他看到她的手都在哆嗦,最后那女孩仓皇起身主动逃了。   不知她回去后是如何跟媒人描述的,搞不好能骂他死变态。   秦朗想,老子没让你立刻滚蛋已经是很克制了。   回到家时母亲已做好饭菜上桌,好酒好菜,他却没什么胃口,按惯例,得先如实汇报今日相亲结果。   果然,傳心芸一坐下就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啊,秦朗,今天这姑娘漂亮吧!听说当年读大学时还是校花。”   “还行吧。”秦朗努力去回想5号的长相,说实话,他还真没注意到她漂不漂亮,当时第一印象是妆化得有点儿浓,都快看不清眼神了。   “那你俩谈得怎么样?” 傅心芸随口接着问。   “她说我应该脱了军装,然后托我爸的关系去开公司做生意挣钱供她出国旅游买奢侈品看时装表演。”秦朗一句话概括5号,他真觉得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傅心芸一下语塞,听得出来儿子是真火了,让他脱军装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秦朗......”傳心芸还想替那姑娘说两句好话,却听见秦远山说了声先吃饭吧又冲自己轻轻摇头。   傅心芸在心里叹了口气,难道真是命?   这些姑娘,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才貌出众,家世优越,学历拔尖,不是在政府机关或事业单位任职,就是企业精英,上两周那个还是什么公司的总经理,这样千里挑一出类拔萃的优秀女孩,秦朗竟然一个都没看上。   这倒还不是最让她担心的。她知道儿子有主见眼光挑剔,没关系,她手上还有的是资源,可以慢慢来。关键是,这几个月来他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他回家吃饭,总能把饭菜扫个精光,吃完还不停唠叨说实在太好吃了我妈手艺绝对比得上酒店大厨,甜言蜜语随口就来哄她开心。   现在,不用归队时就只陪着他爸一杯一杯地喝酒,东西吃得少,话也不多,问他只说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好几次看见他就那么坐在电视机前,电视上播着她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无聊节目,他也不知换台就那么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屏幕,像在想什么又像啥也没想只是在那儿发呆。   她看得有些心惊,那是她的儿子,她了解他。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魂不守舍过。   他到底怎么了?傅心芸忍不住去问秦远山。   秦远山当然不会跟她说,她儿子失恋了,一个异乡女孩带走了他的心。而那女孩子是个湘西人。   秦远山只能说,孩子大了,咱们管不了,就别操心了。   然后就是那天晚上,秦朗醉得不省人事地回家,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未东那孩子忙前忙后,陪着折腾了老半天。后来秦朗终于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傅心芸不放心,起来了两回,却听见秦朗口中模模糊糊似说着梦话,再然后,一个名字终于蹦了出来。她知道这个名字,纪海潮,那个姑娘。   那天晚上,傅心芸在秦朗床前坐了很久。   “妈,以后您别再张罗了,这事儿我自己会解决。”秦朗慢慢啜下一口茶,语气平静柔和,话中意思却是清晰明了。   傅心芸愣了一下,“你成天窝在军营里,工作又那么忙,哪有机会自己认识女孩儿,现在这样每星期见一个不是挺好,又不用你操心,我帮你安排好,到点儿你去看人就成。”   “妈,相亲这种事儿只会越来越审美疲劳,看不出美丑好坏,更甭说遇上自己真心喜欢的,您也不希望我找个没感情的结婚成家吧?您要想我下辈子过得好,就让我自己来!”   “可你老大不小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遇不上合适的我就自个儿过,陪您俩老一辈子,行不?”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傅心芸皱眉,心里隐约不安。   秦朗从小对自己要求高,将就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夏珊跟他那么多年的情份,他都不愿将就,何况其他人。   秦远山只默默听着他们母子对话,心中不无忧虑,这孩子,确实动真格的了。   吃过饭父子俩去书房下棋,秦远山看一眼儿子,后者眉头微促好似整个人都笼着一股化不开的愁,这跟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秦朗......对不起。”秦远山迟疑片刻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说了声对不起。   秦朗有些吃惊地抬头,脸上有一瞬的疑惑惶恐随后了然,他动容,“爸,您别这么说......”   秦远山摆摆手,苦笑一下,“要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儿,你也不用这么为难。”   “爸,您千万别这样想,就算没当年的事儿,我跟她应该也没可能。”秦朗心中黯然。   “至少你可以争取,可以做些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你瘦了很多。”秦远山觉得有些心疼。   秦朗微微低头,我什么也做不了,她有爱的人了。   秦远山突然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给儿子一些支持,“秦朗,如果你确定自己要什么,就去做吧,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可以内心坦然没有遗憾。”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   秦朗努力笑了笑,“不用了,会过去的,您别担心我。”   傅心芸站在书房门口良久,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她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激动或恼怒,就像那晚坐在秦朗床前,前尘往事又涌上心头,然而只剩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她的名字   接到龙云飞电话时,秦朗刚刚跟指导员合计完春节工作和值班安排,无精打采地从办公室出来回到宿舍。   想想一年就这么又快过去,他的兄弟发小们要么有老婆孩子陪要么有女朋友陪,就自个儿仍然孤家寡人毫无着落,顿时觉着索然无味,百无聊赖地抄了本书在手上,准备一会儿洗洗早点睡吧。   龙云飞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猛地一下窜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兄弟,是我,龙飞!”龙云飞的名字被兄弟们叫着叫着就成了龙飞。   “出什么事儿了?”秦朗的第一反应,那么大声,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什么话,非得出事才能给你打电话啊!”龙云飞不满地叫唤。   秦朗失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么火急火燎的,不会只是想跟我聊天吧?”   龙云飞呵呵一笑,“兄弟,还真有事儿,你猜!”   喜形于色、喜笑颜开、手舞足蹈,秦朗都能想像对方此时的样子,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还用猜?秦朗太了解自家兄弟了。   不过他仍然象征性地配合了一下,夸张地喊,“升官啦,中奖啦,不然......兄弟,你不是要结婚了吧!?”   “Bingo!哥们儿我有媳妇儿了,你来吗?”龙云飞是个直爽孩子,跟兄弟从不拐弯抹角。   “来,下刀子我也来!哪天啊?”秦朗打心眼里为龙云飞高兴,再远他也得去。   “下周,我们这儿风俗摆三天酒,你随便赶着哪天都行,没事儿,你能来看一眼我都知足了。”   龙云飞知道部队不比地方上,而且从新疆到湘西腹地,何止千山万水,所有的交通工具估计都得用上一遍,飞机,火车,汽车,好在现今修了桥,否则连渡船也得算上。   “放心,哥们儿我一定到,出发前给你电话!”   秦朗放下电话心潮起伏,他最好的兄弟要结婚了。   他俩同一间宿舍住了六年,感情非比寻常,而当年自己离开后不久龙云飞就在一次清缫任务中受了伤,申请转业回到地方。为此秦朗始终心怀内疚,觉得是自己的离开间接连累了兄弟。   精打细算,最后秦朗请了三天假加上周六周日,除掉路上至少得耗去两天,秦朗还能跟他兄弟呆上差不多两三天。   廖指导员问他够不够,不够的话可以多请两天,他顶着。想想也合理,谁让老廖春节要休半个月啊。可是算了,自己是队长,上百号弟兄眼巴巴看着呢。   龙云飞的家在沅江边上,一个叫辰州的湘西小县城。公安局家属大院的旧式三层坚固楼房,全部大块石头搭建的那种,很有点前苏联建筑的风格。   足足三天的喜宴终于结束,秦朗赶上了最后一场。吃过饭回了家,龙云飞媳妇儿忙着送客还礼,他俩站在阳台上抽烟。   整个阳台用落地玻璃窗封闭,屋里空调开着暖风,尽管已寒冬腊月,阳台上仍然温暖如春。   这座小城依山而建,青山绿水,白天风景秀美得不可思议,而入夜后江边灯火初上,江水被映得波光粼粼,自有一番风情。   对于秦朗这种三十多年来一直活在粗犷苍凉大西北的男人而言,面对这场景简直有如坠画中之感。   他朝着窗外吐出一口烟雾,上下打量龙云飞,两年了,没什么变化,身材一如当年威猛有型。   秦朗忍不住有些泛酸地调侃,“你老家这地儿真绝,看着整个一柔弱林妹妺似的,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强悍猛男,还他妈这么能打。”   当年在他们中队,秦朗始终打不过的就是龙云飞,为此他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龙云飞听了就笑,也不戳穿他,只操着一口乡音颇重的普通话,说,“兄弟,湘西这地方民风彪悍,自古尚武好勇,你是没见过当年那些械斗场面,简直比港产古惑仔电影还精彩,随便抓几个扔咱们队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见秦朗望着河对岸出神,又说,“当年有一仗就是南岸街上古惑仔对战那边军工厂里的混混,当时我家老爷子还在公安局,那阵仗,老爷子说,那边街道和军工厂的派出所都摆不平,最后出动大批县城公安警力才平息下来。”   对岸山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让人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恍惚,秦朗心中涌起一点奇怪的感觉,不禁道,“对面有个军工厂?”   “迁走好多年了,如今就剩下些家属楼和学校,其它全淹水下......我小时候经常过去玩,前年回来后去看了一次,太荒凉了,当年那么大个厂子,足有好几千人,一下子人去楼空,破败一片,看着怪难受。”龙云飞吸口烟,神情严肃。   她说她父母工作的单位是个军工厂,家门前有条大河。   秦朗掐熄烟头,“我明天过去看看。”   龙云飞诧异地看他一眼,“好啊,说不定能碰上那厂子里的人,听说他们经常有人回来,有些老职工对着自己住过的房子大哭,这些人当年也是天南海北地来到这山沟沟里,可以说为了国防军工事业献青春洒热血,几十年如一日,不容易,我能理解。”   秦朗拍拍他兄弟的肩膀,沉默不语,是的,他们都理解。一个曾付出过青春和热血的地方,虽然离开了,可就连做梦都会回去。   欣慰的是,他兄弟回来后过得挺不错,一份稳定又能发挥特长的公安工作,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再过一两年生个孩子,人生也算圆满。   秦朗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坐渡船过河。龙云飞说有桥咱开车去吧,可秦朗想,如果真是这儿,那她当年从家里去县城应该只能乘船。   老渡船,不大,带蓬。老船工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肤色黝黑,浑身上下都写着人世沧桑。只是不知当年为她开船的是否也是这位老船工。   秦朗盯着船舷边急速向后飞扬的水流出神,龙云飞看着他若有所思。   不过两三年,秦朗性情变了许多,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狂傲飞扬、激情四溢的陆战上尉。   当年的他就像一束金色的亮烈的透明的阳光,呼啦啦从天空照射下来,照得周身不见一丝阴霾,照得他身边的人都会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这日子真他妈过得那叫一个,舒爽!   进特种大队两年后,龙云飞知道了秦朗的父亲是谁,当时真给狠狠惊到,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他就犯了疑了,这么个来头惊人的公子哥儿跑咱这苦逼地儿干嘛来了。   后来他发现,秦朗是个天生的军人,天生喜欢当一个军人,并且用他的话说,做一个顶尖的特种兵才他妈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   就是这么简单而纯粹。流血,流汗,身处险境,面对死亡,这些在他都是寻常不过的事。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每天跟战友们一起训练、演习、战斗就是他最快乐的事。   而现在,他抽烟时看着烟头那点火星都能出半天神。   过到对岸下了船,拾阶而上没走几步就是几栋陈旧的老楼房,年久失修,潮湿阴暗,几乎难以想象当年人烟鼎盛的情形。   他们花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四处转了一圈回到原处。保留下来的家属楼房已经不多,一些仍有人住着,龙云飞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当地妇女和老人。而保存比较完整的是地势更高处的那所学校,因被政府征用,定期会加以维护,倒还呈现出一些生机和人气。   物是人非,秦朗心想,看情形想打听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应该是不可能了。   龙云飞终于忍不住问他,“哥们儿你没啥事儿吧,心事重重的。”   秦朗摇头,点了烟边抽边看江景,突然问道,“哎,你知道这家军工厂迁去哪里了吗?”   “岳阳吧,我记得老爷子说过,应该是岳阳。”   “哦......那这沅江流向哪里?”秦朗又问。   龙云飞觉得他真是有点不大对头,“洞庭湖啊,就是岳阳楼边上的那个洞庭湖。”   秦朗抽完烟扔掉烟头,说,“走吧,带我去县城转转。”   “好啊,那边可比这里有看头多了,你可别小瞧这辰州,虽然长在山沟沟里,但是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啊,让哥们儿我好好给你?补课!”龙云飞立马来了精神,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眨巴着,恨不能把自己家乡的每一分好处都放大了再秀出来给他看。   秦朗失笑,说,“行,今天你就给我作一回导游,要是不满意你晚上可得罚酒,喝趴下算数!”   龙云飞不以为然,“没问题!”   “二位来旅游的吧,外面冷,要不进屋坐坐,喝口热茶!”一个苍老但仍不失精神头的声音响起。   两人转身。龙云飞想,不用麻烦了吧,“老人家,谢谢啊,我们要......”   “这里冬天还真冷,又潮湿,比咱西北还冷,简直让人扛不住,谢谢啊老人家,我脚都快冻僵了,正想喝点热的,那就不客气了。”秦朗拉了龙云飞往屋里进。   龙云飞斜秦朗一眼,拿鄙视的眼神回他,你就瞎扯吧兄弟。   不大的两居室,陈设简单却还整洁干净,屋子里烧着炭火,时不时发出噼里叭啦的声响。   “坐吧,这位小伙子从哪儿来啊?看样子不是本地人。”老人慢条斯里地端来两杯热茶,看着秦朗。   “我是新疆人,老战友结婚,就过来了,这是新郎官!”秦朗一掌拍在龙云飞肩上。   “哎哟,轻点儿兄弟,知道你掌力不减,哥们儿我现在打不过你行了吧。”龙云飞故意呲牙。   老人脸上露出点笑意,“战友感情就是深,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过兵的。”   “老人家,您在这儿住多久啦,一个人吗?”秦朗心里那点隐隐的希望又升了起来。   “十多年喽,他们迁走后不久,我和老伴就搬上来了,街上的老房子淹了,安置区那边的新屋我住不惯,正好这些房子空着,政府也无所谓,我们就搬来了。”老人抽旱烟袋,不时在炭火盆上磕磕烟灰。   “迁走的是原来那个军工厂吧,您有认识的人家吗?”秦朗期待地看着老人。   龙云飞恍然,原来是要找什么人,可秦朗怎么会跟这厂里的人扯上关系,天遥地远,八杆子都打不着啊。   “当然有啊,我家原来就挨着他们住,他们要上街买菜啊过渡啊去坐车啊都要经过我家门口,特别是住这两栋的人,太熟啦!”老人手一挥,小孩子一样不以为然的神情。   “那您记不记得有一户姓纪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孩儿?”秦朗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姓季?好像没有......禾子季么?”老人眯眼像是在拼命回忆。   “不是禾子季,是纪录的纪,纪念的纪,您有印象吗?”秦朗直直瞅着老人。   龙云飞轻拍他的背,秦朗看他一眼,恍然觉出自已竟有些失态。   老人叭嗒叭嗒吸了两口旱烟,突然手往腿上一拍,“哎呀,我怎么把他家忘了,有啊有啊,一家三口,男人姓纪,是个工程师,他老婆也是工程师,有个女儿叫海潮,这间屋,以前就是他们家的,我怎么把他们忘了呢!真是老不中用了......”   老人自顾自唠叨着自己的记性被狗吃了么,秦朗却只茫茫然瞪着那旱烟嘴上时明时灭的火星出神。   真的是她。昨天刚到,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起初他以为是龙云飞的缘故,他们共过生死,感情非比寻常。现在才知道,是她,这里的一切都像她,空气清洌,山清秀,水清澈。   半响,他才又问道,“那女孩儿回来过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回来都做些什么?”   龙云飞彻底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一姑娘,他笑着摇头,怎么能这么巧,太神奇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老人放下烟枪,端起茶杯慢慢啜一口,“怎么小伙子,你认识那家人?跟他们什么关系啊?”   老人记忆力偶尔会短路,可脑子不糊涂,眼睛也不瞎,他看出来了,这人是冲那丫头来的。那自己可得精灵些,谁知道这人安的什么心,万一不是什么好人呢,当兵的也不见得都是好人,可那丫头肯定是好人啊。   秦朗这会儿哪有心思揣度老人怎么想的,他犹豫着,是啊,我跟她什么关系,除开那晚上过床,他们到底算什么。   “我,认识那家的女孩儿,她去过新疆。”秦朗避重就轻。   龙云飞看出老人显而易见的警惕,忙道,“老人家,是这样的,我这兄弟跟那姑娘是一对儿,都已经谈婚论嫁了,最近俩人闹了别扭,那姑娘说他不了解她不关心她,所以这次才大老远好几千里从新疆赶过来,想来看看女朋友从小长大的地方,您看.....”   龙云飞说话时那态度语气以及表情无不真诚得一塌糊涂,秦朗转脸望他,两人开始眼神交流:你小子,看来这两年活没落下啊,白话张口就来,老子脸皮都没这么厚。   龙云飞偷偷朝他挤眉弄眼:兄弟,老子要不这么说,这老人家铁定不会再透露半点消息给你。   “原来是这样,”纯朴的老人呵呵直笑,他信了,“小伙子不错,挺有心!”   龙云飞得意地动动手指,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隐密语言,意思是,成了。秦朗不露痕迹地回他,谢谢。   “这小丫头,我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老人眯起眼睛,“小时候,老是蹦蹦跳跳从我屋门口过,跑上跑下,看见人就冲你一笑,像个小精灵......”   “她心地善得很,以前这一片住了个孤寡老太婆,丫头就没事往人家里跑,帮老太婆去他们家属楼提自来水,偶尔从家里带些好饭菜送过去。”   “她喜欢偷他爸的酒喝,有时候喝得脸红扑扑的,还有一次可能喝醉了不知睡在哪里,害得她爹妈到处找……哈哈哈!”   老人说着大笑出声。龙云飞也受到感染,跟着笑起来,看一眼秦朗,那副神情却让他吃了一惊,小子中邪了,眼睛一眨不眨,微笑着,跟被催眠了似的。   “这小女娃有意思得很,性子倒真像是个湘西女子,有一年发大水一个当兵的把她从水里捞了上来,她就天天去看人家,远远守着那人,才多大个女子,爱恨分明得很。”老人笑完了接着说下去。   “后来没过两年就搬走了,再回来时捧着她妈妈的骨灰盒,可惜了,也是个美人胚子,早早丢下那丫头,那年刚18岁吧,她撒了一半骨灰在河里,另一半说要撒海里去,说是她妈妈的遗愿。”   “丫头挺坚强,没见她哭。以后隔一两年都会回来一次,一个人,她爸没再来过,听说很快又结婚,太快了点,当年俩口子感情那么好,不过也怪不得!丫头就可怜喽,原来她爹妈那么疼她,这下子剩她一个人了……”   秦朗咬着牙根,交握着双手,只觉得自己从未为一个人这么心疼过。   老人也有些动容,他伸手扶住秦朗的肩,“小伙子,往后对她好些,是个好女娃。”   或许是太久没跟人好好聊天,老人兴致很高,后来又主动山南地北地聊起湘西各种奇闻轶事当地民俗,什么赶尸、傩巫、落洞,怪力乱神,闻所未闻。早听说湘西神秘,秦朗觉得自己今天也算是开了回眼。   接近中午时分,老人送他们出门,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两棵法国梧桐,“当年纪工程师种下的,比那丫头年纪还大,每次她回来都要在树下站好久。”   隆冬季节,叶已落尽,只剩光秃枝丫。秦朗走过去,情不自禁解开大衣纽扣,伸手从衣服里摸出那把腰刀,手指触碰树干,找到一处平整的表面,一笔一划细细刻下她的名字,纪海潮。接着又在那名字之下刻下自己的,秦朗。   刻完之后才晃然清醒似的,他定定看着那两个名字,问了自己一句,你在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谁能告诉我?   唯一确定的是,千言万语,千折百转,不过就是她的名字。纪海潮,这三个字。   ☆、那个,就是爱情吗?   俩人在县城老巷子里找了家幽静小酒馆。   “说吧,那姑娘怎么回事儿?”龙云飞看着秦朗笑。   “我们在乌鲁木齐遇上,三天......那时候只觉得这姑娘跟别人不一样,新鲜,”秦朗自嘲地摇摇头,仰脖一饮而尽。   “然后,你发现自己爱上她啦?”龙云飞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什么是爱?”秦朗有些迷茫地抬头,“就是让人难受得要死吗?如果是,我宁愿不爱。”   “恭喜!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你这号风流浪子,终于也有难受的时候。”龙云飞似乎乐不可支。   “恭喜个屁,她有男朋友了。”秦朗白他一眼。   “抢过来啊,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   “那不一样,当年纯粹争强好胜,三分钟热度。”   “是真爱就更得抢啦,不然就成别人的了,人就一辈子,我早想通了......我媳妇儿,刚认识那会儿也有男朋友,那又咋啦,最后还不乖乖跟了我。”龙云飞眉飞色舞。   “敢情你老婆是抢回来的压寨夫人,果然土匪作派,剽悍!”秦朗笑着摇头。   “嘿嘿,我媳妇儿还就喜欢我这股子匪劲儿!”龙云飞笑得特不正经。   “别太过了啊,这里还坐着一伤心人啦!”   “听我说哥们儿,如果真觉得没她不成,就去抢过来,你知道一见钟情的概率是多少吗,百分之0.0035,这比咱们狙击一个目标完成一个任务的成功率可小太多,你确定下一次还能遇上这0.0035?估计得下辈子了,况且有没有下辈子还两说。”龙云飞难得语重心长。   没她不成?真的没她不成吗?一份感情能坚持多久,他对自己都没把握。   秦朗挑眉看他,“哟,看不出来,还是个恋爱专家,连概率这么高深的玩意儿都搬出来了。”   “嗨,我媳妇儿说的,她说第一次见我就喜欢上了,当时自己都不敢承认,说自己有男朋友啊,怎么可能对别人一见钟情呢,于是就去问度娘,完了还是不信,说数据也可能骗人啊,纠结了好久,可内心的感觉骗不了人,然后就顺其自然了。   我觉得吧,人的眼睛也不会骗人,你以为我怎么敢当着人家男朋友公开追她,我又不傻,也不是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儿了……那是因为,我确认看到了她眼里的爱情,属于我的。”   说到最后龙云飞的声音渐渐柔软,好像他媳妇儿就活生生站在眼前。   是这样吗?秦朗习惯性眯了眯眼,作为一个特种兵,他接受的教育是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要相信别人的眼睛。   可是这一刻,秦朗确实看到了龙云飞眼里那异样的光芒。   那个,就是爱情吗。   那么她的眼里呢,曾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吗?为什么自己确定不了?他一直都在怀疑,她眼里的那些柔情似水那些忧伤迷惘是因为其他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捉模不透那姑娘,可她明明是那么纯净而透明,她像水、像光、像风,像一切通透却抓不住握不着的介质,飘乎不定,游移不决。   “你怎么能确定?”秦朗想知道,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确定。   龙云飞奇怪地看着他,“我就是能确定,就像我确定自己的内心一样,当你全心全意都在你爱的那个人身上,你真的可以跟她心灵相通,你可以感觉到她在爱着你,她也会知道你在爱着她,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只要自己足够坚定,你就能分辨并看到你想要的答案。”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两个人相爱原来是这个样子,秦朗突然觉得自己前三十年白活了。   当你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心,又如何看得清她。   秦朗打定主意,我必须弄个明白,是生是生总要弄个明白,他们出任务上战场,绝不接受任何一个兄弟失踪失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的,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心安理得,踏踏实实,这事儿方算尘埃落定。   临走,龙云飞塞给他一巨大行李箱,秦朗目瞪口呆,这啥意思?   龙云飞呵呵直笑,“本地土特产,全是上等好货,一般人吃不着,也就你有这口福。”   秦朗摸脑袋笑得为难,“心意我领了,可这一路十万八千里,非折腾死我不可。”   “少啰嗦,你一堂堂武警特战少校,这么个箱子都搞不定,回头别说是我龙云飞兄弟......都分好了,一包是孝敬你爹妈的,其他你自己看着办,都是好东西,在新疆绝对吃不着!”龙云飞哪容他推脱,直接把箱子搬运上大巴。   秦朗不再跟他客气,眼底湿湿地与兄弟熊抱告别。龙云飞在他耳边说,如果真喜欢就把那姑娘娶回来,到时候我去新疆喝你们的喜酒。   几天后,当纪海潮站在梧桐树下突然瞥见那两个名字,并没有太过惊骇,反倒自嘲地想,自己真是执念太重都生幻觉了。   他们的名字上下排列刻在梧桐树上,字迹遒劲深邃,宛如新生。让纪海潮冒出诸如三生石上姻缘前定之类矫情可笑的念头。   慢慢地,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幻觉,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头皮一阵发麻,硬是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定定看着那两个名字半晌。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有一片寂静荒凉,她不甘心地围着家属区和学校附近转了好几圈。仍然什么也没有。没有他。   失魂落魄地回到旧屋旁,想,果真是自己怨念了,要么,这世上还有同名同姓的另一双人,他们深深相爱,于是在这沅水边梧桐下,以这种方式彼此许下百年之好?   就在纪海潮打定主意按自己的臆想将此事定论并忽略时,老人一见到她的反应又让她倾刻间乱了心神。   “丫头,莫要再闹别扭,那小伙子不错,真心对你好,大老远从新疆跑来,你们早点结婚生娃,你妈妈也可以安心啦……”   或许是老人为了成人之美刻意添油加醋,纪海潮觉得本来挺令她伤感的一件事硬是平添了几分喜感,她前前后后听完有些欲哭无泪又无所适从最后不由得火冒三丈,在心里把那个人狗血淋头地臭骂了八百遍。   秦朗,你这混蛋!有人辞了职要回去找你了,你却跑这儿来玩花样。MD你到底想干嘛?!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掏出手机飞快按下一串号码,然而拨出去的瞬间又飞快挂掉了。她用力闭了闭眼,纪海潮,你又想干嘛?   来之前刚听Max说夏珊辞职了,过完年不久就回乌鲁木齐。当时纪海潮惊得从座位上跳起,问,她男朋友怎么办?   他们两月前就已分手,这位大小姐终于要回去追求真爱了,很勇敢吧!Max 这样说。   她知道Max什么意思,无非是瞧不上自己的行径,除了逃还是逃。Max当然不会知道,她要逃避的那个人恰巧就是夏珊的真爱。   狗血啊!纪海潮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地参演了一部狗血言情剧。不行,她要退演,她不奉陪。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去乌鲁木齐,大不了过完年辞职不干,身边还有点积蓄,够她重新找到一份工作。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父亲的一个电话彻底粉碎了她的如意算盘。   父亲说,他们差一笔钱,多也不算多,十万,为她那个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弟弟准备自费上大学的各种费用。弟弟再有半年高考,可是以他的成绩想凭自己考上大学基本没啥希望。   她听得出来父亲的犹豫和尴尬,他开口时,语句断断续续,不时夹杂一两声叹息。   他们过得并不轻松,她的继母-见面时她叫她阿姨,早几年就下了岗,身体又不大好,还有个正处在青春期已懂得享受攀比的儿子,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曾那么疼爱过自己的父亲。纪海潮没法对他说不,她当时就答应下来,很快先汇去了所有的三万块积蓄,说剩下的钱她去跟朋友借,一定不会耽误弟弟上学。   她听见父亲在电话那头哽咽,说,对不起,海潮,我对不起你妈妈......   她反倒安慰起父亲,说没关系,自己有很多朋友可以帮忙,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放下电话她就去找Max,说她决定去乌鲁木齐,但想预支那笔额外的奖金,她急需钱用。   Max很快有消息给她,人到乌鲁木齐一个月后奖金就会到账。   其实她动过念头跟同事们和Max借,可是借完钱之后再把大家撇下,自己抽身闪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何况7万块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辞工了这些钱何时还得清?   她甚至想过找陈正,又立马否决。当年自己就是太过依赖他,俩人才会落到今天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   就这样吧,她想,至少我还有份不错的工作,能自己挣到这笔钱已经很幸运了。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常常身不由已。至于那些风花雪月千里追爱的戏码,是留给衣食无忧不识人间烟火的公子小姐们消磨时间的,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离开旧屋,纪海潮忍不住又去梧桐树下徘徊,那两个名字那么清晰、真实、深刻,他们在一起,仿佛永恒不灭,仿佛能够永远。   她甚至能想像那个人一笔一划刻下去时专注的模样,嘴唇紧闭成一条微弯的弧度,轻咬牙关,下巴如刀削般坚毅漂亮,而那双眼睛,似阳光下一汪幽深不见底的潭水,黑而亮烈。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名字,像轻轻抚过他的脸庞,秦朗,我的爱人!她在心里喊出来,不可抑制的心动。   这一刻,她忽然相信,或许,他也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他对她,并非只是简单的新鲜的欲望,而是因为有爱。   可是秦朗,即便如此,即便你能飞越千山,跨过万水,但我和你之间隔着的,又何止从新疆到湘西的千山万水。   在家乡逗留一天一夜,再转去岳阳看望父亲,大年初四,纪海潮回到深圳。   整整在家呆了四天,已是她的极限。不是对她不客气,也不是对她不够温情,尤其当她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为他们解燃眉之急。继母拉着她的手流下眼泪的时候,她也不是不动容的。只是在这个家里,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默契和亲近,总让她不自觉想起母亲,想起当年那些快乐的日子,这让她特别受不了。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宽容,原来仍然无法释怀。   年后不久就得动身,纪海潮无事便在公寓里整理东西。   沈未东说过西域科技将负责安排妥当她在乌鲁木齐的住宿,她带个人过去就行。可怎么也得呆上一年半载的,即使是五星酒店也不如自己的小窝舒服自在。真恨不能变个魔法把整间屋子大挪移过去,省得到时候大动干戈大包小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太多变化的人,比如现在这份工作,一做就是三、四年,这间小屋,一住竟已快五个年头。   纪海潮叹口气,望着眼前自己那一大柜子宝贝发呆,都是这些年从各地收集回来的纪念品,大理的石头,西藏的腰刀,尼泊尔的银饰,阿富汗的弹壳,泰国的佛珠......   春节期间的深圳简直就跟空了城,大白天在小区里转悠几乎都撞不着几个人,所以手机铃响起时显得尤其突兀。   这些中介!她眼都没抬伸手按掉,大过年的还没开工呢就来扰民,未免太敬业了吧。   铃声执着地再次响起,纪海潮皱皱眉,终于转头。   一切似乎突然间就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杂乱无章,然而剧烈。   纪海潮这一刻的第一反应是躲,于是她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退开几步,远远盯着那个手机就像盯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   当然,手机没有爆炸,只是在无休无止地响,不知疲倦地闪烁。   他的号码在闪烁。   她就那样远远地一直看着,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铃声静下去又闹起来。一遍又一遍。她在心里说,求求你,别再闹了。   可是,仍然一遍又一遍,疲惫而忧伤。她突然想起老屋门前那棵老梧桐,蓦地心疼。   ☆、言不由衷   她走过去,从沙发上拿起手机。   按下接听键,喉咙里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纪海潮此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秦朗几乎要放弃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电磁流动声夹杂着她的呼吸,心跳瞬间加速,举着手机一下呆住。   “纪海潮......”他终于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她差点落泪。   移开手机,仰头深呼吸。   “......是你......好久不见......” 手机重新移回耳边,她听见自己声音正常,平静坦然。   完全没有多余的情绪和温度。秦朗皱眉。   可是你在奢望什么,他自嘲地一声轻笑,声音冷淡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看样子,你已经快把我忘了吧,怎么,跟男朋友甜蜜得昏了头吗。”   妈的,这跟他预想中的对白太不一样了。   纪海潮怔了一下,他这是要怎么样,她完全无法思考,所有的力气只够支持她不致失态。   “......你找我,有事儿吗?”她鼓起勇气。   真客气,好像刻意疏远,刻意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他听到她这样跟自己端着就忍不住生气。   “没事儿不能找你吗?”秦朗感觉自己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只是想不到,有点突然……”纪海潮极力克制,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   这几个字好歹有了那么点示弱的味道,秦朗的声音终于放柔了几分,“......对不起,现在才联系你。”   对不起?纪海潮发懵,为什么?伊宁那通电话他也说对不起。他可真喜欢对不起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声音冰凉,心也凉了。   她总是这么清醒得让人恼火。可是,别跟自己较劲了,说出来,说想她,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   然而,人们向在意的人亲近的人表达情感时总是会言不由衷,明明关心,明明爱,却说不出口。   “所以,你还真把我当成一次艳遇了,是吗?”秦朗哼了一声。   “......不然呢,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纪海潮苦笑,觉得自己就像一句老话说的,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她想,你到底要怎样?几个月来对我不理不睬,如今倒像在兴师问罪,就算你有那么点真心喜欢我,也不能要求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吧,你公子爷突然大发慈悲来一通电话我就得低眉顺目强颜欢笑讨你欢心,我还没那么看不起自己。   “纪海潮!” 秦朗觉得自己心里的魔鬼一下子跑了出来,他都快疯了,她怎么就能不当一回事?   “你那个男朋友,知道你跟我的事儿吗?我俩可是上过床了,而且,那天好像是你先勾引我的吧,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介意,嗯?”   十足无赖的语气,轻佻又挑逗。   纪海潮这一刻情绪瞬间崩塌,眼泪夺眶而出。   “你哭了?为什么哭?难道我冤枉你了,还是真被你男朋友知道了,你们吵架了?”秦朗咬着牙,胸口起伏,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拿腔拿调。   “秦朗,你如果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就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因为这些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纪海潮浑身发抖,茫然无力地冲着电话低喊。   “怎么没关系,我想说的是,如果他不要你,还有我呢!纪海潮,你想我了吗?你说声想我了,我立马就过来找你,好不好?”   秦朗故意压低嗓音,声线立刻磁性得无可救药。   “......这辈子你都别想,我的事你管不着,与你无关,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要没其它事儿......”   不等她说完,秦朗快速打断她,“别着急啊,我们都快半年没见面了吧,叙叙旧吧,哦不!两个月前我在深圳见过你,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就是之前那个甩了你的陈正对吧,很帅嘛,难怪这么快就旧情复燃,你俩还真般配,又甜蜜又浪漫,我都忍不住忌妒了......怎样,既然你们吵架了,就考虑考虑我吧,看,我现在寂寞着呢,你又那么伤心,勉强能凑一对儿,纪海潮,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我了?想吗……”   果然妒忌是魔鬼,还是个大恶魔,秦朗觉得现在说话的那只魔鬼快要吞掉自己了。   心在痛,伤人伤己,却控制不住地往下说。   纪海潮半响说不出话,举着手机呆呆由着他胡言乱语,而眼泪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流。   最后她终于清醒,竭尽全力却苍白无力地吐出一句,“秦朗,你浑蛋。”   耳边只剩嘟嘟嘟的挂线声,秦朗握紧拳差点将手机砸出去,我他妈真是个混蛋,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会说出这么混帐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他心里狂喊着一拳砸上办公室的窗户,顿时咣地一声玻璃碎渣四溅,□□的的手背一阵刺痛,慢慢有殷红鲜血从皮肤里渗出来。   刺目的红令他清醒不少,重新按开手机,可是再拨过去只有机械的自动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拨多少遍已然无用,她干脆关了机。   她一定恨透了我。他沮丧地想。   不过,至少还有点感觉,至少我让她印象深刻,恨,至少比什么都无所谓来的好。   可她为什么哭,上次打给她时也在哭,当时她还在伊犁,她为什么又哭了,为什么?如果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忘了,那为什么要哭?   秦朗心乱如麻。恨不能马上飞过去,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看进她心底,非要从她眼里找出答案不可:纪海潮,我爱你,你爱我吗?   爱情究竟是什么,令人如此患得患失,言不由衷。不是怕付出,也不是怕爱得太深,而是害怕自己爱得那么深,对方却根本不在乎,你想给,她都不要。   对于纪海潮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害怕自己的爱不被珍视,害怕自己的心受到践踏。   而现在,她感觉一颗心已被践踏成泥。   第二天,她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心惊不已,掏出来看,果然还是他,她不接,电话就一直响一直响,断断续续无数次,她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再不去看。   夜里,她看到他发来的短信,好多条,却只有同样的几个字:纪海潮,我爱你。   她窝在沙发里,久久盯着那几个字发呆,最后,眼泪终于流下来。   她一条一条将短信删除干净。   真正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以前有陈正时,她觉得世上所有的恋人都应该跟他们一样,只有快乐和甜蜜。可陈正离开后,她开始怀疑,开始不确定,她越来越不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   但有一点应该是肯定的,那就是,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绝不会忍心伤害他。   不会。   所以秦朗,你爱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和你的欲望。仅此而已。   而秦朗那天实在太需要找人倾诉,抽空去了趟张朝晖家。那两口子忙着两个多月大的女儿,娴熟地冲奶粉,喂奶,换尿布,不亦乐乎。他坐在一旁看着,心中茫然而无力。   韩静抱了女儿去卧室睡觉,他们躲在阳台上抽烟。   “怎么了?”张朝晖见那哥们儿一张脸确实不妙。   “......没怎么,好久没见你了,来看看。”秦朗突然说不出口。   张朝晖奇怪,才见没几天啊,大年初二相互给长辈拜年,这春节还没过完呢。   他倒没往下深究,一门心思只在女儿身上,“哎,我闺女还有一个月百天,到时候大伙儿一块儿热闹热闹。”   “好啊。”秦朗目光投向远处心不在焉。   “对啦,”张朝晖想起什么似的,“纪海潮那姑娘说给我女儿备了份礼物,是她家乡的好东西,到时候她会来看孩子......”   秦朗怀疑自己听错了,满脸不能置信地转头,“什么?你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吧,”张朝晖疑惑,“那姑娘很快要来乌鲁木齐了,来工作,在未东公司。”   秦朗不自觉提高声线,“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朝晖失笑,鄙视地看他,“你竟然不知道!韩静生完孩子后给她发了照片过去,她俩一直有联系。”   秦朗心中五味杂陈,她要来了,人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我果然很浑蛋,他想。   临出门上班前,纪海潮拿出陈正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犹豫再三,终于试着给自己戴上。   独特,精巧,璀璨,价值昂贵,心意更重。她起初不肯接受,她不敢要。   可陈正说,不要就扔了吧,我在项链上刻了你的名字,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戴它。   那是他自己的设计,他本来就是个珠宝设计师。这条项链世上仅此一条,独一无二,他花费两年时间为她设计,他一本正经地说这项琏也有名字:海之潮声。   其实陈正没告诉她,还有一枚戒指,那才是他费尽心思倾尽才华设计出来的无价之宝,他准备求婚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   那天陈正约她去吃饭,一家著名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能同时俯瞰深港两地夜景,50层楼高,极佳的临窗位置,简直如踩云端,餐厅内灯光璀璨格调浪漫,是一个颇负盛名的求婚圣地。   纪海潮不安,故意开玩笑,“干嘛挑这儿,我恐高呃。”   陈正双眸闪动,温柔地瞧着她,“你要怕,就一直看着我好了。”   她顿时有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   她都快忘了,他一直擅长不动声色又措手不及地抛一句情话,防不胜防。   那天他说,“海潮,我爱你,一直都爱,分开的这几年,我也跟其他女孩交往过,可是,再也没办法爱上别人。   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完全接受我,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下去,除非有一天你跟我说,你要跟别人结婚了,我不需要再等。”   以前她恨过他,怨过他,现在,她却觉得欠了他。她不能瞒他。   她说,“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很多人和事,你我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陈正,对不起,我......心里面有一个人,也许这辈子可能不会跟他有什么结果,可是,我心里会一直有他。陈正,不要等我,这对你不公平。”   陈正觉得一阵心痛。他知道那个人。回来后他第一次吻她,情到浓时她无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   精明如他,很快就从夏珊口中探出海潮和那个人之间的纠葛。可是,不过三天而已,他不信,他们几年的感情敌不过三天。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我心甘情愿就是公平,我会等你忘了他。这世上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你这么多,这么久,我会爱你一辈子。”   她不可能不感动。一份安稳踏实的爱情,本来就是她一直渴望的。   回湘西前,她告诉了陈正说不久她将去乌鲁木齐驻场工作。他明显的不安,纪海潮还从未见过他那么不安又努力掩饰的样子,他一直冷静温和,风度有加。   他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上有些魂不守舍,过十字路口时差点误闯了红灯。猛然刹车的当口,他转头揽住她的脖子就吻了上去,用力的,狂乱的,急迫的,充满欲望的吻,竟不像平时的他。   他不停地吻她,绿灯亮起,仍不肯放开,直到车后的长龙不耐烦地开始按喇叭,经过他们身边的车辆摇下车窗看着车内一对忘我的男女故意把喇叭摁得震天响。   他终于松开她,喘着气,“海潮,我们结婚吧,跟我结婚,把工作辞了,我的收入足够养活你,如果你不愿意在家呆着,也可以另外找点儿事儿做,我可以给你安排,好不好?不要去新疆,不要离开我那么远……”   那一刻,他眼神专注而炽热,充满了期待焦灼,惶恐不安,这些难得从他眼中看到的情绪。她几乎不忍拒绝。   跟他结婚,有一个自己的家,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曾经是她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曾经承诺过她的幸福。      ☆、曾经,她的陈正   纪海潮大三时,陈正已毕业并有了一份较稳定的工作,他们在公司和学校之间租下一套小公寓房,纪海潮搬出了宿舍。   周末或平时不那么忙时,俩人会一块儿去菜市场买菜,跟小贩们讨价还价。回到公寓,她负责洗切,他负责掌勺。碰上下午没课,纪海潮便寻思着好歹也当一回田螺姑娘,正经下回厨把饭菜都做好,等他回来就能开吃,给他一个惊喜。   17岁母亲生病之前几乎被父母捧在手心,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使后来母亲病着,也是父亲包揽了大部分家务,特别是烟火味儿十足的炒菜做饭这类事,她从来就只是见过而已。   因此,厨房里是个神马情况可想而知。   听见他回来,她便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喊,“陈正,陈正,是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蕃茄?”,“陈正陈正,一勺盐够不够?”,刚消停一会儿又喊,“陈正,陈正,要加点水煮吗?加了水会不会没味儿了?”,“陈正......”   陈正实在受不了就笑着走过去,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下巴蹭在她耳边低低道,“小笨蛋,小傻瓜,我怎么会找了你当老婆,亏死了!”   她转身抬手佯装打他,却蓦地让他低头吻住,慢慢地两个人越吻越深,手里的匙勺便咚地一声砸到地板上。   出锅的菜自然没法下咽,陈正便煮面条给她吃,肉末西红柿的码子,上面卧一个煎得嫩滑的荷包蛋,蛋心未全熟,端上桌时颤微微地极为诱人,她总是吃得心满意足,有时连汤汁都不剩下。   他就看着她摇头,边笑边叹气,“老婆,老公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菜啊,不会等到下辈子吧?”   她眨巴着眼睛,极为认真地举起一只手,“我向天发誓,纪海潮有生之年一定让陈正完成心愿!”   刚吃完面条,两片唇瓣油亮饱满红艳欲滴,说话的模样无辜又认真。   陈正心动,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声音轻柔,“傻瓜,开玩笑的,你永远不会做都没关系,我给你做,做一辈子。”   纪海潮觉得,当时他含笑的眼睛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清亮温柔。   那时候,一辈子似乎很容易。   那时候,她以为离自己一直渴望的幸福无限接近。不需要多么富有,只要跟爱的人平安快乐地守在一起。   她以为毕了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就能够与陈正谈婚论嫁。以为他们会在家乡的省城安定下来,平时会一起坐着公交车上下班,周末一起去步行街吃当地小吃或去逛街看电影,像那个城市里每一对平凡的情侣。再过几年,等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以计划生个小孩,慢慢地,孩子长大,上幼儿园、上小学、中学、大学,然后离开他们开始自已的生活。而她和他则不可避免地变老,但仍然会手牵手一起去逛街吃饭,在公园散步、跳舞或打太极拳,像所有一辈子相濡以沫的伴侣……   一晃,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平凡,然而幸福圆满。   纪海潮摸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眼泪已不经意流下。   她决定离开前给陈正做一顿丰盛的饭菜。这几年一个人得空便会在公寓里自己做饭吃,经常加班已让她患上慢性胃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能不珍惜自己。渐渐地,厨艺也算练出来了。   长假很快过去,同事们都已返回公司收拾心情开始新一年的忙碌。而陈正,至少还有一周才会从美国回来。他父母均已移居,许多亲朋好友也在那边,春节自然不必劳师动众地回国内。   纪海潮之前疑惑不解,既然已举家迁居,他还回来做什么。而现在,似乎也不用再问。他当年以设计师的身份进入银河珠宝美国总部,后来又业余攻读了MBA学位,所以今天才有可能坐上中国区市场总监的位置。   她内心不安。偶尔会想,如果陈正单纯只是为了我,如果得不到对等的回报,将来会不会后悔?   新年伊始,倒也沒什么紧急项目需要赶出来,况且她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动身,几乎稍大一点的案子Max都交给了其他同事跟进。   纪海潮到点正常下班,随着人流等电梯进电梯出电梯,然后慢慢挪出大楼厅堂。   稍一错眼,就看见了他。手插在大衣口袋,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他每次等她的地方。   还是忍不住会有一丝心动,始终那么出色的陈正,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清俊的,帅气的,温雅的,校园里那个春风般的白衣少年。   曾经,她的陈正。   命运弄人,他们之间已隔了几年的时光,一寸光阴一寸灰。心蒙上灰尘,她不再是当年一心一意只爱他的纯真少女。   她走向他,突然心酸。   “你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假么?”她努力笑得灿烂。   陈正微笑看她半晌,忍住去抱她的冲动,说,“想你了,就提前回了。”   “春节过得还好吧,听说海外过年反而热闹些,这边的年味儿越来越淡。”她转过脸。   “我妈说,下次回去带上你一起,她也好多年不见你了。”他答非所问。   “啊......阿姨,她还好吗?”她吃惊,陈正母亲,说想见她?   多年前她们见过一面,优雅知性,来南方出差顺便看儿子,事实上,主要是想看看令儿子放不下的那个女孩。并非言情长剧中那种咄咄逼人的挑剔婆婆,可也并不喜欢纪海潮。   怎么会喜欢呢?本来儿子毕业后可以回北京或者出国深造,可为了这个女孩儿,他竟然选择留在这座二线城市。   他们夫妻向来尊重儿子的决定,这次也不例外,可她打心眼里不赞成儿子的做法,而且她觉得这女孩子未免有些不够大气,就为了两人能天天在一起就完全不考虑陈正的前途吗?   陈正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大学里教书,家风开明,所以陈正从小凡事都自己拿主意。就说上大学这事儿,北京人一般不大愿意去外地求学,北京已有全国最好的高校,对于本地人更是优先录取,更重要的是如果上了外地大学户口也得随着迁走。   可陈正填志愿时竟然选择了一所综合来看并不十分拔尖的南方重本学校,父母并未强烈反对,只问为什么。   陈正说,“名校并不是我考虑的第一因素,专业才是,这所高校的工业设计是全国最好的,另外,我一直对那座城市好奇,想去看看。”   陈正后来想,幸好我坚持,不然怎么能遇上我的傻丫头。那时他和纪海潮在热恋中,甜蜜得一踏糊涂。   “她很好,只是现在不工作了,有些无聊。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说生了孩子一定要给她带,表姐家有一双儿女,顽皮可爱,家里一天到晚热闹得不行,我妈快羡慕死了,说那才真正像个家。”陈正转过头看她,像是期待什么。   纪海潮低头不接话,一个真正的家,她也曾经拥有,曾经梦想,到如今,失去的失去,破灭的破灭。   “明天周末,我给你做饭吃。”纪海潮转移话题。   “别明天了,我正好买了菜,去我那儿。”陈正拿出车钥匙,按开锁,帮她打开车门。   纪海潮第一次来他的公寓。高档小区,生活便利,出门有大型超市,不远处就是海滩,房间装修简约有格调。跨国大公司的待遇就是好,为高管人才提供最优质的住宿条件。   深圳的冬天也不是不冷的,尤其过年这几日,寒风凛冽,阴冷刺骨。许多北方人都受不了深圳的冷,因为这里冬天不供暖气,又不像老家或中南地区一些省份,那里的人们用炭火或电炉取暖。   还好,公里的空调冷暖两用。陈正打开空调,屋里温度渐渐上升,无需再穿着笨重的外套。   陈正给她端来一杯刚冲好的热可可,以前天冷时她就爱喝这个,说又浓又烫的喝进胃里,本来凄凄惨惨戚戚的立马就能满血复活。他一直记着。   纪海潮捧着杯子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杯子?   当年她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跟他的是一对,摆在一起就是一对接吻小人。肉麻到可笑。   后来她再也欣赏不了这种萌萌扮可爱的东西。可当时,一眼就看上了。或许只有身处幸福中的人才能容得下这种幼稚和天真。   “当时你不告而别,没留下任何私人物品,除了这个陶瓷杯子,我就带走了。”陈正平静地解释,像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没处理好。”陈正似乎不愿继续往下说,转过身,“我去做饭!”   纪海潮起身,“我来吧,我来准备。”   她洗洗切切,他掌勺,像从前一样。陈正有些恍惚,不自觉地让开身,看她进了厨房。   纪海潮从冰箱里拿出他买好的海鱼、排骨、鸡翅,还有几样蔬菜,清洗干净盘子和砧板,拆开食材包装分别盛好,再一样样清洗。   陈正靠在门框上看她。纪海潮,他的傻丫头。一切好像瞬间重来。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在发酵、膨胀,慢慢充满整个胸腔,越来越满,终于承受不住地溢出来,眼前一片模糊。   纪海潮关掉水龙头,将洗好的鸡翅放进干净盘子里,准备洗排骨,却忽然停了下来,她静了两秒,转过头去,看见他眼里的泪正沿着眼角慢慢滑落。   “陈正!” 她转身,靠过去,不顾两手湿漉漉,她抱住他,拿手背去拭他脸上的泪痕,吻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轻柔的,安静的,细腻的,却不含半分欲望,只希望能抚慰他的忧伤。   他捧着她的脸凝视她,似乎想看进她心里。而她垂目躲开,说赶紧做饭吧我饿了。   他们各自炒了几个菜,一瓶好酒,摆满一桌。   陈正笑说,“你终于学会做菜了,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好不好?”   她说,“还有两周我就走了,得一年半载才回来。”   “没关系,假期周末我都可以去看你,距离不是问题,以前我答应过要陪你游新疆,这下倒正好。”   “我是去工作,会很忙。”   “别拼命,这份工作太辛苦,不做也罢,我养你。”   “陈正,工作是我的自信和寄托,你也不要为了我影响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我会不安。”   “没有你,事业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你,根本没有生活可言。”   “陈正......世界那么大,而人生短暂,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值得去做,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我能给你的实在有限,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后悔。”   “正因为人生短暂,我才希望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能在我身边,我不想再浪费哪怕一丁点儿时间,至于值不值得后不后悔,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说的不算!”   “这几年你我都经历了很多人和事,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   “我说过我可以等,我会等,没关系!别现在就拒绝我,别现在就放弃,好吗?我以前答应过你的,每一桩每一件我都会做到,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一丁点儿都不爱了!否则,我会一直等下去。”   他相信,她仍爱着自己,他相信,时间会让她忘记那个人。   纪海潮无言以对,她回答不了他,也回答不了自己。   几年过去了,她从来不曾忘记过他。   一个人的孤独无助,日复一日的辛苦奔忙,可再怎么怨,他仍是她所有灰暗时光里最美好的记忆。   吃完饭收拾清楚,她拿起包说自己该走了。   他喝得有点多,看她的眼神时而温柔清醒,时而却痴迷灼热,跟他这样呆在一起令她不安。   陈正拦住她,借着酒意抓了她的手带向自己,低头轻轻拥住她,听见自己心跳剧烈。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喑哑,“海潮,今晚别走了,好吗?”   他收紧双臂将她箍在怀里,滚烫的唇压上她的,舌头抵入,熟悉又心醉的滋味,他的纪海潮,他的女孩!   “......陈正......我得回去了!”纪海潮用力想要挣脱。   他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呼吸急促,好似根本停不下来,火热的吻在她的肌肤上肆意流连,扣在腰间的手挑开了她的衣服,伸进去,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他血流加速,他抱着她一步步退后,将她带倒在沙发上。   “不,陈正......住手,求你住手......”   纪海潮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可是他力气太大,搂着她不放,她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激得他更加意乱情迷,情潮涌动。   她内心无助之极,所有委屈酸楚涌上心头,却无能为力,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而后是压抑的呜咽,终于泣不成声。   陈正停了下来,头埋在她胸前大口喘气,半晌,他终于坐直身体放开她,呆呆盯着眼前,眼神迷茫,“ 对不起......你走吧!”   纪海潮起身去拿外套,边穿衣服边止不住发抖,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远远听见电梯叮的一声,陈正一下子清醒过来,抓起大衣和钱包冲了出去。   快到小区门口时他终于追上她,“海潮!”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下一秒又立刻松开。   “对不起!” 他俩几乎同时道。   陈正一阵惶恐茫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宁愿你生气,宁愿你骂我,甚至恨我都好,只不要对不起。   出租车停靠过来,纪海潮勉强笑一下,说,“让我自己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到了我发信息给你,好吗?”   陈正无奈只能点头,眼睁睁看着她坐上的士离开。在寒冷的冬夜街头,他只觉得一颗心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完全没有了着落。   纪海潮回到公寓扔了手袋就把自己整个缩成一团窝在沙发的角落,或许因为今天太冷,她竟然仍是止不住地发抖。   她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当时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人,陈正抱她,吻她,抚摸她,她却想起了那个人。   她害怕了,害怕如果继续下去,会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秦朗!   ☆、咫尺天涯   从深圳到乌鲁木齐,4000多公里,时差2小时,今天温差20度。   即便从地图上看,都是一段漫长而遥远的距离,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踏上的土地。   纪海潮裏紧大衣坐在公寓附近的小广场上,嘀咕着果然不是一个世界,半个月前在深圳还穿着单衣,今天就得在这儿裹上大衣。   两周过去,今天终于想出来转转。平时往返于西域科技及公寓两点一线间,除此几乎不出门,连晚饭都只随便在小区外的几家餐馆里轮流解决,腻味了就自己熬点粥对付过去。   真冷!她站起身跺跺脚。毫无温度的太阳已经打东边出来,天空很蓝,澄澈干净,她举起两手,食指姆指对成框,向着天空比划一下,如果此时拍张照,单从照片上看一定阳光灿烂春暖花开。   广场上老人们在晨练,跳舞,打太极,快走,踢毽子......在他们看来,这天气就跟春暖花开一样,这么晴朗的日子,根本没什么能阻挡追求健康享受生活的脚步。   真羡慕他们,那么积极却又从容不迫,通透世事又目标简单。   纪海潮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能快一些老去,一切风平浪静,万事尘埃落定。像这些老人,除了健康再没什么可担忧的,即使不健康了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因为除了死亡,命运再不能将自己怎样。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身朝街边走去。   此时秦朗也从不远处一幢民房后侧身,保持距离跟了上去。   她今天会去哪儿,在这座城市里,除了自己,其实她是无亲无故的。他自作主张地替她将沈未东、夏珊、张朝晖一众人等划入了路人范畴。   那天在张朝晖那儿突然听到她要来的消息时他根本不敢相信,后来那哥们儿还开玩笑问要帮忙吗,说可以让韩静约她,当然被他断然拒绝,他秦朗喜欢的姑娘要别人出手,说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然而,一切仿佛就这样归于沉寂。他实在忍无可忍打了个电话给沈未东,闲话一二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提起她。沈未东倒是干脆,说,她会在我公司呆一段时间。   虽然声色不动,可秦朗自己知道当时他心里又在翻江倒海。他哦了一声,又问究竟怎么回事,还开玩笑说未东你要干嘛。   沈未东笑了一下,几句话将情况跟他大概交待了,甚至把她的住址给了他,末了准备收线时,犹犹豫豫地补了句,秦朗,她喜欢你。   当时晚课刚结束,他心中狂喜,开心得像要飞起来。沈未东最后那句话让他蠢蠢欲动,虽然那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自然是喜欢自己的,否则当初不可能跟他上床,那么生涩笨拙,要不是知道她曾有个交往几年的男朋友,简直让人怀疑她是第一次。   他特想找个人分享,又不好意思找他的队员倾诉,害怕被那帮兔崽子们耻笑英雄气短,搞不好威信扫地。   于是只好上操场跑圈儿,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惹得战士们又齐刷刷站在宿舍楼道上围观,他觉得都能听见他们在议论纷纷。   队长又在给自己加餐,难道又失恋啦?   不像啊,看着挺愉悦的,再说,队长介么英俊帅气武功盖世,有事儿没事儿就失个恋,那咱还活不活啦!   那没事儿加哪门子餐?   这才是队长啊,你能有这觉悟你也当队长了。   说的也是......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赶紧洗洗睡吧,一会儿队长来劲了,让咱也觉悟觉悟就不好玩了.......   于是一眨眼功夫楼道上人烟散尽,秦朗失笑不已,脚底放缓了下来,一个人在操场上边走边笑,停都停不住。   然而好几次他摸到她公寓楼下,远远看着她下班回来,却胆怯了,他竟然胆怯了。   当兵十几年,他从不怕枪林弹雨,不怕流血受伤,甚至不惧怕死亡,可今天,他却害怕一个如此美丽柔弱的女孩,他思念的姑娘。   他想,如果龙云飞知道他的跟踪摸哨技术竟然用在偷窥女孩上,估计得一辈子被他鄙视。   他脑子飞转,眼睛和脚下却没歇着。他看见她走向公交车站,在站牌前凝神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翘首,而后上了一辆公交车。   秦朗记下车次车牌,转身去拿自己的越野,上车后立刻打开手机查询该路公交途经站点,查到后踩油门加速跟了上去。   走过斑马线,拐过一道街,瞥到那家精致小巧的名叫“遇见”咖啡店,纪海潮记起步行街应该就在附近了。   为什么又来到这里,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这里最适合她这种无所事事的人消磨时间,逛逛小店,品品小吃,看场电影,仅此而已。   经过遇见时,店门开开合合,歌声从门内流淌出来,纪海潮不禁驻足。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喧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这首歌简直就是所有开在街角的咖啡店的活招牌,恋人们在这里约会、分手又重逢,一首歌唱出多少男女的伤感和追念,一句好久不见道出多少余情未了又无可奈何。   曾经有一位同事,一个女孩子,她说,谁在听一首歌的时候,不是在想着一个人。   所以,有人会插上耳机让一首歌单曲循环,最初可能会听到泪流满面情绪崩溃,然后是无限伤感但已渐渐和缓,最后终于疲倦不堪陷入麻木。于是那首歌被扔进记忆的皮箱里,封存起来,不再触碰。   女孩说,好久不见就是曾被她封存的单曲循环。她现在听这首歌已经毫无感觉。   纪海潮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勇敢,这么决绝,她从不敢血淋淋地剖开自己,从不敢让自己情绪崩溃。   何况,厌倦了一首歌,封存一段记忆,就能忘记一个人吗?显然没有逻辑必然。既如此,又何苦要自我折磨?   路过那家烤肉店时,纪海潮站在街边愣怔了几秒。   他伸出手细细擦试她沾在嘴边的酸奶,说她吃得像个小孩子。她怦然心动抓住他的手试图甩开,皮肤相贴的灼热却如触电般让她几乎惊跳。   甚至不用去刻意回味,当时那一点点细微的触感和心悸仍然那么清晰鲜活,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   纪海潮有些仓皇地转身,快速走开。她对自己说,不过是触景生情,人之常情。   秦朗的视线穿过马路、越过稀稀拉拉的人流锁定在她身上。   偌大一个城市,她偏偏又来到这里。   那么多的窄街小巷,她偏偏走进这条。   街边无数商家食肆,她偏偏在这里驻足。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可是纪海潮,难道你不知道,即便是你一个犹疑的动作一个仓皇的背影,也足够给我暗示和鼓励,也足够诱惑我吗?   秦朗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他想,如果今天你回头看我一眼,如果你能感应到我,那么我绝不再放你离开。   纪海潮一边说服自己她不过是比较念旧,所以一直喜欢熟悉的人,留恋熟悉的环境,会逛熟悉的街道,光顾熟悉的店铺罢了,一边鬼使神差地转向那条卖刀的特色工艺品街。   可是回忆真的完全不需要唤醒,一点一滴都在那里,从未褪色。   她看见他像个赌气的孩子固执地往前走,叫不住也追不上。   她看见他忽然转过身来,视线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专注地凝望自己。   她看见他眼里的困惑、不敢置信和迷茫,似乎在问,你是谁,为什么会是你?   她看见他在自己耳边低语,逗你的,傻瓜!   她看见他面朝自己倒退着走路,笑得阳光灿烂,而自己心底瞬间开出了花。   纪海潮这次没有再停留,片刻也未停留地走过当时的路。   过去的,就让它静静留存在时光里。   可是,骗不了人。尤其是秦朗这样一个长于侦察善于从细枝末节上捕捉信息的前特种军人。   身体明显地僵滞,双臂下意识用力,头刻意往上抬起,脚步故作轻快。这一切微妙的的身体特征变化都说明她心里的不平静和情绪波动。   你都记得,不是吗,就像我一样,一刻都不曾忘记。他冲动想现在就追上去问她,纪海潮,你也在想着我,是不是?   是不是?秦朗其实并没有把握,如果弄错了呢?如果她只是比较念旧而已。   她自己也说过,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会记很久很久,十二岁那年的心动,她铭记至少。   纪海潮漫无目的地镀进一家首饰品小店,各色各样的项链手链戒指耳环。所有饰品中她最喜欢耳环,那是湘西女子身上最为醒目的饰物。奶奶去世时留给她几件首饰,其中最美丽的也是一对银制耳环,古朴的花朵耳坠,小巧典雅。   其实这些年她四处游荡,从各地收集了大量不同民族特色的耳饰,要像这样一副副挂起来,估计也能挂一小面墙了。   耳环这东西,据说最初为女儿家出嫁时佩戴的饰物,原本是提醒女子经常回家看看父母,随着时光推移,渐渐成为最受女性亲睐的饰品之一。   想想也不难理解,耳朵这个部位,男女肌肤相亲时极为敏感而易挑起情动,而摇曳生姿叮咣作响的耳环,简直就是一种活色生香的催情物,许多少数民族的女孩子从几岁开始就要打耳洞戴上耳环。   纪海潮挑了一对和田玉耳坠试着戴上,温腻洁白的一颗在耳尖悠悠荡漾,她看着镜中自己,忽然脸上莫名热起来。   他喜欢亲吻她的耳垂,意乱情迷时,她能感觉到他将耳环连着整个耳垂一块含进嘴里,用舌头舔,用牙轻咬,自己便会忍不住一阵颤栗低喊出声。   幸好店里不止她一个客人,掌柜的正与刚进来的几个女游客相谈甚欢,她悄无声息走向角落,强迫自己神魂归位。   挑了一长一短两对和田玉耳坠,一对哈萨克宫廷风银耳环,付了钱出来小店,步行街渐渐热闹起来。   人来人往,笑语欢声,如此地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因为人人都有来处,也知归途。只有自己,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却不知究竟该去向何处。   她心中惘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远离家乡,没有亲人,几乎没有朋友,那个人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命运多么残忍,跨过了千山万水却跨不过这城市里短短几条街的距离。   秦朗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边,不由皱眉,胸口一阵激荡,脚下加快几步就要冲过去,却见她慢慢转身顺着人潮走出步行街。   她又要去哪里,这姑娘根本就在那儿毫无目的地瞎转,虽然这城市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可一个单身女子,又这么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万一被什么变态啊色魔之类的给盯上......秦朗心惊肉跳,都说关心则乱,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生出这么莫名其妙的念头。   此时她就像一个脆弱的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女,一不小心就会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变态大叔坑蒙拐骗。他完全忘了这姑娘走过的地方不会比自己少。   他深吸口气,跟紧几步,看见她走向街边广场,她要一个人去看电影?那天,他和她就是在这里看的电影。白日焰火。她说,女主角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一场白日焰火。   他和她,是否也如一场白日焰火,多余而无用?   她买了票准备进场,他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走向售票处,卖票的小姑娘抬头看见他,立即眼睛放光,声线也柔媚起来,“先生,请问您要看哪一场呢?”   “最近一场,噢,刚才那个女孩看的哪场?跟她一样,同一个放映厅,谢谢。”秦朗转头远远看见她停在了检票处。   售票美眉顿时警惕心大起,估计长期呆在电影院各类变态片子看太多,忍不住猜测不会是跟踪狂吧,又想,变态的一般都不长这样,这人一身正气,五官身材超级正点,怎么看都不像嘛!   “啊,这个,你们认识吗?为什么不一起买票呢?你知道,这多少也涉及隐私,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呃,要不我打个电话问下经理哈......”美眉说完很满意自己的随机应变。   秦朗眼看着纪海潮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不由有些着急,要是平时他倒挺欣赏广大新疆人民警惕性强又灵活应变的良好素质,可能还会跟这位美眉瞎侃几句,可眼下......他果断掏出证件一手展开伸到美眉眼前。   美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压低声音,“明白了!我马上给您出票.....呃,那个,没什么大事儿吧,需不需要协助什么的?我可以帮忙。”   秦朗心中失笑,小姑娘果然乱七八糟片子看多了,却也不解释,这样倒省事儿,挺好。      ☆、狭路相逢   秦朗接过票冲美眉礼貌地点头一笑,那小姑娘立马满眼直冒粉红泡泡,无限花痴崇拜地目送大帅哥的背影消失在走道。   影片已开始,放映厅内一片昏暗,他猫着身子快速走到最后一排,视线扫过,迅速捕捉到她的身影。   人不算多,纪海潮挑的座位左右无人,倒符合她那清冷的个性,秦朗边无意识转着脑子边在她侧后角度坐定,这样可以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视线范围。   嫌疑人X的献身,东野圭吾的小说原著,他看过。   对生活绝望的高智商数学老师因为邻居母女的善意燃起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当发现母女俩被迫失手杀人,决定牺牲自己为她们顶罪。   废墟上的鲜花,罪恶下的温情,是东野圭吾极擅长表达的主题。   其实秦朗一直以为这也是白日焰火想表达的主题,   极端,压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在暗夜里仰望光明。   这姑娘对这类片子情有独钟。秦朗盯着她的侧影出神。   纪海潮鬼使神差地偏头瞥了一眼,然而很快便转回来,微微皱了皱眉。   秦朗猛地提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着实吓了一跳,心想这七上八下的,比高空跳伞还刺激,幸亏老子技术过硬反应敏捷,如果就这么被她逮到,还真是丢人。可她要一直看不到你,岂不更让人郁闷?   纠结的片刻,秦朗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那个站在过道找座位的男人竟然已经走到她身边,甚至弯下腰冲她说了句什么。   他看见纪海潮犹豫了一下,摇头,视线移回屏幕。   秦朗不由眯起眼,脑子里一千只草泥马在狂奔,他妈的!明明那么多空位,这猥琐男安的什么心?   果然,不出十分钟这男人的一只胳膊便搭上了她座位靠背。而她似乎看得太专注,竟然无知无觉。   秦朗气闷,这丫头,如此迟钝,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他正寻思要不要现在跳过去把那只咸猪爪子拎开再折断,纪海潮已站起身往身旁空位挪,那猥琐男得寸进尺,毫无收敛。   “走开!”她闻到那人身上浓浓酒气。   “哟,妹子,一个人看多寂寞,哥陪你呗。”那男人死皮赖脸。   纪海潮郁闷,竟碰上这种事,她认倒霉,不看也罢。   可那男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她走,不知死活地竟然去抓她胳膊。   下一秒,放映厅里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啊......我的手......”几乎所有人被这惨叫声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纪海潮转声望过去,呆住了。秦朗将那人反手拧住摁在座位上,眼睛却看向她。   昏暗的影厅,屏幕上警察在跟罪犯斗智斗勇,屏幕下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抽冷气,还有人窃窃私语。   她和他,就在这样一片喧嚣混乱中,越过黑暗,越过人声,越过模糊的光与影,越过所有刻骨的思念,凝望彼此。   纪海潮脑中轰了一下,接着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思考几乎是不可能了,所以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她也分辨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刚才那个男人纠缠她时,她只是很无奈,挺不错的一部戏,被搅了实在可惜。   可是竟然跟他这样撞上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也不是没想过,既然来了,难免会有重遇的一天,只是竟然是这样。   她突然觉得委屈,很丢脸,说不清为什么,或许下意识要在他面前保持尊严。然而就像刚才那样,一个女孩子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处于弱势,再冷漠强硬,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逃。   纪海潮转身便向外跑。秦朗一把扔开那个仍在鬼喊鬼叫的猥琐男迅速追了出去。   保安闻讯赶来,秦朗无奈出示证件匆匆解释了几句,直接无视掉保安进一步询问的试图冲进了即将关闭的电梯。   纪海潮后退两步将自己挪至电梯角落,低着头,一只手用力握成拳,极力控制其实根本控制不住的颤抖。   秦朗忽然不忍靠近。她的样子那么脆弱,又那么紧张,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伸出胳膊挡住门,转身冲她道,“走吧。”   纪海潮几乎是贴着梯门一侧滑了出去。秦朗哭笑不得,想开句玩笑,终究不忍。   她不出声,只顾闷头朝前走,只想快些离开,离开他,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抱成一团,静静地舔舐伤口。   她站在广场中央左看右看,突然不确定应该向左还是向右,来的时候连那些不知名的小巷都跟刻在脑子里一般,这下好,东南西北全忘了。   “海潮?”秦朗内心起伏又疑惑不解,在她身后保持距离。   她没有回头,只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叫了声妈妈。告诉我,我该往哪里去,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隐约听见手机铃声响,遥远飘渺得如同幻觉。   秦朗心情复杂地提醒她,“是你的,响很久了。”   纪海潮如梦方醒,忙乱地翻包,屏幕上显示“陈正”二字,她像终于抓着根救命稻草似地按下接听键。   “......陈正?”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时纪海潮心口一紧,头脑顿时清晰起来。   她差点儿忘了,陈正做不了她的救命稻草,陈正自己也需要拯救。他口齿含糊,声音嘶哑,喃喃叫着她的名字,有些语无伦次。   此刻纪海潮觉得那一字一句,都狠狠刺在她心上。   他说他想她,他要她回来,他说不能没有她,他说别离开......   “你喝酒了?你在哪儿?陈正......别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儿,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听话,好不好......”   她突然自责,她的陈正,一直冷静自律,永远优雅从容,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朗有一刻几乎想转身走掉。他听见她对着手机那头极尽温柔,百般安抚,果然,她的柔情只属于他,那个陈正。   纪海潮有些脱力地垂下手臂,轻轻闭目,深呼吸一下,乌鲁木齐初春的空气冷洌入心。   秦朗无声苦笑,向前一步,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消沉,“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她终于转身看向她,眼神冷淡而愤恨,“不用你管,我自己会走。”   因为你,我没有办法再接受陈正,因为你,我只能放弃一个我曾经那么深爱的人。   而你,明明咫尺,却是天涯。   所以,别再来招惹我,别让我再看见你。所以,请你从我的生命里走开。我们永不相见。   秦朗望着她的背影黯然,她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然而他终究不放心,追上去叫住她,“我送你,没别的意思……好呆相识一场,就当是朋友,你不会这么小器吧。”   纪海潮明显滞了一下,步子缓下来,偏头笑了,那笑容不带一丝温度,“朋友?谢了,我不需要......别跟着我。”   “纪海潮,你真是不可理喻!非要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吗?我们又不是仇人,何况,何况我们......”秦朗急了。   “我们什么?”纪海潮冷冷转过脸,“我们上过床是吧,可笑,我都不介意,你总不会在乎这个吧?”   “闭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介意,可我......”秦朗很挫败,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很挫败,“你别这样,对不起......”   “为什么你总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我早就说过,不需要你负责,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你懂吗,懂吗?”   你懂吗?我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地沦陷。可是,原来这么痛苦,痛苦到难以承受。你却不懂。   然而那些话堵在胸口却不得释放,所有的渴恋横亘心中不得倾诉,那个人近在眼前却不得靠近。   纪海潮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她不想哭,她发过誓再不会因为他流泪。可是要如何消解,所有的伤心无助,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放不下,求不得。   她蹲下身子,不顾广场上人来人往,不顾他的茫然无措,自顾自把头埋在胳膊上,埋在自己的世界里失声痛哭。   秦朗愣怔了几秒,从没见她这么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大哭,每一次她都是无声无息地流泪,虽然每一次他都知道。   他情不自禁低下身,单腿支地,双手拢过去,把她拥进了怀里。   从不曾忘记过的熟悉气息,心醉神迷,一瞬间便是灭顶,纪海潮放纵自己靠在他肩上,揪住他的衣襟,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尽情流泪。   “海潮,”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是真的......别再说那样的话,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哭够了,她终于抬头看向他,可泪眼模糊,拼命想看清,却总也看不清,“你真的喜欢我?我有男朋友都没关系?秦朗,那你要的是什么......”   “......”秦朗一时怔住,是啊,我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知道了,我满足你,现在想要吗?我们去开房……”她狠狠盯着他。   “别再说了......” 秦朗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他喜欢她,只是当初连他自己都分辩不清。   他叹口气,开玩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再晃荡下去招的可不止猥琐大叔,巡警都会被你吓到,到时别指望我去捞你。   她笑不出来,默默推开他起身,果然哭过一场之后不那么难过了,一路安静地跟他上了车,还是那辆硕大的越野,她曾坐过多次,车内什么都没变,连气味都没变。   到了公寓小区门口,纪海潮才意识到自己上车后几乎一直沉默,所以不可能同他说过小区地址。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一路开回这里来的?虽说他是一个前特种侦察兵,也不至于能透视进人的大脑这么神奇,她摇摇头,觉得今天自己脑子真有些不够用。   秦朗坚持下车看她进了小区后才离开,他说有事要回趟家,问她明天我能来找你吗。   不能。纪海潮果断回答。   秦朗又问,那以后我能来找你吗。   不,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她径直走进小区大门,没有回头。   他刚才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倒是不避讳她。夏天,她听见他叫了这个名字,那是夏珊的亲哥,他的发小。   她听见他说你去我家等我,咱们不醉不归。   那是他们,和夏珊的家,他们一直亲如一家人。   为了他,夏珊跟男朋友分了手、辞去了高薪且前途无量的工作。   你算什么,纪海潮对自己说,什么都不算。   秦朗站在大门外目送她离开,直到她拐过路口再也不可见。她的背影纤瘦,而且这一刻看上去格外孤单。是的,即便穿着厚重的大衣仍然纤瘦而孤单。不论偷偷看了多少次,那背影总能让他内心温柔而怜惜。就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而她那么坚决地拒绝了自己,不带一丝留恋。   他望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突然觉得自己还真他妈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得有些浑蛋。他以为自己无可救药地为她动了心,理所当然她也该爱上自己才对。于是当他发现她竟然和陈正旧情复燃才会特别地无法忍受,才会昏了头说出那些混帐话。他太在意自己的感受,而几乎忽略了她的。   其实骨子里,你还是之前那个秦朗,所有前女友眼中冷血无情的秦朗。他想。   到了家门口,人还没进屋就听见母亲和夏天夏珊兄妹聊得欢声笑语。他没来由又想起她来,想她一个人,无亲无故。   推门而入,秦朗笑眯眯地朝沙发上坐着的夏天伸出双手,“瞧瞧这是谁回来啦!快一年没见了吧!”   夏天抓了他的手顺势起身,两人交臂、撞肩、拥抱,夏天推开他上下打量几眼,“清减了不少啊,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这是工作太辛苦,还是谈恋爱太辛苦啊,哥们儿!”   夏珊正和傅心芸有说有笑地拆着夏天从北京带回来的稻香村糕点,准备盛在盘子里,听见这话不由抬头瞥了秦朗一眼,又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   秦朗大笑着转移话题,“怎样,听说你现在忙得天天睡办公室,这天子脚下的差不好当吧!”   夏天立马配合地叹气摇头,如遇知音似地开始一股脑儿吐槽倒苦水,说这每天大老板不下班咱谁也不敢拍屁股走人,人老板堂堂一少将,白头发比我爹还多,还得在那儿加班加点开会熬夜,我们下面这些做小的能不把命压上吗?   果然接近权力中心料多且猛,于是两人开始扒扯部队上那些有的没的白的灰的黑的,反正关起门来当自家兄弟唠嗑,回头开了门就全烂肚子里。   扯着扯着到了饭点,满桌子好菜好酒,秦远山最近在下面视察工作,老爷子不在,大家吆喝着上了桌,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各自抓了筷子就开动。   夏珊夹了块红烧猪蹄放进嘴里,顿时赞不绝口,“入口即融,肥而不腻,简直美容圣品,阿姨,您这手艺比我妈强多了,以后我得常跟您这儿蹭饭吃。”   傅心芸喜笑颜开,“就你嘴甜,如今你也回来了,以后啊想什么时候来都行,我也有个伴儿说说话。”   夏珊应着好,眼睛却似不经意扫向秦朗。   秦朗端着酒杯却像突然失了神。她晚饭吃的什么?是自己在宿舍里做,还是叫外卖,或者只是泡个方便面了事?又或者根本就不打算吃?她胃不好,却几乎不能像这样好好吃一顿家常饭菜。   “我去下洗手间。”秦朗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地走开。   ☆、害怕错过   秦朗一通电话打给于建安,这哥们儿对全乌市的食肆了如指掌。于少竖起耳朵问什么情况,神神秘秘的。秦朗说没啥就是想找一家酒楼,饭菜精致还能外送,最好是湘菜,但不能太辣。于少说小意思,几个人的量,送哪儿,我直接帮你定得了。秦朗支吾着说你给个电话就行,我自己来。于少说搞什么鬼,偷食也不叫上我,哥们儿我不告诉你了。秦朗无奈只得实话实说,那姑娘一个人在这儿,我怕她吃不好饭。于少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你行啊秦朗,知道心疼人了,把地址发过来,交给我了。   秦朗了却一桩心事,心情愉悦地挂了电话,想想她今晚好歹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回客厅时嘴角上的一弯柔软笑意都来不及收回。   傅心芸欣慰地想,这孩子最近心情不错,有笑容了。   夏珊心酸地想,他们见过了吗?应该是见过了。回来后还没见他这样笑过。   夏天疑惑地想,这小子现在不是没女朋友吗,难道有情况?   饭桌上的谈话不过就是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尤其有女性长辈在场,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唠着自然就扯到了儿女婚姻大事上。   傅心芸问夏天,听你妈说你打算今年结婚吧。   夏天回答,本来是打算今年把事儿办了,可工作实在太忙,这次还是趁出差才能顺便回趟家,结婚,不一定有时间。   秦朗问那你媳妇儿没意见啊,你们好了有几年了吧,再不办事儿当心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傅心芸伸手打他,说秦朗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小天懂事儿着呢,工作结婚两不误,哪像你,去相个亲都能给我相得乱七八糟,这下好,媒人不敢上门了。   夏天大笑,“不会吧,一个都看不上啊?听说相亲最容易遇上极品,说说看,让哥们儿我也见识见识。”   秦朗想起那12345号,郁闷不已,“一个让我脱军装开公司,两个说新疆太不安全,以后铁定要离开,要我早做准备,还有一个,竟然嫌朝晖的酒吧档次太低,另一个稍微正常点,有男朋友但家里不同意,出来相亲拉人做幌子呢!”   夏天乐得直拍桌子,夏珊也差点笑喷,傅心芸无奈望着秦朗哭笑不得,说这些姑娘都是我千挑万选的,是你自己太武断只看片面,人是需要深入了解的,其实有两姑娘对你印象不错,还托人问起你,要不再见见面吧。   秦朗吓得忙摆手,“妈您就饶了我吧,每次相完亲回来我都吃不下饭。”   夏天笑够了,半开玩笑道,“要不,你跟夏珊凑合一对得了,男未婚女未嫁,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至少互相不讨厌。”   自家妹子喜欢秦朗那么多年,如今辞了工作回来,她的心思他这个当哥的哪能不知道。   夏珊一听急了,对着夏天嗔怒,“哥,说什么呢,你别瞎掺和!”我的爱情,即便他不要,也是我自己的事儿,不是你们顺手的人情。   秦朗倒是毫不在意,笑了笑给自己倒满酒,足足二两,“小珊是个好姑娘,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值得一个真心实意爱她的人,这一点,我这辈子都给不了......小珊,我永远都是你哥,只要我能为你做的,无论什么,在所不辞!来,我干了,你随意。”   傅心芸想拦没拦住,只得冲夏珊道,“别理他,不想喝就别喝,他那样喝法,今天又得醉。”   夏天笑笑,也端起了酒杯一口干完,这世上许多事情都可以有商有量,讨论出一个最佳方案,唯独感情这档子事儿......还真没什么折中之法,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夏珊却笑不出来,他真狠,简单几句话,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十几年的感情给否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秦朗,她有男朋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终于又在一起,你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夏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掷地有声。   傅心芸皱起眉看向秦朗。   秦朗脸上笑意慢慢敛去,拿过酒瓶又给自己上满。他看见那个人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就像要嵌进身体里去一样,他听见她极尽温柔地让他别再喝了乖乖回去睡觉。   他仰脖一干而净,半晌,终于哑着嗓子道,“我知道......可是没办法,总想尝试一下,我怕万一错过,这辈子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喜欢的人......”   几乎空着肚子连续几杯下肚,秦朗有些晕乎乎的,酒的确是个好东西,她曾说酒是上天赐予的美妙礼物,果然如此,平时说不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   夏珊眼泪夺眶而出,她还从未在他面前这样流过泪,他也从未为了一个姑娘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够了吧。她爱了他那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在他心里留下半分位置。   傅心芸心中困惑复杂之极,他们说的,还是那个姑娘,纪海潮?来不及细想,夏珊已端起酒杯一饮见底,随后起身朝傅心芸说了声阿姨对不起我先回去了,便头也不回冲出门,叫都叫不住。   夏天摇头苦笑,拍了拍秦朗肩膀,说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姨对不住我得去看看她。   傅心芸叹口气说赶紧地,女孩子家面子薄,好好劝劝她。   回头去看秦朗,还是忍不住埋怨,“你看看你,一顿饭吃得好好的......少喝点,一喝酒就胡说八道,一会儿醉了还有得你难受。”   傅心芸夺过秦朗手中酒杯,拿过一碗米饭搁他面前。   秦朗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妈,您让我喝吧,我不喝更难受。”   “到底怎么回事,那姑娘不是早走了吗,你们还扯不清?秦朗,妈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她,你完全不当一回事,现在知道难受了,小珊多好的姑娘,你偏偏......哎。”傅心芸说着说着就有些生气。   “妈,您别这么说......她是个好姑娘,我怕再遇不到这么喜欢的人......”秦朗舌头已有些打转,可他心里清楚,不能就这么放手,不能。   傅心芸觉得好笑,“你醒醒吧,小珊说人家不是有男朋友吗?何况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即便你们在一起也长久不了,现在的女孩子,可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哪耐得住寂寞……即使是小珊,之前还不是一直交着男朋友。”   “......她不一样......那个人离开她出国,整整四、五年,她始终一个人......她18岁母亲去世,父亲很快又成家,就她一个人......我从没见过那么坚强的姑娘,经历那么多,还那么善良......妈,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秦朗两眼一眨不眨,仿佛自言自语。   傅心芸皱眉,真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你人在部队,工作又忙,这么独立要强的姑娘你更拿不住,还是趁早断了这心思,别非给自己找罪受!”   “我舍不得,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当初刚认识她时我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我的理想,我看重的东西,她都懂......她的心就像水晶一样,会发光,会把人吸过去......没有她,我怕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姑娘了......我真的害怕错过……”秦朗语无伦次,喋喋不休,根本忘了对面坐着的是他母亲。   傅心芸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泡杯浓茶,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静。   她疑惑自己怎么会跟儿子如此平静地聊着这个姑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半年前,她曾因这姑娘晕倒住进了医院。她问自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秦朗把她带到自己面前,你会怎样?会冷言冷语让她难堪,还是撕破脸面坚决反对,或者暗地里想办法把她弄走?   秦朗一定会问她为什么。她该如何回答,难道跟他说就因为她是个湘西人,因为自己内心深处那根难以拔除的刺?这完全是个见不得光的理由,特别是在自己儿子面前。真要弄成这样吗,傅心芸问自己。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泡好茶出来,秦朗竟然就那样趴在桌上睡着,她听见他嘴里不时嘟嘟囔囔,似乎还在不停地说着那姑娘,叫着她的名字。   傅心芸边收拾桌子边低声叹气,良久,终于自言自语道,你要真那么喜欢她,妈也没法拦着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你自个儿吧。   纪海潮确实没打算吃晚饭,所以当接到电话说您定的餐已送达请开门签收一下时,她脑子里迷糊地想着,难道我今天真糊涂了,我定了餐吗?   防盗门外是送餐小哥年轻而笑容可掬的脸,她忍不住问,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叫外卖,你是不是送错了?   小哥露出一付仿佛意料之中的表情,说给您定餐的先生交待了,如果您问起就说他姓秦,让您务必好好吃饭。   纪海潮愣了一下,打开防盗门,小哥递过来一个硕大食盒。   他指着食盒说饭菜用瓷碗盛着,请趁热享用,还有这是我们酒楼的菜单和联系方式,以后如有需要,可以直接拨这个电话定餐,所有费用已经预付过了。   纪海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接过,真沉!她差点拿不住,谢了小哥转身将沉重的食盒双手拎上桌,打开盖子,两层共六格,精致的瓷碗用密封胶盖盖紧,拿出来都还是热腾腾的,香芋蒸排骨,小炒黄牛肉,莲藕猪蹄汤,蒜蓉青菜,一小碗米饭,竟然还有一份油亮金黄的糖油粑粑。   纪海潮抚摸着食盒上“湘楚酒楼”几个字,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柔软又苦涩。   第二天一早手机刚打开铃声便适时响起,纪海潮看到那个她一直没有保存的电话号码在不断闪烁,熄灭一阵又再响起,反复不休。   她强忍下要去接听的冲动,最后刺耳的铃声终于停止,她松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慢腾腾洗漱完毕,窝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发呆,不一会儿手机屏又蓦地亮起,随着一声提示音一条短信显示在屏幕上:   海潮,我昨晚上喝多了点,现在已赶回驻地值班,无聊透顶。你在做什么?起来了吗?秦朗。   不一会儿,又接连发来两条:   海潮,如果起来了别闷在屋子里,出去走走。记得吃早饭。想来我这儿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免费参观军营。秦朗。   或者,我们驻地对面有一家不错的咖啡书吧,许多战士周末会在那里打发时间,你要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看。   纪海潮轻轻笑了笑,倒是个好建议。可是,咖啡书吧别处也有,我若眼巴巴跑去你驻地那儿,算什么个意思?   再一条发过来时,果然是三中队驻地地址,而且似乎离得并不太远。纪海潮感觉心中某处明显地动了动。当然,只是去他对面的咖啡馆看看书,喝杯咖啡,打发打发时间。仅此而已。   不用工作的周末,实在是太太太无聊了,真的。   于是纪海潮怀着一种既粘乎又愉悦的心情出了门。路过小区门口早餐店,乖乖进去吃了个早餐。   包点、热粥、咸菜,典型的南方口味,她吃了个精光。被伺候得舒服了的胃部立刻向大脑神经轻快地放送讯息,大脑体会到了胃的快乐,于是全身的细胞都跟着欢快起来。   纪海潮望向窗外,是个阴天,没有阳光。嗯,阴天也挺好,紫外线没那么强。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看过的亲们,十万分欢迎大家评论吐槽给意见,你们的每一份关注都是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   ☆、秦朗和夏珊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无巧不成书。秦朗后来边骂娘边嘀咕,早知道那天她会去书吧,他宁肯翻墙跑掉都不会出来跟夏珊见面了。   夏珊在电话里说,我在你驻地门口,出来见个面吧,就一会儿,说几句话。   秦朗不能不去。对于夏珊,即便不存在内疚,他也不是毫不在意的,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亲如家人。   她叫了他那么多年哥,突然有一天就固执地不肯再叫,后来她说喜欢他,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他心无杂念说当然喜欢,自己亲妹子怎么会不喜欢。   她总是很无奈地笑,说你要真是我亲哥倒简单了。她一如往常地待他,亲昵又坦荡,只是不再叫他哥。   后来,他开始交女朋友,聚会时也总会带上。起初夏珊还有些别扭,慢慢地,她居然开始若无其事地对他身边的女孩评头论足,嗯这个环肥那个燕瘦,这个羞花那个闭月,就像那些美丽的女孩子只是一件新鲜的摆设。   他以为她不再对他抱有幻想,果然是他秦朗的手足,女孩儿都这么爽快大气。   然而直到军校毕业那一年才知道,夏珊一直都不曾放下。□□当然还是他带回来的姑娘,白雪,她应该算是所有交往过的女孩中唯一令他动过真心的吧。   青春热血的军校校园,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在那样轻狂纯真的年月,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然而,也就是喜欢了。   军校管理严格,规定不允许谈恋爱,殊不知这样的环境反而更容易激发人的逆反心理,他对她的喜欢竟然一直坚持下来。   但是一毕业,仍然理智地各择方向,各奔前程,并无留恋。   分别前夕,白雪说想再去乌鲁木齐吃一回正宗的羊肉串和烤馕饼,于是他又把她带了回来。   那一次,一向怡然自得的夏珊突然爆发,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直接把他从KTV里拽了出去,抱着他放声大哭,说秦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秦朗这才真正开始犯愁,原来夏珊她从来都不曾放下他。   再后来,她出国留学,毕业后选择去了深圳工作。某次回家,她终于当众宣布自己有男朋友了,一个优秀得足以让所有人羡慕的男子,拥有自己的公司,说起他时,夏珊两眼放光,不容置疑的骄傲和幸福。   他很欣慰,替她高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到纪海潮的出现。   说起来,还得感谢夏珊。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带纪海潮出现在他们那帮人的聚会上,他这辈子可能就碰不到那姑娘了,他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体会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而这一次夏珊的反应更为激烈,她辞了职、与男朋友分了手,几乎跟纪海潮同时回到乌鲁木齐。当然,他倒不信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他只是不明白,她们既然是好朋友,夏珊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地采用这样一种姿态。   女人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   夏珊放下电话滋味难言,他可真够忠贞不二,两人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不愿单独跟自己见面了,回来这么久,约了他这么多次,总是各种理由推脱。今天要不是已到他驻地门口,估计还甭想见着他。   她抬头看看天,难得的阴郁不定,跟她的心情一样。这次回来,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乌鲁木齐的气候了,干躁、阴冷、温差大。   她突然有些怀念深圳,常年不断的明媚阳光让人总是心情愉悦,从海上吹来的湿润腥甜的空气总是令人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从深圳遥望乌鲁木齐,全是值得怀念的过往和值得期许的未来。   而回到这里,那些记忆里的美好仿佛都变了质。   干爽澄净的空气由于缺乏水分,于是饥渴地掠夺着人皮肤里的湿润,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躁烦。   原本风情万种自由自在的城市,而今四处设卡层层安检草木皆兵。   以为相互珍惜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摈弃了虚幻的假象和距离的美化,恢复了它并非那么美好的真实面目。   原来,回到家乡、重拾记忆的美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不忘初心和回归初始根本就是两回事,就像理想和现实。   小珊。她听见他叫自己,无波无浪的声音,辩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大院里碰到的任何一个熟人都比他热情。   于是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欢快地扑过去,迫使他把自己抱起来再轻轻放下。回不去了,她想。自从纪海潮闯进他们之间,一切就回不去了。   一身常规的的秋冬作训服配军靴,手上戴着格斗指套,再普通的衣着穿在他身上都变得气势非凡,他在她眼里永远帅气得无可救药,一如多年前那个从天而降的明亮少年。   她冲着他笑,笑容明媚,仿佛不带一丝杂念。   “嘿,笑什么呢,什么好事儿!”秦朗受到感染,放下心中戒备。   “沒什么,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我记得你刚回来那会儿我也来过一回,一晃快三年了。”夏珊望一眼大门方向。   “是啊,当时你还带了整一车好吃的说慰劳人民子弟兵,把队里那帮臭小子激动的,说要给你评一个拥军模范。”秦朗笑道。   夏珊怔了一下,她都不记得当时她还带了吃的。唯一记得的是,那些战士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叫了她嫂子,她记得当时一瞬间的激动,甜蜜的幸福感如发酵般漫延全身,那暗藏的喜悦,无法声张,是她记忆中再难忘怀的怦然心动。   原来人真是会选择性记忆的。那个片段对他而言,怕是从未发生过吧。   “昨天......不好意思啊,我太冲动了,你别介意。”夏珊收回目光。   秦朗有些意外,“说什么呢,咱们跟一家人似的,用不着讲这些虚的。”   “秦朗,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吧?你还是会拿我当妹子吧。”夏珊半开玩笑。   “当然,我说过,我永远都是你哥。”秦朗忍不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那就好......好冷啊,我都快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了,还是深圳呆着舒服。”夏珊搓搓手,却突然在这一刻动了心思。   原本她来是想缓和一下昨晚上的尴尬,她不希望他心怀戒备,她想要他们像从前一样。然而对于她来说,或许这是一场根本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角逐。   她有自己的底线和骄傲,太过难看的姿态,她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你在南方那温室里呆太久,越来越娇气了,不过这大西北确实更适合糙老爷们儿。”秦朗无心道。   是啊,真的已经不适合我了。夏珊想。可是她呢,她又能适应这里吗,她愿意为了你留在这里吗?   夏珊看着他,眼神明亮,似有水光,“嗯,我也觉得,所以搞不好,过一阵我就回深圳去了。”   “小珊......”秦朗欲言又止,他想说,没必要因为我改变什么,这不值得。   夏珊眼神黯下来,果然,一句劝慰的话都没有。她朝街边转过头试图化解掉心头抑制不住的酸涩,却一下愣住。   她看见纪海潮正从对面咖啡吧推门而出。   “秦朗,能抱我一下吗?好冷,要走了。”夏珊睁大眼睛笑嘻嘻道。   几不可见地犹豫片刻,秦朗随即笑着伸开双臂,“当然。”   夏珊走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她看见纪海潮向这边看了过来,视线马上就要落在他们身上。   我爱你。夏珊用口型无声地说出,而后将脸偏过去轻轻转向秦朗,几乎要贴上他的脖颈,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小珊?”秦朗皱眉,身体有些僵硬地轻轻抓住夏珊的胳膊,想把她与自己分开。   “哥,让我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像以前那样。”   她语气亲昵,却大方自然,秦朗无奈地自嘲,可能我多心了。   夏珊终于直起身,她瞥见纪海潮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拦下了一辆计程车。于是她一脸灿烂地朝秦朗挥手告别,“回去吧,我约了同学逛街,得赶紧走了。”   秦朗站在路边目送她开车离去,转身迈进驻地大门时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对面一眼。   她电话都不肯接,又怎么可能来。他无声苦笑,转过头去。   那句话,三个字,世上最轻易被分辨的口型。纪海潮看见她对他说出了那三个字。   那么亲密的姿势,就在他驻地门口,毫不避嫌。   当时她要了一杯咖啡,其实根本无心看书,只是坐着发呆。心情不错时坐着发呆也是一种享受。   然后她瞥见两道深绿色的挺拔身影走了进来,年轻的军官,朝气蓬勃,自带阳光,离她很近。是他队中战友吧,当时她愉悦地想,真精神啊。   她很丢脸地竟然不由自主偷听他们对话,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你还能再无聊一点吗,想他可以直接去找他呀。   其中一个少尉说,吴忧你看见沒,刚才咱驻地门口那女的,也不知找谁。   另一个少尉说,哦,应该找咱队长的吧。   真的啊,你咋知道滴?   猜的,我听见队长在办公室接电话来着,说马上出来。   不会是队长女朋友吧,那身材气质,跟咱队长还挺般配。   啊,队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小吴你这话说的,难道队长找了女朋友还得向你汇报不成?   那倒是,咱们队长,人帅活绝,恐怕整个新疆总队也找不出第二个,漂亮姑娘,更不在话下。   ......   于是纪海潮鬼使神差地起身离座,经过那两个年轻军官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正好抬头,真年轻,眼睛湛亮,由内到外的青春活力。   从书吧踏出来,那一幕就那样硬生生撞入视线,极赏心悦目的一对,在她却如晴天霹雳。   她觉得自己忽然从柔软温暖的云端一脚踏空,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深洞,晕眩而惊慌。   她仓皇而逃。再不能多看一眼。   纪海潮坐在出租车里,感觉心脏一下一下地抽动,缺氧般快要窒息的难受,她摇下车窗让冷空气灌进来,风一下迅疾打在脸上,生涩的疼。   到了晚饭时间秦朗还是忍不住又给她拨了电话,仍然未接,最后只好发了条短信。   海潮,吃过了吗?你胃不好,要记得按时吃饭。明天起队里会很忙……跟我说句话吧,别当我是个陌生人。或者回我信息也行,好吗?秦朗。   纪海潮麻木地看着那几行字,淡淡一笑把手机扔进沙发的角落。   秦朗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只言片语,接下来的几周忙着新一轮的集训演习,有时还遇上出勤任务,便无暇再顾及她。只一两次稍空闲的时候,才摸到她公寓楼下,看过她一眼又匆匆而去。   其实他偶尔也会想,她如果跟了自己还真没什么好,又忙又累又危险,陪她的时间有限,万一哪天受个伤还担惊受怕。可人又是很自私的动物,好不容易碰上真心喜欢的,生怕错过,生怕再也遇不上,于是只想拼命抓住,哪怕多一分多一秒都不愿放手。   ☆、我们算怎么回事?   五一节将至,又因前阵子扎扎实实忙活了一场,工作成绩相当可观,支队领导很是欣慰,于是大手一挥,说小长假让秦朗那小子他们三队好好休养休养,没有十二分的必要就甭给他们安排任务了,所谓特战,那意思不仅是特别能战斗,也是特别情况再战斗嘛。   作为整个武警总队最精锐中队的一支,三队上上下下这回总算破天荒地享受了一次特权。   足足两天假,TNND!不用训练、不用出勤、没有演习、没有比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体验啊,众兄弟不约而同地幻想着,那叫一个神清气也爽......   等等,呃,那个,队长大人还没发话哩,据目测,队长脸上这几日无风无雨亦无晴,正常得有点不正常。所以,难说。   刚吃完午饭回到宿舍楼的各位特战精英们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好了,也不知谁这时候嘟囔着念了句赐队长一个媳妇儿吧,安拉!于是所有人难得如此整齐划一地跟着祈祷:赐队长一个媳妇儿吧,安拉!说完大家伙儿都忍不住哄然大笑。   刚刚跨出饭堂的秦朗莫名其妙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廖念琛看他一眼边走边笑,说有人念叨你了。   那就只有我妈。秦朗不以为然地脱口道。转念又想,反正不会是她。   提到秦朗他妈,廖指导员欲言又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中队明星队长去相亲的事他多少听闻了些。秦朗之前失恋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几个月来这位主儿折也折腾过了,自己劝也劝过了,如今好容易风平浪静。   再说这种事旁人也急不来,本想劝一句“弱水三千,何必只取一瓢饮”,想想又算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刺激到这位狂人,又得全队上下折腾一番,自己还想安心陪陪老婆孩子哩。   于是,只淡淡来了句,难得休假,好好去放松放松,这两天安排好值班就行了,工作嘛,做不完的。   秦朗心里明镜似的,应了声兄弟们是该好好放个假了。他本来也没打算五一搞点什么事,自己还有事儿呢,老子是当兵,又不是当和尚来了。   两人一路走过宿舍楼道,走着走着就感觉气氛不大对,猛然回头果然发现间间宿舍门口齐刷刷伸出来几张或黝黑或古铜或小麦色的脸孔,且明显带着纠结哀怨的小眼神儿。   “干嘛呢这是?闲的慌,还是吃饱撑的?”秦朗慢慢转过身,面带疑惑地眯起了眼。   大伙儿立刻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胆小的已经光速缩了回去,胆大的开始嘻皮笑脸地叫队长。   秦朗冲着那吴忧抬抬下巴,“有话快说!”   “队长......那个,明后天,咱们是放假的哈,我是说,没什么其他事儿吧?”吴忧支吾着斟酌用词。   “怎么,想有事儿啊?好啊,要么咱找特警队的去比划比划?”秦朗故意压低嗓音,用几乎温柔的语气缓缓道出。   在场的个个都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而后不出意外地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小吴排长,您非提这码子事儿干啥,不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吗?   无数把眼刀瞬间将吴忧射成了马蜂窝,吴忧同学肠子都悔青了,幽怨地转向廖念琛,“......指导员……”   廖指干咳两声假装沒听见,秦朗忍笑继续演,“吴忧,你不是有个老乡在特警队吗,这事儿交给你了,现在就打个电话跟他合计合计,下午训练前把方案交上来。”   吴忧眼睛一亮,立正报告,“队长,我那老乡正在出任务,吃饭前我刚好有事跟他通过话来着,据报江淮路一幢写字楼疑似有□□,因情况尚不明确,所以调了一支特警小队协助排查......”   秦朗快速作了个手势打断他,“江淮路?”   吴忧看见自家队长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明所以地愣愣点了下头,“啊,是江淮路,我应该没听错。”   “哪栋写字楼?”秦朗的声音也变了,低哑中竟然有丝颤抖。廖念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吴忧同学感觉队长那眼神是不是想把自己给生吞了,嗫嚅着,“......这个,不知道啊,我,我没问。”   “那现在就问,快!”秦朗克制地压低着声音,不然他几乎想吼出来。   “秦朗?”廖指导员发觉不对劲了,疑惑的语气中带了点提醒的味道。   廖念琛拍在肩上的手掌有暗含的力度,秦朗微微垂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平静两秒后掩饰地挥了挥手,“不用了,该干嘛干嘛去。”说完径自往自己宿舍走去。   扫一眼跟前那些年轻诧异又八卦的面孔,廖指脸上堆起和蔼的标准的政工干部的微笑,用一付知心老大哥的口吻道,“小伙子们,队长开玩笑呢,都散了吧。”正准备转身突然想起大伙儿最关心的民生问题,又安慰地补了一句,“明后两天假,除了早课,没有额外训练,要外出请假的提前打招呼。”   廖指满意地看着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散了,在秦朗宿舍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打完电话拿了钥匙出来,主动上前,“要出去?去吧,这里我看着,还是老规矩,下午训练有刑排长。”   “老廖,辛苦了,我尽快回来。”秦朗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快步离去。   廖指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得欣慰,春风一度,桃花又开,年轻真好啊!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才大了秦朗两三岁而已。   华夏大厦。当这几个字清晰地撞向耳膜,秦朗甚至感觉到了胸口有一丝生疼,像被什么东西直接打在心脏。   沈未东的公司就在那栋楼里,二十五楼,而据说,□□可能在二十四楼。如果爆炸,仅一层之隔。简直不能想象。有一刻他感觉身体里的血都要凝固了,脑子缺氧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其实正常情况下,接到此类报警,写字楼应该早已安排人员疏散,而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关于爆炸的报道,甚至□□都未搜索到,到最后这件事儿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事实上这种情况他见多了。然而他就是会控制不住地要去想象那无数种最可怕的可能性。   纪海潮。纪海潮。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名字。你害怕吗。   我怕了,真的。想想她可能离危险一步之遥,这念头太他妈可怕。他曾多少次穿越枪林弹雨,命悬生死一线,却从未怕过。而这姑娘,光起来点念头都让他受不了。   路上车辆不算多,他将油门踩到底,左让右避,急转、急刹、飘移、换档,飞速前行,在特种大队学到的车技难得实践在这座城市里,竟然不是为了追堵敌犯。   他突然想什么都不顾地把她拴在自己身边,用强也好,耍赖也罢,甚至玩点心机也未尝不可,只要有她。龙云飞不是说过,有男朋友怎么了,抢过来啊。只要他愿意,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可是,她不是别人,他要她心甘情愿,像他对她一样,他要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像他的眼里只有她一样。他要他们之间对等。   车拐进江淮路,远远看见华夏大厦,公安特警的车停在大厦前,拉了警戒线,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秦朗找了空位停好车,熄火拔钥匙推门下车直奔大楼而去。   一身迷彩绿作训服,军靴,身形笔挺,气势逼人。在楼下执守的小警察一见到他便不自觉地拔直了身体。   “现在什么情况?”秦朗朝小警察亮出自己的证件。   小伙子立马心生敬意,“大厦所有人员已经疏散完毕,排爆作业还在进行,目前为止未发现可疑物品。”   “那些疏散的员工在哪里?”他下车前拔了她的电话,毫无例外又是不接,再拨沈未东的,说今天一直在外面应酬,也只是听说出了事儿,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大部分公司应该都安排员工下班了,还有的可能就近等着,想等处理完继续回去工作,明天要放假了嘛。”小警察好心地分析。   “谢谢。”秦朗点点头,环顾四周,去找找吧,或许就在附近。   他一路继续拨她电话,一路沿街寻找,咖啡馆、面包店、餐馆......   纪海潮瞥见他时正在街道的另一边,隔着护栏和陆陆续续疾驰而过的车辆,她看见他手机举在耳边,一间一间小店看过去,偶尔转身、倒退,左右张望,他个子高而挺拔,在人群中卓然鹤立,脸上是极力克制的焦急。   那幅场景像极了电影里,一帧帧黑白画面,慢慢移动的镜头,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另一个,擦肩、错身,终于失之交臂。纪海潮有些恍惚,隔着一条马路,感觉同他隔了前世今生。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他的号码,脑子里不禁冒出一个问题,他和她,究竟要如何?   按下接听键,再抬头看过去时他已在路边站住,目光定定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刻,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喧嚣悄然而去,如同时间的沙漏,无声无息一分分流逝。   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不能深究,纪海潮心头狂跳,这是她一直努力要忘掉的人,然而每一次见到,都能让她的心失去节奏。   她看见他嘴唇微启,低沉嗓音从手机里传来,“在那儿别动,我过来。”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过来,稍稍发了愣,直勾勾看着他无法挪开眼。他一只手搭在护拦上,轻轻一跃,人已站在马路中间,一辆车堪堪从他身前擦过,惊得她脸色苍白,他却毫不以为意,几个跨步左躲右闪,身形灵活矫健,而后又是轻轻一跃,转眼就到了她跟前。   他看着她笑,嘴角上扬,眼里似有无数星光在闪烁,帅气得无可救药。纪海潮叹息,你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才能少爱你一点。   一瞬间,跨越前世今生,眼前人那么真实,近在眼前,看得见也摸得着。于是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碰碰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她轻轻握拳放下手,掩饰道,脸上有点脏。声音低不可闻。   秦朗不动声色地微低了头,说,哦,哪里?帮我擦擦。   纪海潮心里自嘲了一声,谎话果然说不得。为了圆谎,她只好重又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碰。   只是轻轻一碰,秦朗却觉得脸上某一处即柔软又甜腻,像她的唇滑过。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去抱她的冲动,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以后别那样过马路。”她说,声音隐约透着嘶哑。   “你感冒了?”秦朗敏感地捕捉到。   “没有。”她本能摇头否认,慢慢转身朝公司方向走。   他也陪着她走,两人半天没有一句话。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夹杂了尘土的气息,路边的榆树叶轻快地摇曳,发出稀稀索索的微响。暮春的乌鲁木齐,竟有点南方的味道。   都让人感觉不真实了,虚幻的,就像身边走着的这个人。她隐约想着。   大厦前的警戒仍未解除,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去工作。纪海潮心里有点乱,她没有问他你找我有事儿吗,也没有说你走吧。这些日子来,他曾拔过无数通电话给她,也时不时会有一条短信。   纪海潮你睡了么?我们在草原上宿营,星光太盛,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白天风光也很美,你真该来看看。   纪海潮,吃过饭了吗?今天驻地食堂估计换了厨师,实在难以下咽,我想吃烤羊肉。   纪海潮......   有时她忍不住笑,也偶尔产生错觉,好像她是他的什么人。以至于她很想问他一句,秦朗,我们这样究竟算怎么回事?   或许他会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如此,她便只剩下尴尬。是啊,他说过的,他们可以做朋友。可她从来都不是个洒脱的人。   做朋友?还是永远不见的好。   “那个,我有事儿还得上去,你......”纪海潮抬头看向大厦高处。   “应该没那么快处理完,今天最好别再回办公室了,万一没排查彻底,太危险。”秦朗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听不出她话里意思。   她低头一笑,“如果肯放人上去,就不会有问题。”   “不行,我不放心。”秦朗一时急了,脱口而出。   纪海潮怔了怔,仍平静道,“不会有事,我命大,能逢凶化吉。”   秦朗哼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就有些恼火,“别自以为是,去过阿富汗怎么了,造成危险的往往是疏忽大意。”   纪海潮不禁好笑,她想,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放心,凭什么不放心,我生命中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你,也与你无关,你有什么不放心?   “去年春节回老家,山里不通火车,坐大巴,车在路上翻进了路边沟里,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居然安然无恙,有些人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你看,我说了我命大。”   她若无其事娓娓道出,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眼神却渐渐浮出冷清。   秦朗,就在几个月前,我差点死掉,如果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次我如果不来乌鲁木齐,你我可能永不会再见了。   这样本来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你到底不放心什么。   ☆、他要我的真心   秦朗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去抓她胳膊,“对不起,我不知道......吓坏了吧!”   她轻轻挣开他,“我很好......秦朗,我的意思是,为了工作,我才不得不回到这里,其它,没什么两样。”   秦朗愣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一下子沉下去。她的样子真冷,拒人千里之外。可就在刚才,他横穿马路时,看见她脸色瞬间苍白,看见她明显的关心,还以为,多少她也是在意的。   “在下雨,进去坐坐吧。”秦朗指指路边的咖啡馆,她明明就是感冒了,却死活不认。   纪海潮犹豫片刻,没有拒绝,本来打算干脆先回公寓呆着,可他在,若她开口,倒像要邀他上去似的,这样的误会万万不能发生。   她要了少糖拿铁,不浓不淡的味道,喝第一口时,热气冲向咽喉,还是忍不住咳出声。   秦朗说,要不回去休息吧,吃点药,不然严重起来搞不好会发烧。她说没关系,没那么娇气。   秦朗点了美式,纯黑的。她记得夏珊也喜欢美式,他们竟然连咖啡的喜好都一样。   纪海潮想起很多年前开始喝咖啡时,自己也是偏爱黑咖的,纯粹的苦,却甘香酽冽,回味无穷。觉得特带劲特过瘾。那时候,她有陈正。   忘了什么时候再忍受不了那份苦,是去深圳以后吧。一个人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工作、找住所,换工作,搬家,一个人吃饭、坐车,回家,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没有了喝咖啡的心情。直到一年后被龙腾广告录用,工作顺利而稳定,中午吃过饭后和同事一起在公司楼下喝咖啡,她不加思索点了美式黑咖,一口下去却差点吐了出来。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玩意儿原来这么苦。   从此以后,不再喝黑咖啡。她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口味,意式浓缩,卡布奇诺,拿铁.....什么香草的,榛果的,焦糖的,海盐的,什么星冰乐,圣诞乐,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每出一种新品,必然要试一试,却再也没有当年喝黑咖啡的感觉。   记忆中再美好的滋味,也终于成了记忆。重新去尝,只剩苦。   “不苦吗?”她也曾这样问过夏珊。   “要尝尝吗?有回甘,很浓郁很纯粹。”秦朗笑着反问,端着杯子伸向她一些。   夏珊也是这样回答。   她摇头,“有尝过其他口味吗?”   “我从来只喝黑咖啡。”秦朗答道,她的表情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平时几乎不吃甜食,咖啡里加糖都受不了。野外作业或执行任务时,甜食特别是巧克力是效果最快的补给,有时候是救命的东西,他从不会想口感和滋味如何。可是生活中,他再接受不了甜的食物。   纪海潮无意识的点点头,原来她以为夏珊是因为生活太顺爱情太甜才需要苦黑咖来调剂一下,看来并非如此。她爱喝黑咖啡也不过是因为他吧。   “你要喜欢喝咖啡,回头我让战友从云南老家弄点过来,云南的咖啡豆真心不错,中国市场上60%的咖啡都产自云南。”秦朗觉得自己终于找着了个话题,跟她聊聊咖啡也行啊,总好过相对无言。   “不用,深圳买得到。”纪海潮淡淡道。   深圳,又是深圳,秦朗暗暗嘀咕,可你曾说过,新疆是你的精神故乡,是你前世生活的地方。   秦朗转移话题,“假期有打算吗,想不想去周边转转,我可以休一两天,吐鲁番还没去过吧,葡萄沟......”   “秦朗,”纪海潮打断他,没有抬头,只盯着手中咖啡杯,“我做完这边的项目就回深圳,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来,所以......我只想安心工作……”   秦朗目光转向窗外,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在这城市里生活的人们何止千千万,可是,除了她,没有另一个是她。   “海潮,”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好像一阵悠远长风跨越万里穿过茫茫沙漠和荒原,终于一声止息。   “难道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吗?当初,我们之间难道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纪海潮强迫自己看向他,嘴角勉强弯起,应该还自然吧,她想,却仿佛听见心被击打的声音,“如果我说,你英俊潇洒,帅气十足,身体很吸引我,算不算真心?”   “......就是这样?”秦朗笑出声来,毫不掩饰地自嘲,“我还以为,至少有那么一刻,我们都曾真心相待,纪海潮......”   “即便有,也已经过去了。”她抢过话头,像是证明自己,又像是要抵抗他眼底浮起的那抹痛楚和忧伤,“我们都该回归自己正常的生活,秦朗,我得走了。”   她有些仓促地放下咖啡杯,站起身。   他抬头望向她,下巴尖了,似乎比上次见她又瘦了些,嘴唇紧抿,瞬间显得血色不足,眼睫低垂却又在快速扇动,眼睛还是那么美丽清澈,好像随时会滴下泪来,很少跟他对视,不得已对上了也总是匆促地飘开。她是因为我而内心不定吗,她在意吗?   秦朗叹口气,对着她,他始终信心不足,永远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纪海潮几乎伪装不下去,几乎要相信他。他要我的真心,好像他多么在意,好像这对他有多重要。   她脑中浮现出那天在他驻地门口的一幕,她告诉自己,即便有过真心,也不过是乍见之欢。纪海潮,别再错一次。   也许是起得太急,此时才发现竟然头痛欲裂,她有些懊恼,应该早点吃药的,太久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来势汹汹。   秦朗看她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顿时觉得无比后悔,暗骂自己他妈的你能不这么急吗。   “我送你回去,顺便买点药。”   “别管我了,我还得回公司拿笔记本,没关系。”纪海潮勉强打起精神。   秦朗皱眉,你这样子我能不管吗。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总是让他猜,而他总也猜不透。可她那倔强的性子他也领教过,吃软不吃硬,“那现在就去,我跟他们说。”   出了咖啡屋他立即联系特警队把大致意思说了,几分钟后他收到回复说没问题,但务必得他亲自带人上去,安全第一。   很快拿到笔记本下来,纪海潮感觉已经有点快撑不住。头疼、恶心乏力,还有点发冷,各种难受,手上多拎一样东西都觉得不够力气,所以当秦朗说送她回去时,她并没有拒绝,人在生病时心理也特别脆弱,孤身一人在外,平时无所谓,可难受时身边有个人在总是好的。   走回公寓小区不过几分钟,经过药房时秦朗自作主张帮她买了一大堆,感冒发烧的、消炎的、抗病毒的,片剂、冲剂、含片,纪海潮看着那只大袋子还是顶不住说笑了一句,你是打算让我吃上一辈子吗。说完才发觉似乎有些不妥,却虚弱得连那点尴尬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秦朗倒是浑然不觉的样子,说,不知道哪种效果好,都买上有备无患。   进电梯后他直接按了28,虽然头疼着脑子不大转得动,纪海潮仍然敏感地疑惑了几秒,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几层的。一思考头疼得更厉害,加上电梯运行本就有些失重,一时简直有些站立不住,她撑不住便往墙边靠。   秦朗看得心疼,情不自禁匀出一只手揽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低头轻声道,“坚持一下,就到了。”   纪海潮几乎整个人依在他怀里,无需自己使力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甚至都没那么难受了。那一刻闻着他身上从不曾忘记的熟悉味道,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冒出一句,秦朗,别走,别离开我。   出了电梯,纪海潮挣扎着从包里掏钥匙,竟然半天掏不着,秦朗说,“我来吧。”可是一只手拿着电脑腾不出来,只能松开她去接她的包,纪海潮却像离不了他似的,仍然靠在他肩上,小鸟依人般,秦朗转头看看她,心中涌起无限柔情,恨不得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才好。   纪海潮进门后直接倒在了沙发上,窝在角落里就再也不想起身也不愿睁眼。昏昏欲睡中只听见窣窣碎碎翻找东西的声音,而后感觉到那个人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脚步声走近,一双温暖大手托住了自己脖颈。   “乖,吃了药再睡。”低沉醇厚的嗓音夹带着暖热的气息,仿佛春天的阳光温柔地打在身上。   世上最动人的声音。她想着。   迷朦中嘴唇应该碰到了他的手,不自觉双唇轻启,她还分出一分神智腹诽了一下,也不知他打算喂哪种药给她吃,可别药不对症害她小病拖成顽疾。感觉到他的停顿,又想,难道真是拿错药了?病中本就容易口渴,张着嘴被他晾了几秒,更是口干咽燥,忍不住抿嘴吞咽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红唇粉舌,呼吸微促,低领的薄毛衣下是闪着诱人光泽的雪白肌肤,秦朗一时呆住,忘了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她这付样子,简直,简直引人犯罪好吗!他满脑子都是那一次跟她肢体纠缠的画面,她身体的每一寸都曾在他手下颤抖。   秦朗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老天,为什么这女人总在不经意的时候诱惑他?   他身体里那个被诱惑得昏了头的流氓秦朗猥琐地想,吻她吧,她就在你怀里,温顺乖巧惹人怜爱。而另一个始终理智清醒的君子秦朗唾弃道,呸,乘人之危小人行经,等这姑娘反应过来保准让你肠子都悔青。   “......秦朗......”纪海潮虽然昏昏沉沉但却并未完全糊涂,她想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我就自己来吧。   秦朗缓过神来,在心里靠了一声,想老子从没对姑娘干过这么无耻下流的事儿,绝不能晚节不保。然而,也只有她,只是因为她。   纪海潮终于感觉有药丸滑入口中,接着玻璃杯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吞了几大口水下去,喝得急了稍稍有些噎,她忍不住咳了几声,秦朗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慢慢帮她顺气,他的手宽厚温暖贴着背心说不出的舒服,早已困意十足,这下终于不需再撑,纪海潮轻轻叹了一声,放松自己往那个踏实的所在靠了过去,迷糊中却不忘调出最后的理智喃喃一句,“秦朗......你走吧,别管我了......”   秦朗有些哭笑不得,一手揽着她,一边嘟囔道,丫头,你这样到底是要我走还是不让我走啊!她一手环过他的腰揪住他的作训T愠,一手搭在他胸前,小猫似地缩在他怀里。就像那一次。那次她晕倒,这次她生病,也只有在这种脆弱的时候她才在他面前温顺些。   他叹口气,由她这样抱住自己睡去,待听见她呼吸均匀彻底睡熟,才小心翼翼抱起她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准备起身走开时,她却两手缠了上来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嘴里模模糊糊叫着妈妈,他哑然失笑,又不忍挣开,只好在她身边坐下。这丫头,一定是病糊涂了,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叫妈妈。   上次也是,梦呓一般叫着妈妈叫着哥哥,她的那个哥哥,还好叫的不是陈正,不然自己情何以堪。可是......为什么她叫的不是陈正,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她那么爱他。   秦朗微微眯起眼,心里竟隐隐冒出来点儿可耻的飘渺的期待,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纪海潮,其实你也没有那么爱他,是吗?   家的声音和味道是什么样的,在纪海潮的记忆里,那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的交响曲,是水流冲洗蔬果的欢快,是客厅里偶尔传来的爸爸妈妈的谈笑,或电视机播放着的可有可无的综艺节目,还有......嗯,是肚子咕咕叫时从锅里散发出来再弥漫了整间屋子的食物的香味,这些平凡不过的烟火味,却是一个人对于家的全部的渴望。   纪海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悲催地跟自己说,快醒醒,醒来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梦下去,就该开饭了,爸爸妈妈会笑着叫她起床,会有一桌子的好菜,可是,全都是幻觉,他们一会儿就会消失,所有的声响气味都会消失。   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却似仍然抵御不了梦魇,那一切的感觉都还在,虚幻又真实,她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淸醒。   不对劲。纪海潮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电梯里,很晕,头很疼,浑身无力,之后,之后,他似乎搂住了她,帮她开门,给她喂药,再之后......她真的就没有印象了,她看看自己身上,还好,衣着齐整,不该发生的应该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他还没走,她很快反应过来他没走,她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她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这间公寓除了沈未东来过一次,再无他人涉足,如今突然多岀个人,她得适应一下。   吃过药睡了一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当然也淸醒了,可此时纪海潮恨不得自己再晕睡过去。明明很严重,怎么能好这么快呢。她无法想象一会儿看见他时的尴尬。   主动出去还是继续装睡?纠结来纠结去,虚掩的房门已被轻轻推开,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纪海潮瞪大眼睛保持坐姿愣在当场。      ☆、给她做饭   微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亮得惊人,而脸上表情古怪,像受到惊吓又似做错了事儿想拼命掩饰。   秦朗被她这付样子弄得有些紧张,扶着门框连说话都带着结巴,“呃,那个,你醒了……我做了点吃的,要不要起来......”   他果然在做饭!   纪海潮不能置信地低下头,眼睛却瞪得更厉害了。他会做饭,竟然给她做饭!   此时根本来不及细想这对他和她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老话实在太英明,半梦半醒时的饥肠辘辘一对上吃饭这个词儿,立马干柴烈火,胃里瞬间烧得慌,铁是拗不过钢的,于是她几乎是干脆地抬头应道,“哦,就来……”   从阳台看出去天色已暗,客厅里的吊灯泛着暖黄色的光,温柔地笼着小餐厅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纪海潮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这场景是她做梦都不曾奢望的,这样的他与她,桌和椅,饭与蔬。分明是家的味道。   秦朗拿起筷子轻轻道,“吃吧。”   熬得糯而香的白米粥,西红柿鸡蛋,清蒸排骨,土豆丝,简单清淡,卖相却不错。   纪海潮感觉到眼里涌上的湿意,掩饰地低头喝粥,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吃了一会儿,到底尴尬,她忍不住打破平静,“呃.....你去买菜了?”   她记得冰箱里没有排骨,鸡蛋也吃完了。   “小区门口有超市,随便买了点。”   他其实不是买了一点,而是几乎要把她的冰箱塞满。   秦朗想起刚才打开冰箱,里面简直空空如也,也不知她毎天都靠什么过活。依稀记得以前去女孩家里,冰箱里无一例外的各种水果、各种牛奶酸奶、五花八门的糕点零食饮料。他想,难道这丫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去年国庆跟她在一起,也是每次都吃得很少,却又最禁不起饿,整一个不省心的主儿。   纪海潮哦了一声,“想不到你会做饭。”   秦朗放下筷子笑道,“当兵的哪能不会做饭,早饿死了。”   “吃这么点儿够吗?你不是说当兵的都能吃。”纪海潮说完便后悔了,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得笑笑装没心没肺。   秦朗却听进了心里,静静看她半晌,道,“你还记得。”   那不是个问句,无需回答,于是纪海潮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你不用回去吗?”   “马上就走,明天放假,还有很多事儿得交待。”秦朗抬手看表站起身来,“睡觉前再吃一次药,放茶几上了,如果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明天白天我值班,晚上过来找你,冰箱里有菜有吃的,要记得吃东西......还有,别关手机,我打过来要接......”   纪海潮听着听着就止不住心慌,像突然闯进大雾中,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除了那次去阿富汗,每次旅行前她都会提前做详细攻略,详细到身还未动已如同走过一遭,因为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会事无巨细地照顾你。   而今天这事儿,无计划无攻略,纯粹意外,完全没谱。   “秦朗......”她忍不住叫他。   秦朗已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没给她时间拒绝,“我走了......自己小心。”   纪海潮听见他似乎顿了顿,仿佛欲言又止,而后关门离去。她没有回头,没有起身,维持坐姿一动不动。   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控制,这样一种念头让她非常的惶恐不安。她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母亲当年的病,就像陈正说要去美国,全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然而,那人说明天要过来,而她,竟没有拒绝。这简直......   她慢腾腾起身收拾碗筷,边拨着剩菜边寻思这人做的饭菜竟然还挺合口味,跟印象中的西北菜式口感不大一样,特别是清蒸排骨里居然加了一点剁椒,不会太辣又特别开胃。或许他的战友来自五湖四海,连带他的饮食习惯也跟着变了。   想到剁椒,纪海潮还是没忍住好奇,打开冰箱,顿时被扑面而来的丰盛吓了一跳,面包牛奶饮料、水果蔬菜、速冻水饺包点、新鲜肉制品鸡蛋......自然还有一瓶已开封的剁辣椒。   她抚额失笑,低声自言自语,秦朗,我就一张嘴,就算顿顿在家吃,也得吃上半个月吧。   浪费啊浪费,男人,是不是天生不懂柴米油盐贵呢。   睡觉前他果然来了电话,柔声细语关怀体贴,而她,觉得自己嗯嗯啊啊像个傻瓜。   “药吃了吗?”   “嗯。”   “还难受吗?”   “嗯,哦不......已经没事儿了。”   “那......去睡吧,不早了。”   “嗯。”   “晚安。”   “哦。”   放下电话秦朗失笑出声,一脸宠溺的温柔。而纪海潮哀声叹气,倒在床上痛心疾首。   第二天中午刚过,纪海潮开始莫名其妙地紧张,躺上床想睡个午觉把时间熬过去,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她理所当然把这归结于一直以来不睡午觉的习惯使然。然而砰砰砰的心跳,又是怎么回事?   不得已只得从床上爬起,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吧。洗洗晒晒收拾房间这些上午就已经做完,实在没必要再来一遍,又没洁癖,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百无聊赖打开笔记本,昨晚上已经跟Max汇报过项目进度,该上传接收的文档图片设计也已全部搞定,工作上暂时已经没什么可跟进的,况且深圳的同事们应该也都在休假中,平时忙得不亦乐乎,此时该旅游的旅游该约会的约会该嗨的嗨,估计没谁像她现在这种状态,除了工作简直无事可干。   其实即便陈正回国后,她也尽可能保持着生活节奏不受干扰。想到陈正,纪海潮不免又心烦起来,他说下周末来乌鲁木齐,本打算这两天过来,却临时碰上公司有事儿飞回美国了。   和他之间也如行走在薄雾中,而纪海潮心里清楚,哪天雾散去,陈正和她终归要各自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那么,秦朗呢?纪海潮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要不,问问Max让他帮忙分析分析?这位老大心思细密总能一语中的,况且,男人揣摩男人,大致不会错。   刚点开QQ,又叹口气自觉地关上,这时候,Max还不知跟他家女王在哪儿嗨皮呢。   再说,Max 会说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到,“找死啊你!上回就跟死过一次似的,又来?”   她甚至能想像他晃着脑袋点着手指一脸鄙视的表情,“这叫露水情缘,你这种人玩儿不起!”   抬眼看钟,时间指向五点十二分,下午。离正常下班时间两个多小时。不能在屋里继续呆下去,纪海潮换衣服梳头往脸上抹了点防晒霜拿包出门。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真该计划一下去周边玩玩的,她想。人总是很奇怪,以前远离新疆时,曾发誓有机会一定要踏遍新疆的每一个角落,如今身在其中,那种强烈的欲望反而消失不见了。   在小广场上坐着发了会儿呆又沿着江淮路慢慢逛了几家小店,刚走到公司楼下,他的电话就来了。犹豫的片刻,铃声已响了十几次,刚接起就听见他完全低气压的声音,“还以为你又不打算接了呢,在哪儿?”   “外面。”纪海潮含糊答道,脑子却在乱七八糟地转着,找个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说具体位置,我来接你。”秦朗一脚跨上车。   呵,跟下命令似的,我又不是你的兵。纪海潮很不忿地看时间,这不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吗,“那个,我,我还有事儿要办,你别过来了。”   秦朗咬咬牙根,“已经来了,你在哪儿?”   纪海潮听见那人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瘆人寒意,不由自主老老实实回答,公司楼下。等我。那边扔了两个字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纪海潮盯着手机哭笑不得,野蛮人。   从Costa买了咖啡出来,正碰上沈未东及公关部那位极美貌的美女经理与几位客户模样的男男女女从写字楼出来。   一问,果然是接待外地客户。纪海潮开玩笑,说看来当老板除了钱多点权大点也没啥好羡慕的,看,我可以无所事事捧着咖啡四处晃悠,你却连假期都要看客户脸色。   沈未东便笑,说我就这命,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其实也可以放手,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孤家寡人,无所谓。   可以去跟女孩子约会啊,爱慕你的人那么多。纪海潮差点脱口而出。   隐约觉得这话自己说不合适,只笑笑,岔开话题说今天的咖啡味儿挺正,要不要来一杯。沈未东说下次,我们找个中午一块儿喝。   纪海潮轻轻摆手目送他离开,想起去年他去火车站送她时的孤单背影,不觉愣怔。   “你所谓的有事儿,就是跟别人在这儿聊天喝咖啡?”   纪海潮被这几乎近在耳边的声音吓一大跳,来得还真快!她无奈转过头来看向秦朗,阴沉着一张脸,眼神更像要吃人。   这事儿没法解释,越解释越黑,何况凭什么跟他解释啊,好像她多在乎似的。于是她答非所问,“那是未东。”   未东,未东,他当然看到了那是沈未东,要是路人甲乙丙丁,他早冲上去把她拽走了。   “你们约好的?”秦朗忍不住问。   需要跟你交代吗,纪海潮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粘乎纠结心理,竟下巴微微一扬答道,是啊。   潜台词很明显:怎样?管得着吗。   秦朗瞪了她几秒,笑了,故意挑衅是不是,还偏不让你得逞。   “什么口味?”他目光投向她手中咖啡杯,“冰的?”   “啊,哦,冰拿铁。”她含住吸管吸一口,下一秒却见他大手一捞,整杯被夺了过去。   她茫然抬头,喂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自己刚喝了几口的一杯咖啡瞬间不见了大半。   “你病刚好,别喝冰的,”他若无其事冲她亮亮杯子,“味道不错。”   纪海潮很无语很尴尬,只能装作不在意地调侃,“你不是不喝甜的吗。”   “突然想试试。”秦朗心情愉悦地又大力吸了一口,同时很无耻地想,有你的味道。   纪海潮郁闷地腹诽,你倒是潇洒,心血来潮想试便试,也不问我同不同意。心思这么一转自然又想到另一层,顿时无话可说沉默下来。   “带你去个好地方。”秦朗迅速转移话题,这姑娘总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会儿不知又绕哪儿去了。   纪海潮果然抬头询问地望向他。   秦朗满意地一笑,“嬉游Live House,这几天正在办音乐节,今晚是民族音乐专场,你不是喜欢吗。”   哦。纪海潮克制地淡淡应了一声。他记得。内心不禁翻滚起一丝细密的波澜。   她曾经跟他聊起过,关于新疆的音乐,当时她还有些义愤填膺。当音乐家们没有了创作灵感,便不远千里深入新疆采风,因为这里有无穷无尽的音乐源泉。而当他们春风得意热闹非凡地开着演唱会,新疆便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去吧,看场音乐会而已,就这一次。纪海潮对自己说。大庭广众,人来人往,不会怎样。   她不反对,他就当她同意了,咧开嘴角笑得开怀,“饿吗?我们先去找地儿吃点东西。”   纪海潮本想说不饿,她在公寓可以随时随地没事儿就吃,反正有满满一冰箱。可他一定饿了,军营里不像在家,食堂必须到点开饭。   车开到南湖东路拐进一条窄巷,一家名为珈南厨房的店面出现在视野中。跳下车张望半晌,纪海潮忍不住暗自摇头,光看这门脸装修,就知道什么范儿了。这种文艺小资靠腔调刷存在感的餐馆,也亏得他一个当兵的竟能从小巷深处挖出来。   没来由就想起去年那家法式餐厅,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她无声哼了一声,对自己说,纪海潮,是你根本不了解他而已,想必这也不过是他追女孩的其中一个好去处。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进到室内,果然,木质的餐桌椅,情调十足的吊灯,金属灰的水泥墙,墙上装饰的书籍、唱片、吉他,精心点缀的植物及小摆设,扑天盖地的文艺腔,连广告语都毫不客气:   喝酒、啃肉、讲故事,跟你吃饭是件文艺的事儿。   换到从前,她必定喜欢死了这调调,然而现在,只觉得无比矫情。不就是吃个饭么,人饿了就得吃,不吃就得玩完儿,这么俗的事儿,文艺个屁!搞成这样,至于吗。   “不喜欢?”秦朗发现她表情不大对,转头轻声问。   纪海潮勉强笑了笑,“没有啊,还好。”   还以为她会喜欢。秦朗有点气馁,这姑娘的心到底怎么长的,九曲十八弯,刚摸着点门道,又是一个大回环,把你整蒙圈。   “要是不喜欢就换,这家是本地口味,旁边有家西餐厅也不错,但主食是批萨,我怕你不习惯。”他说。   “不用,就这儿吧,我都能吃。”纪海潮径直往里走,心说,别扭个什么劲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找好座位准备落坐,从里间迎面走来一位高挑女子,笑容靓丽妩媚,纪海潮正对她不免多看了一眼,老板娘吧这是,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听见脚步声,秦朗转身回头,那女子已走向前亲昵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秦朗,真是稀客,好久不见你来了,今天什么风?”那女子声音也像她人似的透着亲昵妩媚。   秦朗本能又不动声色地稍退了半步,顺势牵住了纪海潮的手,她第一反应是,拿我挡桃花吧,好,没问题,便也不急挣脱由他牵了,静等看戏。   “哪里,我来的时候你不在,怎样,生意还好吧,你家莫南呢?”秦朗笑道。   “应酬去了。”那女人随口一答,眼睛却瞟着纪海潮似笑非笑,“这位是?看着面生,好像第一次见!”   秦朗手上用力将纪海潮带向自己,“她是纪海潮。”   转头指指那漂亮女人,“我高中同学,王晓珈,这里的老板。”   纪海潮配合地扯开嘴角,冲她点头微笑。   “好清秀的小姑娘,秦朗......”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瞥了秦朗一眼。   纪海潮只是装傻,心里却暗骂这老板娘心怀鬼胎,不是好人。   夸人清秀,几乎跟夸人“特别、有味道”差不多一个意思,换言之,就是拐着弯说你不漂亮,不出挑。   “饿死了,快拿菜单来。”秦朗转移话题。   那王晓珈笑得暧昧,却十分识趣,“好,那咱回头聊。”   待她转身,纪海潮立刻挣脱他的手自顾自坐下了,秦朗在她对面静静看她片刻,开了口,“他们两口子都是我同学......王晓珈有个表妹,之前她介绍给我认识,不过......”   “不用跟我说,”纪海潮飞快打断他,“我不想知道,你也没有义务跟我交代......”   “......纪海潮......”秦朗欲言又止,他想跟她解释,他不希望她心里有任何芥蒂,这姑娘太敏感,他能感觉到,刚才她只是在配合他。   妈的,他突然后悔怎么就挑了这家,还真没想那么多,都已经是前年的事儿了,要不是今天看到王晓珈,几乎快忘记那女孩长啥样。   他只是觉得这里的东西很地道,手抓饭是一绝,还有酸奶和烤豆腐,挺适合她吃。   “你这副样子,搞得好像我俩在呕气似的,别让人老板娘觉得有机可趁,那刚才的戏岂不白做了。”纪海潮取笑道,一下脑子无比清醒。   夏珊说过,等着嫁他的姑娘不下一个排了,虽然夸张,但也非虚言。他那样优越的家世和自身条件,又是适婚年龄,无论他有心无意,媒人们只怕也挤破了门槛。   秦朗一听她那话顿时郁闷不已,刚想怼回去,那王晓珈已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到底是做生意的女人,识得察言观色,亲自上齐菜后,便自觉隐身了。   饭菜色香味俱全,容器也赏心悦目,可惜两人各怀心事,气氛格外沉闷。纪海潮本就不饿,这下更没了胃口,老半天就喝了点酸奶。   秦朗闷声不响扒了几口饭,把盘子一推站了起来,“走吧,我们换一家。”   “干嘛?”纪海潮疑惑地抬头。   “既然不喜欢,就换吧。”他抬手招呼服务员。   纪海潮急了,起身拦住他,“菜都上齐了,还换什么换?”   “那你为什么不吃?”秦朗目光灼灼,受了委屈似的专注。   “你管我吃不吃,你喜欢,多吃点不就完了!”纪海潮避开他的眼睛,不冷不热道。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因为你,我费劲跑这儿来。”秦朗努力压低声音,眼里却冒出火星。   纪海潮无言以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跟他争执,何况她感觉那个王晓珈一直在远远地朝这边观望,下意识里她很不喜欢那个女人,想到自己可能成为她茶余饭后八卦的对象,心里便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她会怎么说起自己?秦朗的新欢,还是秦朗带来吃饭的丫头?   纪海潮有些后悔,今天就不该跟他出来,自己始终不够坚强,为什么一看见他,心里的防线就不由自主坍塌,为什么她总是拒绝不了。   重新坐下,用小碗给自己盛了一些饭菜,纪海潮抬头看他,“快吃吧,时间快到了。”   就这一次了。她对自己说。   秦朗却不动筷子,只看着她吃。纪海潮一开始强忍着不去理他,慢慢吃着吃着不自在起来,低声问了句,你又怎么了。秦朗反问道,你怎么了。   纪海潮喝了口水,掩饰内心纷乱,“没怎么,我很好。”   “你在意,是不是?”秦朗身体前倾,双肘支在桌上,离她很近。   气息也很近。他身材高而挺拔,这样的姿势,对纪海潮而言根本是种侵略,再这样下去,真要一败涂地。   她直起身向后靠,努力与他对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要不走吧,反正你也不吃了。”说着便去拿包。   “好啊。”秦朗干脆地起身。   那边王晓珈有意无意不时留意着这边动静,感觉有点儿奇怪,搞不懂这两人之间到底什么情况。说亲密吧,除了刚才牵着手,几乎没有任何亲密举动,又都没个笑脸,始终闷闷的。说不亲密吧,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在二人之间流动。   特别是秦朗,很反常,他一向对女孩殷情周到,又幽默风趣,饭桌上总能逗得人咯咯直笑,就她那个表妹,至今对他念念不忘。   可今天对这位,严肃得有些过,像在生气,可那种生气又透着说不出的与众不同。   见秦朗招手,王晓珈拿了菜单袅袅婷婷走过来,看一眼桌面,奇道,“哟,还以为你要加菜,怎么,味道不好?”   “没有,你家的东西向来一流,今天赶时间,下次来慢慢吃。”秦朗笑道。   “这么快就走?太不够意思了吧,老同学好久不见,我沏了壶好茶,过去聊会儿。”王晓珈笑得明媚动人。   “今天真不行,下回吧,让你老公备好酒菜等着。”秦朗开着玩笑。   王晓珈知道秦朗脾气,不好再劝,“那行,下回约必须来啊,有人还惦记着你呢。”   “好啊,我做东,跟我女朋友一块儿请你们。”秦朗说着将钱和单据一并递给她。   王晓珈愣了愣,随即讪笑一声不再多言。女朋友,原来是正牌。   出门时纪海潮深呼吸了几口,一顿饭吃得真够费劲。自顾自走到车前,等他开门,回头却见那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仍然低眉垂目跟秦朗说得热烈,她突然能够体会夏珊的痛苦。   “那个,她找我聊了会儿同学聚会的事儿。”秦朗走过来拉开车门,眼睛却盯着她。   纪海潮上了车转头冲他道,“关我什么事儿。”秦朗帮她关上门,莫名其妙地心情极好。   很快到了嬉游声场,一个由仓库改造而成的演出场地,纪海潮曾听说过这个地方,音乐人所创,为音乐而生,这两年已成为新□□立音乐的前沿阵地。   只是奇怪秦朗怎么会知道这里,她微微偏过头,那人一身极简的T愠牛仔,却穿得气宇轩昂,格外好看。纪海潮叹口气,有人天生被造物主眷顾,帅到祸害人。   秦朗似有感应,转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纪海潮怔了一下开口道,“这种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秦朗笑道,“你忘了,朝晖做酒吧的。”   除了回家吃饭,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张朝晖那儿,她喜欢音乐,他便关注得多了,听到什么便记在心里。   现场人很多却并不喧闹,站在人群中,能感觉琴声在空间的每一处游走,这个场地的音效果然绝佳。而演奏如行云流水,内敛又质朴,完全不像在表演,倒像是在讲诉一段孤独忧伤的故事。   “这是冬不拉,演奏者叫沙依拉西,哈萨克民间音乐家。”秦朗在她耳边低声道。   纪海潮看他一眼,目光中掠过掩饰不住的诧异和欣赏。秦朗冲她笑笑,“做过功课。”   这种民间大师的现场表演极为罕见,能亲身体验一次更是难得的经历,纪海潮脑中突然闪过片羽吉光,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一份真心的,“我还是第一次听现场,真幸运。”   秦朗看着她,目光温柔,“部队上有些少数民族战友也会,当然不能同这种大师级的表演相比。”   “这回才算真正到过新疆了。”纪海潮无心叹道。   秦朗脸上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过来,若无其事接话,“喜欢就留下来,想看以后多的是机会。”   “开始了。”纪海潮转移视线,不再与他交谈。   刀郎热瓦普,库布孜,卡龙琴,冬不拉……六种民间乐器,五位艺术家,或独奏或弹唱,技艺精湛、美妙绝伦。音乐是很神奇的东西,能让人远离尘嚣,令人愉悦抚慰人心,能将人们带入一个从未抵达过的世界。   新疆,这才是我的新疆啊!纪海潮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心底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击中,瞬间有电流通遍全身,令她不由自主抬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秦朗问,“你怎么了?”   她说,“我想哭。”   秦朗伸手揽了她,说,“肩膀借给你,哭吧。”   也许琴声太过忧伤,也许气氛太过煽情,又或许是灯光足够暧昧,纪海潮几乎没有犹豫,轻轻靠了上去。   人生总要有些不管不顾放肆而为的时候。这样千载难逢的音乐,这个她一直放不下的人,这种可能不会再来一次的场景,只有他和她。这一刻,是值得的。   从Livehouse出来,秦朗说陪我去宵夜吧,晩饭没吃饱,饿了。   话音未落手机铃便响起。魏彬在电话那头几乎吼起来,“你小子干嘛呢,要哥几个轮番请啊,大伙儿都是就你的时间才今天聚,还不过来!”   “知道了。”秦朗按了电话翻看来电显示,好几个未接,他转过头,“一起去吧,都是你认识的,未东也在。”   纪海潮明白过来,淡淡道,“不了,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我也不去了,我们去宵夜。”秦朗发动车子,倒出停车位。   “我真的要回去了,”纪海潮偏过头用力闭了闭眼睛,“麻烦送我回去吧。”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凉,流动在空气中,摸不着碰不到,只一瞬却似隔了漫长的时光。   秦朗想起去年的那个夜晚,也是行驶在这样的道路上,夜深人静,车辆稀疏,两人沉默无言,他看着她下了车,微笑着跟他再见,然而那之后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却再也没能相见。   那样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痛,即便此时她人就在身边,也令他一想起来仍然难以忍受。   车拐上一条幽静小道,秦朗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纪海潮受到惊吓,从窗外收回目光,“怎么了?”   话音未落,脖子已被勾住,她看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呼吸急促地打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幽深如潭倾刻将人吞没。   她无措地拿手推他,却反应不及,双唇被他封住,双手被他固定,他的吻太过霸道,攻城略地,不留半分余地,她根本不是对手,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她感觉自己如溺水般失去了重量和呼吸,所有的感觉只有他灵活柔滑的唇舌,他火热灼人的温度,他迷醉狂乱的气息......全部身心,只是他。   “海潮......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秦朗一手搂紧她,一手在她脸侧轻轻抚摸,头伏在她颈边,不停喘气,吐出的话都成了呓语。   “......好想你,你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纪海潮仍未从缺氧状态恢复过来,呼吸短促,胸口起伏不定,她模糊地听见他说想她,像在做梦一样。又是一个梦。   果然是个梦。一阵长久而执着的手机铃声终于还是惊醒了这个梦。   她听见他轻叹一声接通了电话,有限的空间,寂静的夜晚,她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说话声,一个女声,清脆悦耳。   纪海潮抬手理了理头发,习惯性抱住胳膊望向窗外。就在刚才,他的手指还穿行在她的发间,他的呢喃还回响在她的耳边。真像个梦啊。   “海潮......”   秦朗放下手机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纪海潮微一偏头躲开了,他愣了一下苦笑着缩回手,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纪海潮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她坚持不让他再送,也没有回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隐约传来歌声:   ......一切都不必重来,什么也无须更改,生活在继续,舞会从来不曾停止,一错再错的,这故事才精彩......   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她知道这首歌,一直非常喜欢那位忧郁帅气的男歌手,歌曲有个令人心碎的名字:我爱你,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再见。每次听朴树唱这首歌都忍不住想哭。 真的伤心,真的安慰人。   ☆、纪海潮,你是我的   当出租车拐进那条繁木成荫的幽静巷子,纪海潮才意识到,竟然又来到了这家法式餐厅。   在院子里下车时,只觉得恍如隔世,似曾相识的场景,一样的绿意盎然。不过数月,当时她是突然探得宝物的新奇少女,忐忑不安,喜不自胜,此刻却只如从沧海桑田走过,满身疲惫,心意凋零。   陈正说这家餐厅布置得极为巧妙别致,深得女孩们欢心,网评为乌市最适合告白的餐厅之一。   纪海潮取笑他,最近工作很闲吗?心思花在这上头。他却说,再忙也不如同你吃顿饭重要。   她不语,只笑着随他往里进。神秘悠扬的背景音乐依然没变,秘密花园,秘密仙境,一切都那么合衬又熟悉,熟悉得有些令人不安。   “怎么样,有没有被震到。” 陈正低头问,或许这里气氛太好,时机太适宜,他情不自禁去揽她的腰。   纪海潮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没有躲开,下意识想抓住一丝安全感,直觉是个可怕的东西,令她隐隐如芒刺在背。   果然,刚落座,便听见夏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本来是清脆悦耳的,此刻纪海潮只觉得突兀甚至刺耳,“真有缘,在深圳还没浪漫够,跑这儿秀恩爱来了。”   纪海潮转头看过去,目光落在夏珊身上,却又像穿过她,穿过她身后浓荫层叠的绿植,撞进那个人墨海深潭般的眼底。那个开放式大包厢里男男女女那么多人,模糊不清的身影和面孔,她竟能一下子分辨出他来。可是,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远得犹如隔了万水千山。   秦朗一下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两边座位比邻而设,虽然隔着高高矮矮精心布置过的绿植,只要有心,那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仍然可以无一遗漏尽收眼底……他们怎样进来,说了什么,那股子毫不避讳的亲密劲儿......   他微闭一下眼睛,仰头又干下一杯。   于建安今天生日,大伙儿正闹哄哄地一个个轮流敬他,只有秦朗黑着脸自己在喝闷酒,寿星不由扫他一眼,暗想,这哥们儿,又抽的哪门子风。   那边陈正笑如春风,跟夏珊热情地打招呼寒暄,说的什么纪海潮全不记得了,她只是笑,极温顺而安静的笑,不着痕迹,不躲闪,却又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于建安忍不住好奇终于从包间出来,果然看见纪海潮,身边是个颇为出色的陌生男子。他不动声色笑眯眯地邀请他们赏脸一聚。   夏珊笑道,“人家现在两地分居,难得二人世界,于少你就别扰人好事儿了。”   纪海潮冲于少说了声好久不见祝你生日快乐。于建安哈哈一笑谢过也不再多言,只说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包厢里应该都是见过的人,照理,过去打个招呼也是礼数,可她此时想逃都来不及。点菜、等菜,时间分分秒秒的难熬,这里环境如此的赏心悦目,却只觉得难熬。   那边人影绰绰,欢声笑语,吃饭的场所本就如此,然而那些影子和声响不断撞过来,耳里心里都是个乱字。   她有些神经质地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仿佛要敲出个什么节奏去抵抗那无孔不入袭来的喧闹。   “丫头,专心点!我山长水远地来一趟不容易,跟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你的眼里只有我,好不好?”陈正道,语气跟小孩子一般。   眼前人眉目清俊,温雅如风,嘴角是一抹宽容笑意,纪海潮心中一软,对自己说,醒醒,别再犯傻了。   此时已在陆陆续续上菜,她拿了刀叉去对付盘中美食,手头有事可干便暂时忘却了尚不在跟前的烦恼。   陈正拿刀细细切着牛排,切好再用盘子盛了递给她,又将芝士焗烤的虾一只只剥了壳放入她盘里。   “又不是小朋友,我自己来吧。”她说。   “难得为你服务一次,我愿意。”他说。   纪海潮问你怎么不吃?他说我更喜欢看你吃,当然如果你剥给我,生的我也吃。她抿嘴不语,却埋头剥好一只朝他伸过手去。   陈正快速捉了她的手,眼睛里笑意流淌,“好乖。”   纪海潮轻轻挣脱,端起酒杯。   红酒产自新疆楼兰酒庄,今天这款很合陈正口味,他说口感与美国加州红酒异曲同工,新鲜热情,像一场不期而遇的艳遇。   纪海潮却说,还是更喜欢旧世界的葡萄酒,醇厚安稳,有种相濡以沫的味道。   陈正愣了愣,抬眼看她半晌,“海潮,我们结婚吧。”   “......你这是在求婚吗?未免太草率了。”她无言以对,只得开句玩笑。   “再等我一阵,我会给你一个永远难忘的求婚。”陈正眼底光茫闪动。   “......陈正......”纪海潮无奈地笑起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像是酒瓶或酒杯,随后听见那边包厢里一片惊呼,各种关切询问和嘈切细语,似乎有人弄伤了手。   酒桌上这种事儿很常见,很快便恢复平静。   然而纪海潮心里的平静却随之打破,说不清怎么了,只仿佛有什么碎在了心里,尖利的棱角扎进血肉,隐隐作痛。   她起身说去洗手间,不确定陈正有没有看出她背影的仓皇,可是哪顾得上那么多,她必须逃开。   正碰上夏珊匆匆忙忙洗手出来,两人点点头擦身而过,走出两步却听见夏珊说,“还是你们家陈正稳重,不像秦朗,一喝酒就没个数,这会儿又喝多了,刚吐完......”   纪海潮鬼使神差地站定、转身,远远看着夏珊往右拐向一条走廊,而那里不是用餐区域。她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终于在一间看似私人会客室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我真是疯了,我来这里做什么。她自嘲地摇摇头打算离开。   一声压抑的低呼从房间里传出来,仿佛嘴被堵住,断续溢出唔咽般的□□,然后,她听见身体纠缠碰撞的声音......   她一路走一路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过如此,这没什么,很正常不是吗。   是的,很正常,一切正常。   临走时陈正问需不需要跟你的朋友告个别,她说不用了,也不算很熟的朋友。   出租车到她公寓小区,陈正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她说你今天刚到,舟车劳顿的,先回酒店休息,明天我们一早出门去玩儿。下车时被他拉住胳膊不肯放手,无奈只得让他亲了亲额头算是安抚。   进了电梯才终于松懈下来,仿佛浑身气力被抽走,无助感层层袭来,眼里已涌上泪水。   掏了半天包包终于找到钥匙,纪海潮一边开门一边流泪,浑然不觉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闻到浓浓的酒味才转脸瞥了一眼,泪光朦胧中仍似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感到他的目光如炬如电直射过来,炽得吓人。   纪海潮抬头漠然与他对视,觉得眼中泪全数化成了冷硬的冰。   她不发一言推门而入,随即反手关门,他伸手去挡,几乎要夹住他的胳膊,她犹豫一秒狠心继续用力,他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门压上去嘣的一声,而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不由失笑出声,他是个特种兵,这扇门这点痛如何拦得住他。索性放弃了,只盯着他问,“你到底要怎样?”   秦朗也不答话,身体微微摇晃着径直跨进屋里关上了门。   也罢,她想,今天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以后再也不必纠缠不清,真的够了。她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她急需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无论什么。   “我要你,纪海潮,你是我的。”他竟然这样说。她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近在咫尺。酒,烟草,和他的气息,她被熏得发晕,几乎站立不住。   “无耻!”她扬手、落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自己却怔住了。   他竟然不躲,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躲掉,就像刚才在门口,完全可以躲掉。他抓住她的手,一下将她拉进了怀里。   吻像雨点般落下,脸颊、眼睛、额头、下巴,无一幸免。全是他,扑天盖地。她彻底晕了,想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挣扎,却被强行堵住嘴唇,抵开牙关,唇舌交缠,终于最后一分力气也让他吸走,最后一点理智也被他掠夺,她溺在他的气息、亲吻和怀抱里,脑中防线轰地坍塌。   她放弃了,她决定发弃,她的身体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直想去贴紧他,拥抱他,跟他融在一处,抓住这最后的疯狂。   他们像干躁的冬日原野上两点星星之火,倾刻间碰撞到一起,噼哩啪啦地燃烧起来,迷乱的,疼痛的,焦渴的,不顾一切的,拼命想燃尽自己也毁灭对方,言语成了多余,只有身体最原始的反应,战栗,快感和叫喊……   秦朗不断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喃喃说着想念,说着爱,就像每一个酒醉的夜晚他无意识喊出的那样,此刻她就在他身下,在他怀里,每一寸抚摸都温软灼热,每一次亲吻都甜蜜芬芳,每一下冲撞都畅快淋漓,那么真实,又那么不安。   他不知道还要怎样给她,还能怎样要她,才能让她知道,他爱她。   纪海潮在他身下被一次次送上浪头,再跌下来,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她仿佛听见他磁哑惑人的呼唤伴随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停在耳边颤动,“海潮,海潮,我爱你,我要你......”一遍一遍,绵绵不绝。   她觉得自己又被诱惑了,产生了幻觉,就像那一次,有满室的月光,缠绵的情话,和层出不穷的甜言蜜语,一切完美无缺,花好月圆,于是她知道,即便他给她的是□□,她也将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她爱他,想他,说不出口,便拼了全力掐他,咬他,他的肩膀,手臂,胸瞠……心中有多少爱,咬下时就有多凶狠,她甚至尝到了牙尖的一点血腥味道,迷离中她调出一分理智快意地想着,秦朗,我要你的身体永远留下我的印记,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他纵容她的放肆妄为,那点痛算什么,甚至不能抵御他心中的惶惑不安,只在牙尖偶尔穿透皮肉剧痛的一刻深深倒抽口气,“你这女人,”他模模糊糊地低喊,痛苦与快感猛烈交织着,“你是妖精变的么,要吸血还是要咬死我......”   他想起在她家乡湘西的旧屋里,那个老人幽幽道出的一个个山鬼妖魅的故事,幻化成曼妙的美丽女子,诱惑世间男人。诡异,冶艳,奇幻,如这诱人的湘西女子。老人说,没有男人抗拒得了。   秦朗突然想起陈正,她对他,会不会也像这样......妒忌如毒蛇。   他更用力地撞击,恨不能将她穿透,直到满意地听见她不受控制的大喊。他扳过她的脸,用唇舌绞住她的,吸尽她嘴里每一点唾液和空气,听见她快要窒息的急喘,他终于撑起上身用手锁牢她,“纪海潮,睁开眼睛看我,叫我的名字,快!”   他总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像命令的他的士兵一样,起初她倔强地不言不语,他便一遍一遍地诱哄,终于她像从某个遥远的幻境回过神来,缓缓打开双眼,那眼睛晶亮透澈,如浸湿了水的宝石,她看着他,嘴唇颤动,“秦朗,秦朗......”一声一声,如醉人的仙乐。   他慢慢勾起嘴角,心满意足,捧着她的脸一点点埋下头去。   秦朗在黑暗中第一次醒过来时她还枕在他手臂上熟睡,温软腻人的身子,安然绵长的呼吸,亲密无间的姿势,他搂紧她,亲了亲她的额角,无比怜惜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微亮,怀中已空。他凝神定目片刻,确定她已不在床上,甚至不在屋中,他惊醒过来猛地坐起,床上、被子上、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可是,她人已不在。   秦朗脑中冒出无数个念头,好的,糟的。从椅子上捞过衬衣时一张便条纸从口袋里掉落。   我们两清了,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来找我。   冷冰冰的两行字,一如昨晚她刚看到他时的眼神,让人从头凉到脚。可是,她的身体却需要他,那么强烈的需要,昨晚他即便喝多了酒有些晕乎乎,仍然清晰地感觉得到,她要他。   秦朗在她的住处流连,他来过一次,自然不是因为好奇。衣柜里她的衣服,化妆台上随意摆放的瓶瓶罐罐,浴室里的洗漱用品,茶几上摊开的书和水杯里残留的茶水......重点是,只属于她一人,很明显,并无其他男人的痕迹,那么......   他抬手看表,该归队了,应该等不到她回来当面问个清楚。临走他将自己的毛昵外套留了下来。   到此为止?不,这事光你说了不算。我没同意,你我之间就不算完。   ☆、能不能放了我   纪海潮在酒店楼下等陈正,看见阳光一点一点从云层里透出,金红灿烂,渐渐的,目之所极的所有事物都被染透、唤醒,暂新的一天,晴朗亮丽,一切都是全新的。   陈正周一下午的返程航班,于是她破天荒请了一天假,一天半的时间,大致可以将乌鲁木齐最著名的景点玩遍。   她甚至准备好了晚上在外过夜,潜意识里,还是暂时不回公寓的好。   今早天未亮她就离开,当时他还在熟睡。醒来时他们赤身祼体相拥而眠,让她有一霎那的错觉,仿佛他们一直如此,每个夜晚,彼此陪伴、彼此温暖。   海潮。听见陈正唤自己,她甩开思绪,脚步轻快地笑着迎上前去。   上午在水磨沟风景区游逛,吃过午饭赶往天山天池,这一片景点众多,玩得晚了,就在附近找了宾馆住下。回房前,与陈正互道晚安,他犹疑半晌欲言又止,终于只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放开了她。   白天那人打了无数通电话,她只瞥一眼便按掉铃声,由它自生自灭,倒是陈正开了句玩笑,说又来了,究竟是谁,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晾着么。她有些心虚又坚决地回答,骚扰电话,不管它。   夜深人静,手机铃声又响起,她刚刚入睡,被扰了清梦心里好不窝火,知道是他打过来的,毫不犹豫抓起电话一阵劈头盖脸地吼过去。   “你能不能放了我?求你了!我有男朋友,我们会结婚,不出几个月就会回深圳去,这样扯来扯去对你我有什么好处?只会伤害到其他人,我不是你,我玩不起,放了我,好吗?”   那头半晌没有回音,只听见沉重混乱的呼吸声,她以为他不打算开口了,正准备挂断,他的声音却似从一个遥远的角落幽幽传来,“放了你?你为什么不放了我?为什么又来,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眼前......昨晚你怎么不说放了你......纪海潮,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啊?”   “......昨天,大家都喝了酒……”纪海潮深呼吸一下,用力闭了闭眼,“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在你眼前出现,即使万不得已碰上,我会当作不认识你,也请你当我不存在。”   纪海潮这一刻肠子都悔青了,男人原来竟是如此贪得无厌自以为是。   “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要能这么简单,我至于三更半夜在你宿舍门口给你打电话?!”秦朗本打算心平气和跟她好好谈谈,不料被她几句话便点燃了怒火。   “你在哪里?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马上回来!”秦朗觉得自己快要气极败坏了,真他妈的,老子这是在做什么,竟然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   啪的一声纪海潮挂断了电话,随后关机。你是我什么人,真可笑,她想,要在我面前做出这副姿态,就做得干净利落些,一边跟别人卿卿我我,一边扮情圣么。   她重新躺倒,扯过被子蒙住头脸,胸囗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意,却毫无意识地,泪水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   第二天回到市里去著名的二道桥逛街,陈正采购了一大堆民族工艺品和特色食品,说回去分给部门同仁手足。纪海潮笑他,“挺会来事儿的嘛,前途无量。”   陈正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工作中要严以律人,生活上要悉心关怀,有张有弛,要大棒也要鲜花。”   纪海潮故作认真地点头,“你一直透彻成熟,知道自己要什么,有明确的方向,将来必定大有成就。”   陈正讪笑,“取笑我么?”顿了片刻,又道,“海潮,你真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街道对面有三五一队巡逻的武警走过,纪海潮目光追随着那道迷彩绿,转移话题,“来新疆前,没想过这里竟是这样子,我总是太过理想,幻想着仍是汉唐三十六国时的宽厚大气。”   “你一直是个理想主义者,万事万物皆变化无常,这才是永恒的真理。”陈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眯起了眼睛。   “可还是不会反感,倒有种残缺的美,令人心疼的□□直白的真实,就像自己身体上出现了一个疤痕,觉得难看,却无法因此不爱自己。”纪海潮淡淡道。   陈正心里咯噔一下,她平淡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眷恋不舍。他们之间,似乎渐渐地越来越亲近,有时候默契十足宛如恋人,仿佛回到从前。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她正一点点离自己远去,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拉离自己身边。   午饭过后回到酒店,她陪他收拾行李,不便随身携带的全部让酒店负责办理托运,只拎了小巧的行李箱。   她说送他去机场,他说不用,省得我担心你一个人回来。临走他说,我快过生日了,到时候再过来看你。她恍然,隔了几年,几乎要忘记他的生日。陈正佯装不爽,说你不会把我生日给忘了吧,该罚。她呵呵傻笑,说怎么会,我记得。他说,那好,准备好礼物等我。   纪海潮站在小区门口目送陈正转身上车,再微笑着与自己挥手告别,仍是一派从容潇洒。可是,他那么聪明精细的一个人,又怎么察觉不到,她和他之间隔开的,已不止几年的时光。   拿钥匙开门时,明知道这个点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仍然跟中邪似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放心大胆地推门而入,进了屋,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心情却莫名烦躁起来。   回到自己的小窝,神经一松懈,才发现浑身酸痛疲惫,挪进卧室准备先睡一觉再弄点吃的,赫然发现他的外套,而床铺被子都已收拾得整整齐齐,纪海潮感觉心跳瞬间加快,竟有片刻恍惚他仍在这里。   呆了半晌,她慢慢地轻轻地走过去,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似的,把自己移上床,拿过他的衣服,头深深地埋进去,好似拼命要将他的味道吸进身体里。秦朗。她喃喃叫出他的名字,就像昨晚激情混乱中模糊听见他不停地唤自己,一声一声,似呢喃,似喘息。那一刻她忽然有跟他灵魂重合的幻觉,严丝合缝,心心相印,那一刻,她竟然认为他们是相爱的,他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哪怕只有短短的瞬间,他们也曾那样毫无杂念地爱着对方。   睡醒后她看着他的外套不知如何是好。他故意的,一定是。落件东西在这里,下次就能名正言顺地过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然而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明知没有结果,却让自己往里陷,最后只会死得很难看。不,绝不能。   她打定主意,拿了他的外套出门拦出租直奔三中队驻地。下车后没有半分犹豫地冲站岗的哨兵说明原由,不等哨兵反应,利索地把衣服塞他手里,转身跳上等候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车开出老远,脑中还是那个年轻小战士惊诧莫名的脸,好似完全没法将眼前这个柔弱纤细的女孩子和他们神明般的队长大人联系起来,因为她只给了一句话,这是你们队长秦朗的衣服,落我那儿了,麻烦帮忙交给他。   现在回想起来,才惊觉应该给自己编个靠谱的身份,比如餐厅服务员之类,不然天知道那小战士会往哪一层深度想象。她有些后悔自己太着急了,可是没法不着急,她就怕再看见他。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不会有以后了,丢脸就丢脸吧。   晚上秦朗从特警大队那边开完会回驻地,经过大门时被那个小哨兵给叫住,一时莫名其妙,待看见小哨兵从传达室拿着自己那件外套出来,他的脸顿时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小战士硬是没扛住生生打了个寒颤,那黑重煞气,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小战士瞟着队长冷硬的背影,不由益发好奇今天那姑娘跟他们队长到底什么关系,又不禁理所当然地无比同情起那姑娘来了:管它什么关系,把队长气成这样,总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果然,秦朗一回宿舍把那外套随手一扔就开始拨她电话,他想,今天她要再敢挂他电话,他就......   就怎样呢?他能将她怎样?她不是他的战士,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家人,虽然他内心深处早已将她看作除父母之外最亲的一个人,他能怎样?不能打不能骂,舍不得,放不下。他能怎么办。   这丫头的心硬得像块石头,对他,甚至对她自己。他毫不怀疑她喜欢自己,喜欢到可以跟他上床。可是,他都能想像得出来,如果他问,她一定会微扬起头,用极挑衅的口吻说一句,是,我喜欢你,可那又怎样?   是,那又怎样,她喜欢你,可她不要你。   秦朗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只恨得咬牙切齿。纪海潮。纪海潮。他在心里狠狠叫着她的名字,我要不是真心喜欢你......   然而却不知下文该如何继续,因为没有要不是,他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了她,已经无法回头。   他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别冲动,或许过一会儿他就没那么生气了。可是,队里的事忙完,个人内务做完,明天该准备的该交待的全在脑子里过完,他还是冷不下来,就像身体里又住进了一个魔鬼,令他蠢蠢欲动,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于是他果断地起床穿衣出门,整个驻地已经熄灯正陷入一片寂静,经过廖念琛宿舍时他还在想要不要跟老廖说一声他要出去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老廖必定会圆眼大睁,说你小子搞什么名堂,然后揪着他问原因呢原因。他总不好意思说我得去见一姑娘,现在必须去。就算他脸皮够厚照实说了,还不得被老廖抓住语重心长深入浅出地教导一翻,那还不如直接回房煎大饼呢。   月黑风高的夜晚翻翻墙摸摸哨这种事儿实在太没难度,只是车开不出去了,这也完全不是个事儿。他在路边等了一阵终于等来一辆出租,拉门上车时他嘀咕再晚一分钟我就直接用跑的了,从这里跑过去,不过半个钟头,小意思。   进她小区倒费了点劲,又被门卫大叔拦着盘问了半天,实在见过不止一次,□□也不好使,他郁闷地想下次再干这事儿绝不再规规矩矩走大门了。   从她房间里传来吉它声和歌声,竟然是一首民歌,小河淌水。这首歌他听过很多次,部队文艺汇演时常常能听到,之前没觉得有多动听,或许是部队文工团那些女演员从未真正体味到歌中情意。   而她,却把这首歌唱得缠绵入骨,就像去年在龙云飞婚宴上,一个当地女子冲着他唱山歌的感觉,多情而美丽的湘西女子,龙云飞说那姑娘看上你了。当时他差点儿把那女子当成她。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秦朗垂下手臂,额头抵在门上,试图平复心中突然涌上的悸动和柔情,最初的焦虑和急迫奇迹般消散了。   他的姑娘与他只隔着一道门,她就在他的身边。   他突然觉得就这么守在她门口也不错,知道她就在里面,想象那首歌是唱给自己的,想象她此时也在思念着自己。于是秦朗靠在门边席地而坐,不久竟那样进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一抹温柔缠绵的笑。   第二天纪海潮下班有些晚,路过门岗时被保安大叔叫住,这位大叔神秘兮兮地问,姑娘,昨晚上没什么事儿吧。她莫名其妙,没有啊怎么了。大叔若有所思,那人真奇怪,明明报了你的房号,后来我半夜去巡视,就坐你门口睡着了,睡得那个香,我都没忍心叫醒他。   纪海潮吃了一惊,想起上次电影院的遭遇,脑中立刻蹦出变态跟踪狂之类的字眼,不禁问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怎么把他放进来了。大叔有些不高兴,说,我做了那么多年保安,怎么会随便放陌生人进小区,那是个武警,我看过他的证件,前天晚上也来了穿着军装,而且以前也在小区里见过几次,还开着军车,小伙子一表人材不像坏人,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纪海潮怔住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又似一阵风过,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悠悠荡漾开去。   回到公寓,把自己收拾干净,也懒得做吃的,只拿了支牛奶窝在沙发上喝着,边喝边嘀咕那人到底搞什么到底要怎样,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慢慢困意袭来,就那样睡了过去。   醒来后看看钟已是凌晨两点,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起身,连着防盗门一并打开,然而过道里空空无也。   她自嘲地笑笑,问自己,你在期待什么。   ☆、我们试一次      几天后纪海潮与西域公司的同事一道去郊区巡视农场,上午在石榴园和野酸莓园,午饭过后直接去葡萄园。这片葡萄园的产出部分用于提取葡萄籽精华,其它则用来酿造葡萄酒。车过之处,远远便看见一座城堡式的庄园屹立于大片大片的葡萄园中。   纪海潮自然知道西域公司还生产经营葡萄酒,只是乍一看到,仍然掩饰不住兴奋。坐她身边的市场部经理老白说,今天的晚餐安排在酒庄,老板回来了,在酒庄等咱们呢。   沈未东去了那么多天,还没在公司现身就直奔了酒庄,看来此次欧洲酒庄考察之旅收获不小。   逛完种植园再从产品生产车间出来,一行人直奔酒庄。展示厅、品鉴室、酒窖,酒庄工作人员领着大家一路参观一路讲解。纪海潮因为天生对酿酒感兴趣,自己平时也读过不少关于葡萄酒的书籍,于是问题多多,跟那位接待员互动不断,聊得甚是开心。   参观结束大家去餐厅,工作人员说这个季节人烟稀少,旅游旺季时会有很多游客来酒庄一日游,去葡萄园采摘葡萄、品酒参观吃饭,顺道买几支红酒回去。又说咱们酒庄去年新推出了一项VIP特色服务,喜欢自己动手酿酒的人有福了。   纪海潮听了眼睛一亮,问,是可以认领租种葡萄树吗?那接待员道,是啊,这你也知道。纪海潮笑着说,赶明儿我发财了也来租上一亩地。   “现在你也租得起啊,一棵起租,给你内部员工待遇。”沈未东春风满面走了进来。   餐厅顿时热闹起来,沈总,沈总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倒绝不是谄媚的叫法,而是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亲热。沈未东这人具有天生的亲和力和极佳的处事修养,即便在公司里大权在握,平日杀伐决断,但仍然颇得人心。   纪海潮一时插不上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笑。等大家闹够了各就各位,她已不知跟他说什么,只浅浅道了句,你回来了。   沈未东愣了一下,竟有些心猿意马,简单几个字,却怎么都透着亲昵。   晚餐过后,纪海潮动了心思,问沈未东真的一棵也可以吗?沈未东爽朗笑道,当然,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俨然一个霸道总裁的语气。这一刻纪海潮觉得又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沈卫东。   来到会员接待处,接待员接过她的身份证输入身份信息,自言自语说了句,奇怪。纪海潮问怎么了。那女孩说没事儿我再输一次,瞪着屏幕好一会儿,终于抬头道,“纪小姐,电脑显示,你已经认领过了,一共200棵,时间是......去年的11月18日。”   纪海潮懵了,“不可能,去年11月我根本不在新疆。”   “我输了两遍,都显示这个结果。”女孩挑眉。   “会不会电脑数据出了问题,要么是同名同姓,或者......”   “同名同姓有可能,可是连身份证号码都相同,那就太诡异了。”女孩忍不住打趣。   是太诡异了。纪海潮拼命开脑洞这事儿究竟怎么发生的,然而完全毫无头绪。   “你有印象当初来办理的人长什么样儿吗?”她不死心。   “太久了,我们的客户也不少,实在没印象了。”那女孩偏偏头表示遗憾,下一秒又若有所思道,“呃,可以查VIP卡号,这项服务暂时限于VIP,所以.......我看看......有了!”   纪海潮看着她又是噼噼啪啪一阵按键,心里没来由地紧张,她下意识暗示自己,一定是电脑或资料库或其它哪里出了错,一定是。   可是,当女孩一字字念出那个人的名字、年龄、身份信息,她似乎听见了血管里血流静止的声音。真的,有那么一刻,万籁俱寂,连同身体里血流的声音。   女孩说完期待而询问地望着纪海潮,却诧异地发现眼前这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转眼脸色苍白。   “你认识他吗?”女孩问,见她怔忡似地摇头,有些不能置信,“这个人也奇怪,仅此一次消费记录,哦我想起来了,曾听种植园的同事说起过,有一块被认领的葡萄地从来不见主人关照过,由它在那儿自生自灭……”   “他可能,发现自己弄错了。”纪海潮低声道,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对他说过,等有一天不用为生活奔忙,就去租一片葡萄园自己酿酒喝。他竟然记得。可是,为什么她离开那么久,他从来不给她电话也不去找她。   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一切不过是突发奇想、情绪泛滥,新鲜感刺激下的冲动。仅此而已。   就像那200棵葡萄树,他一时冲动租下了,转身便又忘了。   就像那天他喝醉了酒突然来找她,明明跟夏珊打得火热,却跑来找她。不过是因为看见她跟陈正在一起,不知怎么竟刺激到他。可能对于男人而言,不在自己掌握下的才最诱人。   所以秦朗,你给的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纪海潮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中狼狈离开,也没跟沈未东打招呼,直接同老白他们一道坐车返回市区。   秦朗这一阵带队备战新疆总队夏季大比武,白天训练完,晚上还得给几名尖子队员另开小灶,忙得连周末回家吃饭都省了。明天将开拔天山脚下进行为期一周的军事比武,今晚他给参赛队员们放了假,大赛前夕,需要放松。   洗完澡顺便把衣服也洗了,整理好明天的行装,去廖指导员宿舍跟他交待了几句,终于再也找不着事儿干,又实在不愿这么早回去睡觉,想想也睡不着,于是一个人沿着驻地内围遛弯。   走着走着,刑路和吴忧的声音在前面不远处响起,他本能地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俩,听听这两小子平时都聊些什么。   “刑排长……你女朋友,相亲认识的哈。”吴忧说话吞吞吐吐。   “是啊,咋啦?”刑路不解地看他。   “这相亲,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啊……”吴忧若有所思。   刑路嘿嘿直笑,“怎么,你小子,思春啦?”   “什么呀!是我妈,前几天来电话,说帮我物色了几个姑娘,等我回去见面呢。”吴忧不好意思地挠头。   “好事儿啊!不过,相亲这种事儿得看运气,那就跟买彩票似的,两个人都看上对方的机率太小了,我老家有一哥们,这几年相了怕有几十个了,就是一个沒成,他老娘急的哟,你说这事儿整的。”刑路感慨。   “刑排长,那你岂不是走了传说中的狗屎运?”吴忧说完飞快跳开一步。   刑路转身作势要动手,见他自觉躲开,倒不好意思跟他计较了,只说,“等比武结束,你赶紧回家看姑娘去吧,省得成天发情思春无处发泄尽拿我开涮!”   吴忧嘻皮笑脸道,“小爷我年纪尚轻才不着急呢……呃,咱们有一阵没去书吧了哦,回来了一起去。”   “哎我说吴峥,不对呀,你是不是看上什么人了,没事儿就往那书吧跑,那店里几个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来,跟哥说说!”刑路眯着眼睛笑道。   “没有没有,别瞎猜,不是那儿的,不过......”吴忧支支吾吾。   “呵,真思春啦,不是那儿的,那是哪儿的?说!”刑路紧逼不舍。   “嗯,其实,是在那儿见过一次......惊鸿一瞥,过目难忘,一个字,美......”吴忧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好像又回到那一霎。   秦朗失笑,这小子!不过,少男怀春也很正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难得碰上个一见倾心的......   当初对她,也是一见倾心吧。他突然想起她。   “嘿,嘿,回神啦!”刑路拿手在吴忧眼前晃晃,“......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碰到那个,那什么......惊鸿一瞥的?你每次去书吧,好像我都在啊,我怎么就没见过......”   “你?你眼里只有你女朋友,哪看得见别的姑娘......就那天,队长在门口见他疑似女友的那天。”   疑似女友?秦朗皱眉。光速搜索了一遍大脑内存。夏珊?最近只有夏珊来驻地找过他。   “那姑娘就坐咱们不远,后来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张脸,那双眼睛,被她看上一眼简直就跟心尖尖上有水淌过似的……”吴忧自顾自往下说。   秦朗心里突了一下,眉头越皱越深,世上万千女子,在他心里,只有她是那个样子。   “那为什么不问她要个电话什么的?你这人眼光一向刁钻古怪,能让你赞一声美的女孩可不常见,错过了多可惜。”   “唉,我有眼力见儿,那姑娘一直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有诗云,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啊!”   “又掉书袋,欺负我读书少啊!”刑路表示不满。   “不过,我发现那姑娘......”吴忧眯了眯眼,终于露出点特战侦察兵该有的眼神。   “怎么?”   “猜啊,她可能是个军迷,也可能心上人就是个当兵的,从咱俩进书吧的那一刻,她一直在有意无意留意咱们,咱聊天的时候她也一直在听,可惜走得太匆忙,看我的那一眼神情复杂,似乎内心起了波动.....”   “行啊吴忧,有潜质,可以改行做刑警了。”   秦朗瞬间沉下脸来,努力将那前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过了一遍,蛛丝马迹也不放过,最后得出结论,吴忧口中那姑娘十有八九是她。当时他看着这两小子进的书吧。根据时间推算,她从书吧出来时......   靠!秦朗在心里骂了句,不会这么巧吧。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那两人,转身向宿舍疾走。吴忧刑路隐约听见身后动静,本能地回头,秦朗已拐过墙角不见了踪影。   回到宿舍,抓过仍在充电中的手机,按键开机,这一刻,连手机启动的过程都嫌漫长。终于拨通她的电话,也不去想她会不会接听,只是不停地按掉又重拨。   “喂......”她的声音低而轻,甚至有些怯怯的。   秦朗心中一动,这样不伪装强硬、不竖起浑身利刺与他针锋相对的她,突然令他有些不适应。   “......纪海潮......”他叫着她的名字,温柔的,磁哑的,满含情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仿佛只是她的名字。   纪海潮用力闭了闭眼,想我真是沒用,他只这样叫她一声,就让她溃不成军。   她摇摇头,不,不能跟他再这样纠缠下去了,不想再这样坐过山车似地心里忽上忽下,必须做个了断。   “ 秦朗......算了吧,我们都放手,放了对方,好吗?”   “ 别说了,我只问你,那天你去书吧了,你来我驻地这儿了......你想见我,是不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喃喃地,魅惑的,像是一个咒语。   纪海潮半响说不出话来,是啊,她想他,想见他,可是......“那天,只是个巧合,我没想到......”   “ 你撒谎,我们见面说吧,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我去找你.....”   他得跟她解释,关于夏珊;他也要她的解释,关于陈正。   “不要!”她受到惊吓似地打断他。   不能再见了,一见到他她就只能完蛋。   “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我也一样,会离开这里,有一天会结婚,成家......这样纠缠,只是伤人伤己,与其今后后悔,不如现在就放手......”纪海潮语气轻缓,情绪控制得很好。   “......你哭了?你总是在哭......海潮,你喜欢我,不是吗?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试着在一起,我所求的仅此而已,很多事,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给我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试一次,好不好?”   纪海潮抬手去摸自己的脸,真的有泪,她又哭了,遇上他之后,她总是哭,母亲过世时她都没流过那么多眼泪。   可是秦朗,我要的是什么,恐怕你永远都不懂吧。你这样一个出生优越的浪荡公子,从不缺女人的垂青和爱慕,哪里懂什么是全心全意,什么是情有独钟。   她轻轻笑了,说,“秦朗,我要的,你给不了,所以,不必试了,你也不必再浪费时间。”   “你到底要什么?告诉我,有什么是我给不了的?结婚吗?长相厮守,一生一世?纪海潮,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些,我可以给你,立刻,马上!”秦朗冲动地脱口而出。   或许未来并不由我把控,又或许我们可能走不到最后,可是,我愿意为你试一试。   纪海潮沉默了,无声地冷笑一下,原来,别人眼里无比珍视的东西,对你而言,竟是这样轻而易举。   长相厮守,一生一世。千金一诺的贵重,在他,竟是如此轻易。   轻易许下的承诺,也能轻易就背弃。   “你错了,秦朗......我想要的,不是你。”纪海潮觉得累,真累了。   “你要他是吗?那个陈正?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根寂寞时的救命稻草,一次结婚前的放纵,还是......”   “闭嘴!”纪海潮打断了他,“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你不懂,永远不会懂......不要再说下去了,没有意义。”   “纪海潮,我是没资格,可至少我是一心一意喜欢你。”   纪海潮忍不住笑,似自嘲又像嘲笑他,一心一意?   “秦朗,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俩甚至对一心一意这个词的理解都不一样,你怎么敢这么轻易就说一心一意。”   又是这种永远嘲笑的口吻,秦朗本来极力克制的情绪又被激怒,“你总是不相信,纪海潮,为什么我说的话你总是不相信?你宁愿相信他,他扔下你那么多年你也宁愿相信他是吗?可是,他既然是你男朋友,为什么他会住在酒店里,为什么?你根本在自欺欺人!”   “你不是也在自欺欺人吗?既然你已有了别人,何苦又来招惹我。”她也提高了声音。   秦朗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海潮,我跟夏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喜欢我没错,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我从来只把她当妹妹当朋友......遇上你以后,我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你相信我。”   可是,你仍然不拒绝她,不是吗?男人,总是把情和欲分开对待,还妄想女人配合他们的流氓逻辑。   “ 你跟她的事,我没兴趣知道,也不在乎,随你怎么想,我要挂了,明天要上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功夫听你......”   “我不会放手,纪海潮你听着,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放!我要离开一阵,有空会打电话给你,自己保重......你现在可以挂了......”   “......”   纪海潮一时倒无话了,有些哭笑不得,默了半晌,听筒里只有起伏的呼吸声,似乎在等着她先挂。   她也不知就哪根筋抽抽了,他不挂,她也不挂,气氛一下子变了味儿,微妙起来。   她终于在他又要开口说话前挂断了电话。   秦朗举着手机呆了几秒,嘴角慢慢浮起苦笑,这女人,他实在不懂,不懂她的心思,不懂她的感情,不懂他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纪海潮想,就这样吧,长痛不如短痛,被世人实践过无数次的真理。她也曾经想过试一试,就像他说的,既然相互喜欢,为什么不试着在一起。可是秦朗,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这几日一到中午便热起来,一看日历竟已六月,踏踏实实入夏了。纪海潮数数日子,不知不觉来了已有三个多月,手头的工作已进入关键时期。忙也有忙的好处,忙成了习惯,时间便流逝得极快。   沈未东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在公司现个身便不见人影。中午在楼下餐厅吃了午饭回来,纪海潮习惯性朝他办公室看了一眼,大幅的落地窗帘竟然拉开了,他坐在座位上正抬头望过来,目光对上她,展颜一笑,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接电话。   放下电话纪海潮仍有些疑惑,明天什么日子,搞得这么隆重,可沈未东说是公事,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周末,睡到自然醒,起来熬了些粥把早餐午餐一并解决了,剩下的时间把几个房间统统打扫一遍,很快到了下午。   换好了衣服等沈未东来接,一件极为简洁百搭的中袖小黑裙,头发在脑后随意盘起,挑耳环时,选了那副和田玉坠,淡淡化了妆,破天荒刷了点腮红。   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气色确实一下好了不少,只是裙子领口开得稍低了些,显得脖颈处空空的。犹豫片刻,把陈正送的那条“海之潮声”拿了出来,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又担心会不会太过惹眼,纠结半天,终究没有取下来。   来新疆之前Max说,拜托啦Heather,我知道你生得美,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看看你,就没见你穿过几件正经衣服,去了人家的地盘可别给咱公司丢脸。虽然当时她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乖乖抽空去商场给自己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沈未东开车出来直奔纪海潮公寓小区,远远在车里看见她婷婷立在路边,一袭黑裙,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清洌之中竟平添了几分冷艳,原本稳稳握着的方向盘竟忽然晃了一下。他自嘲地笑笑,心中不由生出点自私的念想,真想带她走,去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只有他和她,就算两个人静静呆着也是好的。   当然,念想归念想,遗憾归遗憾,沈未东开门下车时已完全恢复了平静,他满含笑意,由衷赞她,“真是光彩照人。”   纪海潮愕然道,“真的吗?”   沈未东摇摇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我,有时候同事间开玩笑,多半是调侃。”   沈未东道,“是你不在意而已。”   纪海潮见车上并无他人不禁问老白他们呢,沈未东说今天的场合半公半私跟他们关系不大,纪海潮哦了一声不再往下问。沈未东却卖了个关子说有惊喜哦,纪海潮忍不住笑,说未东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孩子气了。沈未东只说今天的厨师应该也会带来惊喜,我从澳门挖过来一个米其林二星大厨。纪海潮顿时瞪大眼睛,说原来这一阵总不见你人就是在忙这个呀,我还真有口福。   到了酒庄纪海潮才知道惊喜是什么,当几个月未见的Max、Jack和另一位客户部同事GiGi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确是又惊又喜。   一时顾不得沈未还在一旁,纪海潮直接尖叫出声。Max尴尬地看一眼沈未东,后者垂目而笑,摆摆手说,不打扰你们叙旧,我还有事要忙,回头叫你们。   Max等纪海潮跟那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吵嚷够了,终于摇摇头开口道,“Heather,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注意形象、形象,你代表的可是咱公司的形象,虽然你今天打扮得很美,可也得注意下仪态吧,哎,那么久没管教你,全都忘了吗。”   纪海潮忍不住上去给了他一拳,“老大,把我一个人孤伶伶扔这儿这么久,见了面也不知道说几句关心体己话,一来就挑刺找茬,别忘了,这可不是深圳,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小心我把你卖了!”   Max双手抱肩故作害怕状,纪海潮不屑地白他一眼又甩了句,形象、注意形象。Jack和Gigi在一边狂笑。   Max收起不正经,认真道,"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辛苦了,所以我才千方百计逮着一机会过来看你啊,还把咱公司里最养眼的一对俊男美女带来了,怎么样,给你长脸吧,省得你成天在群里叫唤说新疆都是帅哥美女,快找不着存在感了。”   纪海潮上下左右打量眼前三人一番,果然是要型有型要颜有颜,特别是Max,一身黑色系精致休闲西服,当下最潮发型,标志性的闪亮耳钉,两撇修饰得极精致有型的八字胡,整个就是一时尚精英范儿。   纪海潮终于心满意足,“不错不错,很拿得出手,老大你嘛,勉强也能配得上我了。”   Max不失时机一个转身凑到纪海潮身边,揽了她肩膀厚言无耻道,“像不像一对?”   Gigi拍手叫绝,“你俩今天黑对黑,简直般配死了,绝对秒杀全场!”   Jack不说话,只配合地竖起两根大拇指,表情暧昧欠扁。Gigi掏出手机说给你俩来一张吧发群里绝对震死他们。纪海潮慌忙躲开,说别呀万一被嫂子看到以后都不用见面了。   Max脸色一变正色道,“行啦,咱们今天来可不是光为了吃饭消遣的,一会儿还得见客户,两位美女,看你们的了。”   纪海潮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苦着脸说,“饶了我吧,这种事我最不擅长,今天纯粹就是来喝酒吃饭的,再说了,又不是工作日,我没义务陪你见客啊。”   Max笑眯眯讨好道,“不必你开金口,你就坐着撑个场面,当个花瓶,保持微笑和仪态,偶尔帮我挡挡酒,今天就算你加班,行吧!”   纪海潮望天长叹,“见着你准没好事,还以为今天来鉴赏美食,原来是做陪酒女郎。”   “大老板有心开拓这边市场,沈总帮忙介绍的客户,只是先随便聊聊,不用太紧张,今天主角是Gigi,咱们尽力配合就行。”Max安抚道。   纪海潮挑眉,“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不久,沈未东果然领了几个男男女女过来,一看就是生意场上的人物,大家客客气气相互见过后便一道步入餐厅就座。有Gigi和Max应付客户,纪海潮心安理得地自顾自喝茶神游,偶尔回神点头微笑或应答一两句,完全就像Max说的,做个合格的花瓶,她忍不住暗自腹诽,自己居然也有当一只花瓶的潜力,人生还真是变幻无常。   是啊,变幻无常。刚抿了一口热茶在嘴里,餐厅门口一阵动静,只抬头望了一眼,感觉那口茶不知怎么就呛到了肺部,下一秒便不可抑制地咳起来,越想忍住越是咳得厉害,直咳得胸腔内氧气几乎耗尽马上要窒息过去。   “怎么了?”Max转头见她憋得一脸通红,抬手抚上她后背轻轻帮她顺气,又抽过纸巾塞她手里。她只是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感觉那个人的目光正灼灼烧得自己睁不开眼。   Max这人是个精怪,本能地抬眼张望,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几个型男美女正谈笑风声地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也懒得再管她,转身接着听Gigi向准客户介绍公司业务。   纪海潮故意去捅Max,低声开玩笑问对我这个花瓶你还满意吗。后者回头看她一眼,还是一副瞧不上的口吻,太嫩了,淡定点好吗。她脸色微变,只得端起茶杯沾湿一下嘴唇,勉强镇定下来,心里暗暗祈求沈未东别把那帮人带过来。   偏偏事与愿违,避无可避,纪海潮索性站起身硬着头皮先迎了上去。她叫了声未东,余下众人认识的便打声招呼,没见过的则点点头。当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他身上,她强迫自己与他四目相对,笑容清浅,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笑。而他完全面无表情,眼睛里更看不出一丝波澜。这反倒让她平静下来,本该如此,不是吗。唯独诧异夏珊竟然不在,他们到哪里不是成双入对。   室内的温度调控得恰到好处,纪海潮返回座位时却忽然觉得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胳膊,人却仿佛突然清醒过来,心思一下转回到工作上,甚至主动发表一些意见。Max略感疑惑转而又欣慰地瞧了她一眼,脸上有意昧深长的笑,他凑近些低声道了句,这才像话嘛。纪海潮似笑非笑地瞟回他,无言以对。   那群人的座位隔得并不远,魏彬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那姑娘竟然这么美。”   于建安偏头去看秦朗脸色,果然又是意料中的黑面冷眼,每回提到这姑娘,他就是这付死人脸,不禁腹诽魏彬这小子实在太没眼力见,暗暗捅了捅他,压低声线,“闭嘴吧你,关你什么事儿。”   魏彬莫名其妙,“说说怎么了!平时不都这样吗。”于建安看着他直摇头,往秦朗方向示意了下,魏彬倒也不傻,瞪大眼睛,“不是吧?”于建安叹口气,“就你迟钝。”   秦朗倒并未在意他们聊了些什么,只一门心思看她,眼见她独自起身,也随后站起来说声去洗手间便走开,搞得魏彬和于少面面相觑。   纪海潮从洗手间一出来就看见了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没女人陪也不至于这样吧。她勉强笑笑转身就走,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脚下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便向他倒了过去。   秦朗轻轻接住她,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温香软玉,吐气如兰,就在他怀里,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一刻无比满足,心中火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纪海潮一时心慌意乱,挣扎着想要逃开,却被他抱得更紧,“放开!快放开我。”她拿手用力捶打他的胸口。   而他哪里肯放,只抱得更紧,嘴唇轻触着她的耳尖,低低道,“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又是半个月不见了,夏季比武回来一直忙着庆功会总结会,又轮番去乌市各个中队作汇报表演,终于熬到周末,知道她会来这里他才跟了来。   刚迈进餐厅就扫见她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那男人那么殷勤地帮她拍背顺气,他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总是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穿得那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思。   心中火气又上来,秦朗揽了她脖子就要吻下去,纪海潮情急之下抬脚拿尖尖的高跟鞋踹他,不想一脚落地正踩中他脚背。“你这个疯女人。”秦朗吃痛低呼一声。   两人纠缠间纪海潮听见Max的声音静静响起,“强人所难可不是男人干的事儿。”   她终于挣脱他,眼泪却忍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   秦朗眼神瞬间锐利,是坐在她身边那个男人,此人此刻实在是无比非常格外地令人讨厌,他逼视过去,一字一顿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儿?”   换了旁人可能多少已经被秦朗浑身上下透岀来的冷利气场给震住,Max倒也算个人物,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笑道,“她是我的朋友和下属,你说关不关我事?”   秦朗冷笑,“那又怎样,我跟她,任何人都管不着。”   Max仍然不动声色,“可如果她不愿意,就另当别论了。”   秦朗转向纪海潮,定定看着他,声音瞬间低沉,“你不愿意吗?纪海潮,说出来,说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迫你,说你从来都不愿意,一直是我强人所难。”   纪海潮怔住了,是这样吗?如果从一开始她自己不愿意,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他们怎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局面。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是她想要他。   “......是我的错,都是我,可是,我现在要改正这个错误,不想错下去了,可以吗?”纪海潮说完抓着Max的胳膊从秦朗身边走了过去,此刻她必须抓住点什么,不然会没有力量从他身边走开。   秦朗呆呆站了半响,直到有人过来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才终于收拾心绪回到座位。她不在位子上,连同她那个上司。菜品已经全部上桌,色相诱人,他却一点胃口也无。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酒,仍不见他们回来。空气瞬间又憋闷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Max陪纪海潮在露台聊天,他问这就是那个人吧,挺帅的。   她苦笑,可惜跟我没关系了。   Max又问,你们之间到底什么问题?你明明很喜欢他。   纪海潮道,再喜欢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理想的对象可不是我这样的。   Max皱眉,难道他有女朋友,脚踩两只船?   纪海潮想了想,说,也不能这么说,或许滥情这个词比较确切些。   Max道,那就忘了吧,这种人不适合你。   她说,我知道,只是,恐怕这辈子再遇不到这么喜欢的了。   Max摇摇头,“你这个性得改改,学学人家夏珊,拿得起放得下,感情的事处理起来也毫不含糊,这不,跟徐明北又复合了,现在人就在深圳。”   纪海潮吃惊,难怪不见她人影,可是,“怎么可能?她明明......” 明明跟秦朗郎情妾意热火朝天,怎么会。   “夏珊辞职回疆后,徐明北可没少往这边跑,比你家陈正勤快多了。”Max调侃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纪海潮觉得好笑。   Max不以为然,“他俩都好几年了,徐明北人不错,跟我们也混得挺熟,所以一直有联系,连陈正都认识他了……好像有一回还是跟你家陈正同一天飞的乌鲁木齐,后来陈正说,跟你吃饭的时候还碰见过他俩。”   陈正就来过一回,是那家法式餐厅吗,怎么可能。纪海潮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形,几乎是糟糕透顶的记忆,她偷偷跟随夏珊到了一个房间门口,然后,她真真切切听到......   纪海潮脑中突然闪过电光火石,难道.....      ☆、我的姑娘,祝你幸福   纪海潮突然不确定了。事实上,自从认识了秦朗,夏珊一直对自己充满敌意。   然而那天即便真是个误会,又有多少不同?   夏珊爱他,他也不拒绝。出双入对亲密无间,估计男女之间能做的该做的都已做过了,这同一对真正的情侣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以他们两家那种关系,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天作之合。   “管他们呢,我现在就盼着赶紧结束项目,再也不必回来。”纪海潮低头掩饰自己乱糟糟的思绪。   “也好,新疆这地方,偶尔来玩玩可以,长住还真不合适,气候、经济状况不说,关键是不安全,据说这边公安武警的死亡率是内地的5倍,想想都心惊肉跳……”   “那你还把我一个人扔过来。”纪海潮随口回了句,心里却嘀咕上了,5倍,5倍!   “不是没办法嘛,等项目结束,就回去把婚结了吧,你这年纪说小也不小了,结了婚安定下来,以后也有理由不用外派。”Max安慰她。   “......那我结了婚你能不能少给我派点活,干脆连加班也免了啊。”纪海潮心不在焉地开着玩笑。   Max不以为意,“我说真的,别再拖了,陈正对你真没得说,他找我喝过两回酒,你们的事大概我也清楚,这么优秀又长情的男人搁今天已是稀有动物,到时候你们留在深圳也好,去美国也罢,对你都是最好的选择。”   美国?一个多么遥不可及又陌生的地方。永远有人趋之若鹜,她却从未动过半分心思。   “当然去美国啦,奔向自由的国度,再也不必被你剥削。”纪海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秦朗站在离他们并不算远的阴影里,咬牙用力掐熄了手中烟头。   没必要再等下去了吧,他想。甚至懒得再回餐厅告别,直接群发了一条信息,转身去车库拿车。车驶出酒庄,两边葡萄园正长势旺盛,一片郁郁葱葱,再有两三个月,就能够采摘酿酒了。   他突然想去看看那块地,那么久了,也不知道被打理成什么样。当初他一时冲动就租下了两百棵,只因为她说了句等有一天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找个地方种葡萄自己酿酒喝,当时他隐隐盼着有一天能同她一起,过着她说的那种每天喝喝酒弹弹琴唱唱歌的简单日子,她说那样时间会过去得很快。   可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不需要,他给的,她都不需要。她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喜欢又如何,一切在她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焰火。   他把车停在路边,慢慢折返走向一片缓坡,他记得那块地就在这里。果然看见了她的姓名牌,纪海潮。他走过去抚摸她的名字,心中仍是一片柔软。   他叹口气席地而坐,我该跟你告别了,姑娘,就让我最后陪你一次。   纪海潮无心回去继续吃饭,跟Max告假说就在附近转转,Max 拗她不过只得放她去了。   酒庄被大大小小的葡萄地包围,极目望去,延绵起伏,像无数蛰伏于暗色中的驯兽。   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散步,穿着高跟鞋其实并不舒服,然而一个人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在这样一片阔大的种植园里行走,给她一种很奇异的满足感,好像脚步丈量过的土地是她的,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也属于这片土地。   记得从前湘西的家门前也种着几株葡萄树,从幼小树苗渐渐长成粗壮的藤蔓,再攀上高大的梧桐,到了结果的时候,和邻居家小伙伴一起爬上树去,其实那果实酸酸涩涩并不好吃,可那几棵葡萄树却是童年时光里顶顶欢乐的记忆。   或许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对土地有着更为亲近的感情,夜晚的乡间小路更是令人心情放松,好像又回到家乡的小城。纪海潮情不自禁哼唱起家乡的山歌,湘西小调以情歌居多,唱起来格外柔肠百转、缠绵悱恻。   郎上坡哟姐上坡哟喂   叫声哟哥哥哟情郎哥哥哟   咿哟你等等我哟喂   我走三步来退两步哟喂   不是哟等你哟情郎哥哥哟   咿哟等哪个哟喂   ......   秦朗没敢动,害怕动一动那梦幻般的美妙感觉就会瞬间消失。仿佛美梦成真,她在为他唱情歌,那么缠绵动人,唱得他浑身轻飘飘的像要浮起来。   纪海潮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他,转过小坡时差点尖叫出声。他未动,她也不动,犹豫之际,熟悉的声音却幽幽响起。   “别走,”秦朗仍然双手枕着头颈,躺在地上看星星,“既然来了,就陪我呆会儿吧。”   此时纪海潮进退不是,只得站住,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终于坐起来,转头看向她,声音平静如水,“突然想来看看......星星,在郊区才能看见这么亮的星星。”   纪海潮仰头望去,果然,西北的天空辽远澄净,即使天未黑透,星星也显得特别璀灿,“没看出来,你还挺浪漫。”   秦朗摇摇头,眼睛眯起目视前方,“不过是想起了当年的事儿......第一次去西藏集训,到的时候是晚上,高原的星星又大又亮,扑天盖地,很多战友来自内地,从没见过那景象,都兴奋得跟什么似的,然后慢慢的几乎所有人都蔫了,没想到高原反应那么可怕,头痛呕吐、呼吸困难、失眠,甚至昏迷,白天还得训练,差点没弄出人命......”   他嘴角微微扬起,似乎陷入回忆,片刻又道,“后来再去西藏,晚上看见蓝得发黑的天空和斗大的星星,只觉得吓人,离天越近,氧气越少,兄弟们又得玩儿命了……”   “很苦吧。”纪海潮声音柔和下来。   “是啊,很苦,很累,还要命。”他边说边脱自己外套,随手铺在身边地上,抬眼看她,“过来坐。”   纪海潮犹豫,“你那衣服看着挺精贵,就这么......”   秦朗也不吭声,只又拍了拍地示意她过去。纪海潮有些尴尬地慢慢走到他身边,却愣在那儿不动了。   秦朗盯着她脚下细细的高跟鞋明白过来,伸出手,“鞋脱了。”   “啊?”   “抬脚。”秦朗弓身去握她的脚踝。   她倾刻间红了脸,却顺着他手上力道抬起一支脚来,一手撑住他肩膀,由他褪去脚上鞋子,当她赤足站在他衣服上,心跳得已快蹦出胸口。他们不是没有过肌肤相亲,更亲密的身体纠缠都有过,就在刚才,他还把她搂在怀里。可是,这样的小动作,却有着异乎寻常的亲昵,是他们从未有过的默契。   秦朗收回视线,努力平静道,“坐吧。”   他们之间,大多时候不是争吵就是撕扯,这一刻,竟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葡萄地里一起看星星,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纪海潮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半晌才接了他之前的话头,轻声道,“既然部队那么苦,为什么不离开,以你的......转了业应该也可以过得很好。”   “大家都这么说......可是,”秦朗抬头望天,“记得有位哲学家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头顶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永恒的道德准则。我一直以为,人活着,有比名利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嗯,康德的名言,广告界一位大神也有句异曲同工的话……伸手摘星,即使徒劳无功,亦不至满手污泥,大致意思也是说人得有更为高尚的标准和追求。”她说。   “说得好!这话我可以借来训人用,谁说的?”秦朗笑道。   纪海潮斜他一眼,“李奧.贝纳,美国广告创作革命的创始人,他的广告公司曾为世界上众多顶级品牌服务,万宝路,麦当劳,可口可乐,迪斯尼等等......怎么,怕说不出个所以然,被你手下弟兄挑战?”   “他们敢!不过功课必须做足,你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屁孩多难管,歪理一套一套的,又娇生惯养,靠胡说八道已经唬不住了。”秦朗将手中石子轻轻抛出。   “原来你管人是靠胡说八道的。”纪海潮视线随着石子落在远处,天边繁星闪烁,微风从坡上拂过,她只觉好久没这么轻松惬意,不由自主抿嘴一笑。   那一笑霎时让她的整个脸庞生动起来,眼里似乎也蕴集了满天星光,闪烁着明丽清辉。秦朗正侧目看她,这姑娘总能这样不经意就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情不自禁伸过手去将她脸侧一缕碎发捋至耳后。纪海潮似突然受到惊吓,一下僵住。   秦朗苦笑着收回手,他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吧,她要结婚了,要去美国,多希望她和她那个上司是在胡说八道。   “其实广告不也是在胡说八道吗。”他若无其事回她。   “呃,应该说坏广告靠胡说八道,好广告靠真材实料,不能一概而论。”她说。   “那你们的广告呢,属于哪一种?”   “你感觉呢?”   “不好说,如果只认识你,我会认为是真材实料,可见了你们那位上司......花里胡哨的。”秦朗撇撇嘴,一副不屑的口吻。   纪海潮哑然失笑,这人受了点气找着机会就想扳回来,“他其实是个好人,很有能力和才华。”   “你很欣赏他。”秦朗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偏见。   “......他既是上司,也是朋友,我实事求是。”她说。   秦朗点点头,“你欣赏的人应该不会错。”   纪海潮愣了下,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他会反驳,或很不屑地来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类,那才符合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像个小孩非要争个输赢。   她忍不住偏头看他,那人抿着嘴唇,目光平寂,侧脸的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形成一道清晰剪影,漂亮而分明。   或许这场景太美,而他们靠得太近,纪海潮本能地感觉危险,那个人永远像块磁石,自己不经意就被他吸引。   她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穿上鞋,轻轻说,“我得走了……你也早点回吧,晚上凉。”   “纪海潮,我们还是朋友吧?”秦朗没有转头,目光仍然投向远处一片模糊夜色中。   “......当然,”她也没有转身,似对他,又像同自己说,“只要你愿意,永远都是。”   就这样吧,把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能偶尔坐在一起聊聊天,看看星空,便已心满意足。虽不能长相厮守,至少还能偶尔相见,不至于天涯永隔,留她独自一人在暗夜里思念成灰。   直到眼角余光再感觉不到她,秦朗才终于起身,远远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静立半响,他转身离去。   终于可以放下了吧。一切尘埃落定,万事消饵无声。回去的马路上寂静空荡,没有人,没有车,只有他自己一人在路上行驶。远处天际一轮新月升起,明澈皎洁,一如她的脸庞。   秦朗微微一笑,心道,我的姑娘,祝你幸福。   ☆、我爱你   自从那晚在酒庄不告而别,秦朗和纪海潮之间的恩怨纠葛算是彻底曝了光。大致知情的沈未东和略略知情的于少很无奈地为他那些发小哥们儿充当了一回事件讲解员,于是众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魏彬等人极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了一番,谁让那位主儿身边的女孩儿永远最亮眼他自己却永远一副绝情谷主的欠揍样儿,这下好,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该!   但哥们儿始终是哥们儿,为了安慰平生头一回失恋的浪子,很快大伙儿便搭了个饭局,硬把秦朗拉了过去。魏彬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气质清纯无比,身材纤细修长,魏彬颇为得意地自认为这姑娘很有几分纪海潮的□□。   然而秦朗自始至终就没正眼瞧那姑娘一眼。吃过饭大伙儿喝茶的喝茶,玩牌的玩牌,魏彬暗示那姑娘坐秦朗身边去,就在她准备坐下的当儿,秦朗一手捏着茶杯,一手却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小刀,飞快而眩目地在指间转动,玩得花样儿百出,且丝毫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那姑娘面颊微红、两眼放光,爱慕之情刷刷刷刷直往外淌,却硬是没敢也没能坐下去。很明显的,那位爷正在□□祼地宣告,他的领地不容侵犯,不容靠近!   魏彬很郁闷地跟沈未东嘀咕,这女孩可是XX大学的校花,还是个军人控,本地人,家世也不错,跟他合适不过,他小子又不是什么情圣,还想玩儿什么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啊!   沈未东只是若有所思地笑,后来终于忍不住问秦朗,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去找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秦朗面色微动,很快又恢复平静,说,我们没可能,都结束了,她有爱的人,不久就会结婚。   沈未东想起之前在深圳夏珊办公室里,曾听到过一个男人的名字,陈正。   竟然是真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存在,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前男友。那么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沈未东心情复杂地想着。   秦朗那天喝过几杯茶便先撤了,回到驻地挡不住心中烦乱,拨通了龙云飞的电话。   龙云飞正陪老婆靠在沙发上看十点档搞笑长剧,时不时递过去一片削好的水果、一块精致的点心,再时不时提醒一句,宝贝儿,该去睡了,太晚了对咱孩子不好!   是的,龙云飞老婆怀孕了,他也要做爸爸了。   当他在电话中无比兴奋地將这个消息告诉秦朗时,完全没顾及到对方正水深火热的心情。   “秦朗,你说,这娃起个啥名字好哩?”   ......   “秦朗,等我儿子长大了也送他去当兵,你说咋样?”   ......   “秦朗......你没事儿吧?”龙云飞终于嗅出来点不寻常的味道。   “......没事儿,我就想问问,为一个女人......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秦朗听着话筒那头隐约传来的各种声响,犹豫着说出心中疑惑。   他觉得自己可能问错了人,龙云飞是个单纯耿直的孩子,喜欢,就拼命争取,不计得失后果。然而他又觉得问对了人,人活着,不就应该这样吗。   龙云飞闻言不自觉转过头看向沙发上那个乐呵呵含笑的女人,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那笑容格外的甜蜜温柔,“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   夜晚的驻地,四周是一片寂静,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在秦朗耳边响起,仿佛一声叹息,被夜色轻轻抚过,分外温柔。   秦朗放下电话,沉默良久。   他想起初遇她时唱过的那首歌,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寻找到相似的灵魂,我愿意为你而战为你死,为你赴汤蹈火,为你付出生命。   纪海潮自然而然地退回到了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连最起码的休闲娱乐都免了,西域公司搞活动聚餐,或下了班大伙儿一块儿去酒吧放松,她基本上都是委婉拒绝,难得去一回。   而她和秦朗,就像这城市里两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各自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行驶前行,丝毫没有要往彼此靠近一些的意思。   有一天沈未东很直接地问了她一句,听说,你有男朋友,快要结婚了,是吗?   纪海潮只愣了一下,不承认也没否认,回答道,你说的是我前男友吧,不过也没什么分别,他回国了。   沈未东顿时心如明镜,很明显,她不避讳说这个,说明心里已经放下。放不下的那一个,她连提都不愿提。   可是,这城市只有这么大,而她在半年前就已经不自觉地闯进了他们这群人的生活。所以,她和秦朗,必定是要见面的。   今天见不到,总是有明天、再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张朝晖女儿半周岁宴。纪海潮也收到了请贴。   海潮,下班了。她正盯着那粉红色的卡通请帖出神,听见沈未东叫她,微笑着抬起头来。   “手头还有点活,要不你先走。”   “行啦,工作永远做不完的,你看看除了你,谁下了班还窝在办公室不动,这不是深圳,你得入乡随俗啊!”   “你不也没走吗?当然,你是老板,为自己挣钱心情不一样。”纪海潮随手将请帖放进包里,犹豫了一秒,起身。   沈未东摇头失笑,帮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挪开椅子。   纪海潮打趣道,“我现在是你下属,你是我的金主,允许你不那么绅士。”   “ 对于美丽的女孩子,再怎么绅士都不为过。”   “你这样得祸害多少女孩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未东想,可惜祸害不到你。   “明天你会去吧,张朝晖那儿。”他转移话题。   “是,早该去看孩子,晚了太久。”她曾说过要给孩子备份礼物,当时那个人也在。   走出办公大楼,沈未东说我送你吧。她说不用,就几分钟路,车刚发动就得停了,明天见。   挥手告别,纪海潮转身叹了口气,明天。如果送完礼物就走人,还是不大礼貌吧。况且,再堂皇的理由看起来都像在刻意回避,而太过刻意又像在表白我很在意。   在意吗?她两手抱住胳膊,乌鲁木齐的夜真凉啊,凉得鼻子都有点儿发酸。回到深圳的那半年,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只希望他的面容能渐渐在心里模糊掉,有一天再不会想起。   可是,命运竟然又将她带回到这里,又见到了他。于是每一缕空气,每一丝风,每一片云彩,都让她想起他,夜晚的每一盏街灯,每一点星光,都是他。   仰头吸一口气,迈进小区大门。走出几步,她停住了,还是在外面随便吃点吧,省得回去自己做。明天周六不用上班,为什么反而觉得特别累呢。   或许是太累产生了幻觉,转身的一瞬她怀疑自己的潜意识出了问题,然而人生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因为那幻觉太清晰了。他静立在那里,一身迷彩作战服,全副武装,身姿挺拔,脸上瘦削但依然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他的眼睛在昏暗天光中黑得幽深如潭却闪烁着光芒,那光芒炽烈,如火般,令人疼痛。   四目交接。她忘了呼吸。而他,忘了躲闪。   那一刻,他们忘了全世界,眼里只剩对方。   纪海潮愣怔半天后先做出反应- 转身,走。她知道这是最没出息的反应,可没得选择啊,她的本能告诉她得逃,脑中已混乱成空白。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万不得已又撞上要怎么反应,说些什么,做点什么,才不至于狼狈不堪。然而,根本不管用。真的撞上了,就只有一个念头,逃。   看他一眼都能让自己疯掉。   “纪海潮......”   他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唤她,声音低沉,如水般滑过,又带着酒一般的质感。   “......我爱你......我爱你......”   仿佛潮水温柔拍打着堤岸,仿佛林间沙沙拂过春风。这三个字的节奏,竟是这样美。   她停了下来。   第一次听见他清楚明白地说,他爱她。不是激情狂乱时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不是酒精刺激下的冲动。   “对不起……可能你不需要也不在乎,可我必须说出来,我爱你,真的爱你......我要去出任务了,马上就走,会离开乌鲁木齐一阵,事发突然......这一次我有点害怕,当兵这么久,还从来没怕过,我怕万一......就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跟你说了......”他说。   纪海潮转过身,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他在说什么?   “纪海潮,我爱你......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了,可当时我,竟然自己都不知道,真傻。” 秦朗苦笑,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她仍反应不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走了。”秦朗犹豫一下咬咬牙,转身。   他说万一,就再也见不到,再也没机会,他要去做什么?   “站住,什么意思,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浑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是吗?要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安,是吗?浑蛋!”   纪海潮很生气,呼吸急促,手足无措,该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跟她说这些,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我承认我很浑蛋,可没办法,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你,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永远都不懂得爱,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你......可是,有时候我又想,如果没有遇上你,我这一生可能都不会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世上那么多人,偏偏就遇上了你,那三天,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我不后悔……”   “你闭嘴!别动不动就说什么一辈子,秦朗,你战友说过你是最好的,不要告诉我最好的就是你这样,你记住,必须给我好好地回来,你要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只会看不起你,恨你,永远不原谅你!听见了吗?”   秦朗望着她说不出话,半晌飞快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她,只是抱住她,脸埋进她浓密乌黑的头发,闭上眼睛,感受怀里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姑娘,刻骨的相思,长久的等待,什么也抵不过他的思念,什么也抵不过这一刻的痛苦和甜蜜,只能抱着她,不放手。   那熟悉又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敢动,怕动一动梦就会醒来,那感觉令她倾刻沉沦,乌鲁木齐的夜凉意袭人,她根本,就不想挣扎。   “对不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秦朗低声道。   下一秒,他松开了她,“ 时间到了,我得尽快归队,你保重。”   他头也不回快步走出小区大门,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纪海潮木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终于站立不住抱着自己蹲了下来,开始抑止不住地发抖,抖个不停。   这混蛋,扔下那样不明不白的几句话就跑掉,存心不让人活是吗!   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为什么不问个清楚?纪海潮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冲出小区大门,可是左顾右看,两眼望穿,又哪里有他的人影。   掏出手机想也不想一串数字拨了出去,耳边响起的始终是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颓然摁掉电话,脑子飞速运转还能打给谁,谁有可能联系上他。结果是,没有人。   以她的知识储备推测,这次秦朗碰上的是那种需要严格保密甚至绝密的任务,除了直接领导、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不会有任何人包括父母得悉他半分行踪。   MD,你真狠!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突然给我玩儿这么一出,是死是活你就不能悄没声息地自己一边儿去吗,非得扯上我陪葬!纪海潮边往公寓走边在心里把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了八百遍。   秦朗,你可千万千万要毫发无损地给我回来,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四海酒吧   纪海潮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光顾四海酒吧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预见还未到来的那些时刻可能发生什么。   上周六在张朝晖女儿半周岁宴上再遇“离”乐队,于是自然而然有了今天的约定,于是今天,注定成为她人生中最为热闹狗血精彩的一天,没有之一。   时隔快一年,当纪海潮又一次走进这家酒吧时,仍然不自觉地往那个专属格间望了一眼,当然不可能有人。她很神经地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其妙觉得很失落。于是她转头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想什么呢,疯了么你。   阿宝在大厅中间舞台上远远朝她挥手,这哥们儿特兴奋地把乐谱递给她看,说摇滚版的小河淌水,怎样,新编的曲,适合男女对唱。纪海潮认真看着乐谱边哼边说太好了我今儿也特想唱这歌,阿宝问为什么,Da*vid暧味地顺口来了句肯定想情郎了呗。   纪海潮有些恍惚地啊了一声竟没有反驳,只若有所思地挤出来点儿笑。   很快地熟悉了几遍前奏间奏男女声部进音,老许拿鼓棰敲敲鼓沿,随后手腕飞快起伏击打出一串令人昡目的节奏,风格与原版民歌已全然不同。   然而效果出奇的好,纪海潮的声音干净清透,从强烈跌宕的音乐旋律中穿越而出,绮丽缠绵,仿佛情人的呼唤,而阿宝的声线是温暖深厚的,有略带嘶哑的磁性质感,两种迵异的声音搭配竟有奇妙的契合。   陈正独自靠在舞台侧面柱子边,嘴角上扬,无声垂目,像是在笑,可细细看去,两道剑眉却似锁在了一处。原来,她的声音里竟有这么多东西,思念,迷茫,挣扎,爱恨交织......   印象中,他的女孩只会轻吟浅唱,声音永远清新柔美,而现在的纪海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女,那个跟着他学弹吉他、羞涩怯弱不敢大声唱歌的少女。   分开那么几年,她经历过的所有事他都不曾参与,她经历过的所有人他也都不认识,然而正是那些人和事让她成为现在的她。而这些,都跟自己毫无干系。   陈正抬眼望向舞台,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岁月那头,那个曾经只对着他盈盈含笑的女孩已经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无论如何让我把这件事情做完,他想。这是他多年来的心愿,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他从来不曾忘记。   明天是他的生日,三十岁。三十而立,对一个男人而言,算是个特别的日子,而他曾对自己发过誓,一定会在三十岁之前娶她。   他摸摸上衣口袋里的戒指,心中坚定。   纪海潮手里拿着另一支曲谱在哼唱,阿宝跑去后台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挑着浓眉眼睛发亮,“咱得等会儿玩了,场子得借个客人用用,听说是求婚,今儿有热闹看了。”   “哦?”纪海潮抬眼,莫名地疑惑,“挺特别的,跑酒吧来求婚,学生?”   “不知道,听说外地来的,图个新鲜吧,倒不觉得能求出个什么花样来,无非是个诚意,不过那人长得真挺帅,今儿来的时候看见老板正跟一人说话,应该就是他。” 阿宝说着转头冲那一对调侃道,“你俩学着点儿。”   Da*vid 鄙视地白他一眼,“小儿科,哥们儿都不稀得看!”   小亮低头不吭声,默默挪了挪键盘架子,起身走开了。   阿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怪我多事儿,我嘴欠。”   纪海潮低声问,“吵架啦,怎么了?”   Da*vid 不自然地挥手手,“别管他,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正想八卦两句,一直没吭声的老许突然说了句,“好像来了,是那人吧。”   纪海潮顺着老许目光望去,一下子惊得整个人瞬间僵住。   Da*vid 盯着陈正眼睛都不眨,“真他妈帅!”   阿宝斜他一眼,“不关你事儿,别又自找麻烦。”   纪海潮眼看着陈正走近跟前,对着那几位彬彬有礼地颔首,“不好意思打扰各位,要借吉它用下,一会儿就还,谢谢!”   阿宝二话不说拿过自己那把木吉他递给陈正,还开了句玩笑,“好好表现哥们儿!”   陈正接过吉它认真点点头,转头冲她笑得无比宠溺。   纪海潮猛地心跳加速,血往脑门冲,刚反应过来似的走上前两步,“陈正!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吃过饭了吗,要不我先带你去吃饭吧,陈正......”   陈正温柔又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道,“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我生日的时候会再过来,你答应陪我过生日,明天,该不会忘了吧,纪海潮。”   他几乎不会这样连名带姓喊她,他失望了。可是,她什么也给不了他,就不能再给他希望。   “陈正,那我们去看电影吧,现在就陪你过生日,好不好?”她低声软语,几乎是乞求了。   “你在怕什么?”陈正叹口气,“我不过是想做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傻丫头,你别这样,别让我失去勇气,我必须做完这件事。”   他在已就绪的麦克风前坐下,吉它搭上屈起的右腿,自顾自拨动琴弦试音。   纪海潮面色苍白地退了两步。这哥几个大致看明白了局面,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见鬼似的反应。被求婚那不是姑娘们都盼着的好事儿吗?何况是这么个大帅哥,还会玩吉他。   吉它声一起,阿宝不由叫了声“不错啊”,海潮苦笑,当然不错,自己都是他教出来的。陈正,曾经校园里的风云才子,吉它高手。   当年,他在一次晚会上当着上千人向她高调表白,玩的就是这招,简直必杀。   同一首歌,同样的他。当年她抵抗无能,今天呢?陈正,你可知,你我之间早已经沧海桑田。   水木年华,中学时代。像在唱他与她。他的歌声依然那么清雅如风,清新如水,只是多了几分怅然忧郁,一开口就俘获人心。   酒吧里不断有人进来,四处传出感叹声及窃窃私语,“哇,那个唱歌的好帅好帅!”“是新来的歌手吗?没见过啊!”“看样子不像,不过真是帅呆了!”“声音好好听哦,跟原唱有得一拼……”“呃,他怎么好像在哭……”   纪海潮望着台上人影,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爱是什么,我不知道,谁能懂永远,谁能懂自己......”   谁能懂,为什么相爱,为什么分离,又为什么重逢,为什么哭泣。   陈正修长手指优雅地拔出最后一段旋律,音乐通过麦克风和音箱在宽阔的空间里静静流淌,终于停止。他觉出眼中湿意,轻轻闭上眼睛,片刻又缓缓打开。   他微笑着看向纪海潮,我的女孩,别哭,他在心里说。   “九年了,从第一次看见你到今天,海潮,我认识你九年了……你那天的样子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好像就在昨天。”陈正垂目,似在回忆。   “新生欢迎会,你迟到了,找不到礼堂,嗳,真是个傻丫头,竟然在校园里迷路,当时看到你站在十字路口,清澈如水,一脸茫然,跑过来向我问路,自己却笑了,无奈又羞涩,那一刻,我情不自禁,怦然心动......真的,好像就是昨天,那感觉我现在都记得......”   “从那以后就爱上了你,一直爱,爱了你九年,人生其实没有几个九年,但我知道,下一个九年,再下一个,我仍然会爱你,一直爱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陈正轻叹一声,放下吉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人群中已有人发出克制的尖叫声,有人小声嘀咕“嘿,要求婚了”。   纪海潮已是泪流满面,想逃却迈不开脚,心痛却毫无办法,只是任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陈正打开那个小盒子,在酒吧幽暗的射灯下,那支独一无二的戒指瞬间发出炫目的光芒。   “为了这支戒指,我花了四年时间,耗尽了所有的才能,我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我一直等着这一天,能亲手为你带上,履行曾对你许下的诺言,给你一个家,有你,有我,以后还会有一个孩子,一家三口,给你一直盼望的圆满和幸福......嫁给我,纪海潮!嫁给我!”   陈正走下舞台,很慢,很稳,一步一步庄严而肃穆,一步一步焦急又痛苦万分,他等待了太久,他害怕。   纪海潮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陈正!曾经她的陈正,曾经她那么深爱的陈正。   她仿佛听见心底深处那个多年前少女的声音。   答应他,戴上那枚戒指,跟他结婚,从此你便有一个自己的家,从此不再孤身一人,从此有人为你挡风遮雨。多么幸福,多么美好,你的愿望就要实现。   于是,她轻轻唤了他一声,“陈正......”   台下寂静无声,无人开口说话,人们凝神屏息地看着仿佛聚光灯下的两个人,他们在慢慢靠拢,越来越近。   谁也没有留意到,此时有一个人正从酒吧入口处疾速冲了过去,那人身边同伴大喊着想拦,可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迅猛敏,竟无人拦得住。   恍惚间,纪海潮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突然握住了,很熟悉的感觉,温暖宽厚却潮湿,如汗似泪,还有点粘乎乎。   她转过头,看见那人眼底有火焰在炽烈燃烧,“跟我走!”她听见他低沉却清晰不过的声音。   霎时,她感觉自己像是浮了起来,漂浮在汪洋大海上,身下是一只小小木船,茫然无依,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处是岸。   “海潮!”陈正大声喊她。   别走,别跟他走,他在心里无力地恳求。   纪海潮突然惊醒,有些无法置信地摇头,她甩开秦朗,又看一眼陈正,“ 都别跟过来,让我一个人,求你们了!”说完径自转身往酒吧外冲。   两个男人只对视了一秒,然而这一秒足够二人牢牢记住对方的样子。不等所有人反应,秦朗跟着追了出去。   整个酒吧霎时跟炸开了锅,正如之前阿宝说的,今儿有热闹看了,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热闹竟然是这样子的。   纪海潮整个人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但经过门口时仍然模糊地注意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夏珊、沈未东、张朝晖,甚至于少和魏彬。   呵,今天什么日子,在这儿齐人了。   前脚踏出酒吧,一只胳膊就被秦朗紧紧攥住,被他手上力道带着转过了身,纪海潮无奈停了下来,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视线里是从酒吧渐渐走出来围观的男男女女,并无恶意的探奇、兴奋,她看见夏珊的脸,那脸上的神情竟让她有些无地自容,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秦朗,快放开。她慌乱地低喊了一声,抬起那只未受拑制的手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推了他一把。秦朗蓦地皱眉弯腰,忍痛似地咬牙闭了一下眼,一只手本能地按住了胸口。   “妹子,别,他有伤!”   是张朝晖的声音,纪海潮愣怔片刻反应过来,顿时又气又急,情绪瞬间崩溃,“浑蛋,有伤你来捣什么乱?”   秦朗?没事儿吧?要不回医院去?......他的那些发小们围了上来。   没事儿,别管我。秦朗扔下一句话就去追纪海潮,留下几个好友面面相觑。   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朗即便受了点伤,仍然轻而易举地令她就范上了车。当然,或许因为知道他有伤在身,她显然已不作抵抗了,最后听着车子点火发动的轰鸣声,纪海潮脑子想的竟是,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你是我的宝贝儿   车驶离四海酒吧的霎那,纪海潮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正,对不起。   她拿出手机犹豫着给沈未东发信息:未东,帮我去看看陈正,谢了。   纪海潮放下手机长出了口气,眼角余光瞥到那人投射过来的视线,别过脸望着窗外嘀咕道:能专心点儿吗,我还没活够呢,不想陪你一起死。   秦朗想都不想冲口而出,我倒愿意跟你死一块儿。   呸,呸,别瞎说。纪海潮条件反射地转头瞪他,有些气呼呼地想,这人怎么就一丁点儿禁忌都没有呢,动不动生啊死的,却完全不记得其实她自己也是动不动就生啊死的。但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可以拿自己的生死百无禁忌地开玩笑,落在关心的人身上,反而容不得半点戏言,好像轻易就会一语成谶似的。   秦朗笑了:其实,你很关心我,对吗?   你那伤......纪海潮转回头答非所问。   死不了,皮外伤而已,失了些血,睡眠不足也没怎么吃东西。秦朗手上打着方向嘴里轻描淡写地。   对面车辆闪着大灯驶过,一束亮光将两人笼住,纪海潮这才清清楚楚看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但精神还好。可是毕竟有伤,万一真出点什么意外状况......先不说自己得多担心,就他那有权有势的父母,那帮发小兄弟姐妹,甚至他部队上的领导战友,岂不都得找上门来?   纪海潮一阵头皮发麻,于是坚决地握紧拳头喊道,“这叫没什么?你是从医院溜出来的吧。”   这么夸张?秦朗忍不住转头扫了她一眼,眼眶还有点儿红,咬着嘴唇,松开时下唇随即泛起一线如血殷红,小小的下巴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光与影交错的刹那,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如泛着微光般清晰可见,又那么柔软脆弱。   秦朗强忍住要去抚摸她的冲动,声音柔得不可思议,“哪有这么夸张,没你想的严重……”   纪海潮被他那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样子激到,“受了伤就该呆在医院疗伤,该好好休息,你需要吃饭,需要睡觉,就这样子跑出来,简直不负责任......”   秦朗腾出一只手飞快捉住她那挥舞着的小拳头,目视前方,“有你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他说不需要,可纪海潮哪敢怠慢啊!一个刚执行完任务还挂了彩的武警中队长在她手上,伤着累着困着饿着,这压力,实在也太大了!   那么好吧,第一要务先填饱肚子。   她公寓小区外有家挺地道的广东粥店,纪海潮自作主张帮他点了生鱼粥,生鱼利于伤口愈合,再加几样清淡小菜,一天没吃东西的胃并不适合暴饮暴食。   粥上桌时还滚烫,问服务员要来两个小碗用茶水烫过,再从粥碗里舀出一些,一碗递给他,另一碗晾在那里以免等会儿供应不上。   秦朗怔怔看了一会儿,莫名就鼻梁发酸。他的姑娘,终于是活着回来见到她了。   可以吃了,试一下,小心点。纪海潮边吹着自己勺里的边嘱付他。   这粥熬得浓稠香软,生鱼本身有甜味,一勺入口即融即化,暖暖的入胃,产生能量。   几碗下肚,秦朗的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   “你们,会结婚吗?”秦朗鼓足勇气,问得异常艰难。   纪海潮怔住,埋头喝了口粥嘴里含含糊糊道,“你别多想,养好伤再说。”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秦朗胸口一堵,猛提了口气顿时觉得肋间伤口疼得钻心,抗不住拿手抚了上去。   纪海潮敏感地抬头,见状嚯地一下站起身来,“怎么了,伤口疼吗?去医院吧,附近就有......”   “不用,不用了......你坐下。”秦朗缓过点劲儿,声音幽幽的夹杂着喑哑,“纪海潮,你明明关心我,为什么总要把我往外推......”   “两码事,不要混为一潭,要不打个电话叫你战友过来接你回去。”纪海潮忧心忡忡地坐下,眉心快皱成一团。   秦朗终于忍无可忍,提高了音量,“你能不能别再啰嗦这事儿,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你少气我,我准能活得好好的!”   呵,声音这么有力,那就说明他没事儿吧!纪海潮“哧”地笑出来松了口气。秦朗想你终于笑了,嘴上却丝毫不饶人,说纪海潮你到底什么人,别人生气这么开心。闻言她努力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问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走吧。   “陪我去喝杯咖啡!”他起身说。   “不行,有伤不可以喝咖啡。”她瞪眼反对。   “那我们去看电影!”他又提议。   “疯啦?不想活了你。”再次反对。   “那去你那儿,喝杯茶总可以吧!”他不屈不挠。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她坚定不移。   “不行,好不容易休几天假,才不要去医院那种鬼地方,你陪我!”他开始耍赖。   “我还有事儿,你找别人陪吧。” 她想起陈正,声音低下去。   秦朗心细如发,顿时感觉不妙。   今天那个陈正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他忌妒得要发疯,如果不是本能的敌视,就那么情深似海的一番告白连自己听了都他妈感动。   还好提前一天回来了。秦朗这一刻简直想对那个偷袭了他一刀的逃犯衷心说声谢谢了。   秦朗有些夸张地倒吸了口凉气,抬手捂住胸口,说你真狠心,我都疼成这样了还要赶我走。   你等着。纪海潮看他一眼飞快地招呼店家结账。刚出店门就让秦朗给抱住了,两双眼睛对上又快速躲开,他说你为什么不看我,看着我。纪海潮恼火地骂了句你这个骗子,而后干脆地把眼睛闭上,不出两秒便自觉睁开。两人姿势已够暧昧,再闭上眼简直像在索吻了。   看着我,纪海潮。秦朗压低嗓音。   她叹了口气,受到牵引般抬头看进他的眼里,心想,这人的声音是有魔法么?   秦朗听见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她眼底的光芒在砰砰跳动,强烈又温柔,然后,真的有如魔法发生一般,他看见她眼底慢慢浮上一层水雾,晶莹湿亮,上面分明写着几个字,这世上最美妙的那几个字:我爱你。   秦朗慢慢收紧胳膊,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我的姑娘,我的爱人!   纪海潮的头被箍在他胸口不得动弹,但听见他的心跳在耳边一下一下咚咚地强健有力,就觉得特别踏实。   “秦朗?”   “嗯......”   “还疼吗?”   秦朗摇头,“你是最好的止痛药。”   纪海潮轻轻推开他,“哼,你那些甜言蜜语留着跟别人说去,我可不吃这一套。”   “哪有什么别人,只你一个,都已经要我半条命了。”秦朗哭笑不得伸手去捏她的脸。   “信你......我才会没命。”纪海潮打开他的手。   “纪海潮,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我们不谈这个,你先养伤。”   “为什么你总要这样清醒,让我一个大男人情何以堪,你知道张朝晖那小子说我什么吗?”   “什么?”   纪海潮睁大眼睛困惑地看他,在她眼里张朝晖绝对是个正经好男人,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他说,我整天魂不守舍精神涣散脸色灰败,一看就是被狐狸精……上身了。”   “乱讲,朝晖哥怎么可能说这种话!”纪海潮瞬间红透了脸。   “骗你小狗,你别没事儿朝晖哥朝晖哥叫得这么亲热,其实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流氓。”   纪海潮想说你才流氓,转眼瞥见他笑得极其暧昧顿时不敢往下接,这人真要发起疯来当街跟你耍流氓她可吃不消。   左右无车,秦朗自然而然揽了她的腰过马路。纪海潮一个机伶,这么敏感的部位......低头看一眼他扶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拼命克制住把它拎走甩掉的冲动。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会少块肉,谁让他是伤号呢。当然一到小区门口她立马毫不留情地拎开了他的爪子,秦朗笑着乖乖从了。但这一对仍然引得那位保安大叔多瞧了两眼,随后脸上便是一付恍然大悟的神情,纪海潮突然有点作贼心虚的慌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没有交谈,电梯运行的声响那般熟悉,仿佛时光倒流,他和她,回到当初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刻。   当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忽略了电梯里的他,也完全没能预想,爱神丘比特正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只等时机一到,就将他们一箭穿心。   她想起那个关于一见钟情的概率问题,两个人同时爱上对方的概率微乎其微,几乎是个神迹,丘比特之箭的神迹。   秦朗沉默着去碰她的手,她只怔了一下并未避开,于是他分开手指扣牢她,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刻,心意相通,妙不可言。   原来她都记得。秦朗握着她的手稍稍收紧了些,心里边暗暗起誓,除非哪天自己死了,否则这辈子绝不再放开她。因为那种刻骨思念却不得的滋味太他妈糟糕!几乎失控的感觉,整天飘着,着不了地,好像魂魄抽离,做什么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他很不喜欢那种滋味,再也不想尝试。   纪海潮在门口掏了半天钥匙,她无声啐了自个儿一下,紧张什么,不就上来坐坐吗。得门而入后她换了拖鞋脱了大衣才想起这屋里完全没有供第二个人使用的生活用品。   “呃,你将就下,没有多余的拖鞋,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喝茶吗?晚上喝会不会失眠,我少放点茶叶吧,要不还是喝白开水......”   人们常常一紧张就啰嗦。秦朗好笑又戏谑地看着她,“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有伤,你忘了?”   纪海潮一下子脸红到耳根,转身进厨房,“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想啊,是你在胡思乱想。”看见她脸红,他咧嘴笑得更欢。   纪海潮不敢再搭腔,躲在厨房里洗杯子烫杯子放茶叶冲开水,磨蹭老半天不得不出来时,秦朗已经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端着茶杯看了半晌,不无忧虑地回卧室找了床毛毯小心翼翼给他盖上,还好没惊动他。据说他们这种人有职业病,睡着了乱碰不得,半梦半醒时的本能反应可能误伤莽撞的靠近者。   从没认真看过他睡着的样子,纪海潮搬了椅子靠窗台坐下。   他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呼吸均匀,敛去了深沉锋利的眼神,面部的线条柔和了不少,轮廓依然分明如削,只是分明得只剩好看,五官的每一处都生得好,漂亮标致。而身体,即便是在放松状态也散发着一股力量,或许是平时大强度的训练造就了一副钢筋铁骨,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颓态。   一个真正的军人应有的样子,她爱的样子。   纪海潮看得有些伤感,他刚执行完任务,受了伤,流了血,疲惫之极。她没想过还会有这一天,他在她身边熟睡,而她守着他。这一刻她心里是踏实的、安宁的,还有些许的甜蜜满足,甚至期待。   期待什么?   未来。和他的未来。   想到这里,纪海潮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和他,能有未来吗?这些年来她总是努力过好当下,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特别是太美好的事有所期待。她早已明白,凡事顺其自然,便无所谓失去,无所谓失望。可那晚他突然出现在公寓小区楼下,对她说着思念,说着爱,她的心瞬间就投降。原来他们是相互爱着的,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曾想,人生须臾而逝,何必管它未来,何必管能爱多久,只要有一分一秒,她也愿与他在一起。即使有一天她离开,然后两人又像当初那样,如断了线的风筝,各自飘飞,然后爱情就在这样的分离中慢慢消耗掉。   距离和时间一样,在爱情中往往经不起摔打考验,人事变迁,人心也会跟着变。未来有多少可知不可知的阻碍,在所有的俗世纷扰中,爱情究竟能坚持多久?   他又会说她过于清醒,为什么不能糊涂一点,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她不敢糊涂,在感情上,她已是个输不起的人。感情过于丰富,所以必须清醒。不顾一切的爱情对她而言已是奢侈品。   对于她这样的人,找一个足够爱自己而自己绝不会爱得死去活来的,才最稳妥安全。所以,对她来说,其实陈正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摇摇头,纪海潮,你竟已变得如此软弱现实。   一个小时后秦朗模模糊糊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纪海潮抱着吉他坐在窗前发呆,眼神迷茫忧虑,似有无尽心事。   她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你醒了,再躺下休息会儿,坐着睡很累吧,我不敢碰你,怕你梦中一掌把我劈了。”   他大笑,“我也不会时时刻刻神经过敏,何况是在你这儿。”   “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就走吧。”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清凉如水。   秦朗愣了下直起身,“好......接下来一周我都在休假,明天我来找你。”   “不,明天......是他生日,我答应过他。”   “......那,明天你,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告诉我一声,我等你。”他声音低沉下来,心口隐隐发慌。   “秦朗......不要等我,别等我......我......”她想说,别再等我了,我们到此为止。   可为什么心会痛,只动一动念头,心就痛得难受。   秦朗不能置信地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烧了一团火,“纪海潮,你明明爱我,明明爱的是我!你怎么可以这么虚伪,为什么!?”   纪海潮放下吉它站了起来,“秦朗......我们会有未来吗?”   她望着他笑,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秦朗心里突了一下,快速起身走过去没有半分犹豫地把她抱在怀里,“我爱你!相信我,我会用我的下半生证明给你看,把未来交给我,别害怕,跟我在一起。”   “秦朗......”她犹豫着抬手回抱住他。   她愿意选择相信,可是,未来那么长,世事亦无常,谁能在某一刻许下这一生而笃定不会改变?秦朗,你可以吗?   秦朗不给她机会再说下去,偏头俯身堵住了她的嘴。细腻的缠绵的吻,如美酒如甘露,心醉得只想一直吻下去,永远不要分开,于是两人越吻越深,越吻越急,情潮一波一波开始翻涌,刺激着年轻敏感的身体。秦朗将手从她腰间伸进衣服里去抚摸她细腻柔软的身体,再用力按向自己,“宝贝儿,我想要你......”   “秦朗......够了,你该走了。”纪海潮揉搓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你有伤,你忘了?”   秦朗失笑停了下来,这丫头拿他的话堵他来了,他把她的头按在肩上,侧过脸亲上她的额头,“好吧,你赢了宝贝儿,今天就算了,下次绝不放过你。””   “不许叫我宝贝儿。”   “为什么?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宝贝儿!”   “你叫过多少人宝贝儿,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她恨恨道。   “天地良心!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发誓!”秦朗当真举起右手信誓旦旦。   “呸,你又跟多少人发过誓,我才不信。”她不依不饶。   “若有半句虚言,下次任务让我被秒狙.....”秦朗急了。   纪海潮骂道,“又发疯,这种话能乱说吗?不许说!”   “那你信不信?”他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我信,我信,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听。”她挪挪身体贴紧他。   “好,以后都不说了,你放心。”   他不断亲吻着她的额发、眼角,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怎么亲密都不够,曾经有多少苦涩,这一刻就有多甜蜜。可那无比的甜蜜中仿佛又涌动着不安。   宝贝儿,我该如何告诉你,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人,没有别人,没有不安。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我只要你。   ~   ☆、请你一定要幸福   乌鲁木齐,这个世界上离海洋最为遥远的城市,中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年平均降水量不足200毫米。   陈正双手擦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站在酒店房间窗前,出神地盯着窗外淅沥飘落的小雨,脑海中冒出之前从百度上搜索到的关于乌鲁木齐的资料。   那么,百度也信不过了吗,或者资料库未及更新?为什么竟感觉乌鲁木齐的天气如此变化无常。   窗玻璃因室内外温差变得雾朦朦,已看不清较远处景色,陈正微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改变一下站立姿势的意思。   昨晚回到酒店已是凌晨,身体疲倦乏力,头脑却异常活跃清醒,几乎一夜未眠。   那个乐手Da*vid问,为什么不去追?就这样看着她被别人带走?   陈正挤出一丝苦笑,是啊,这个问题他也问了自己一晩上,答案始终一样: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别人怎么带得走她?   另一个乐手老许则问了个他给不了答案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会放手吗?   不知道,真的。他说。   再后来,一直在喝酒。那个叫沈未东的男人极有修养,不窥、不探、不劝,他想说了他就认真听着,必要时才发表几句意见,一个很舒服的聆听者。陈正没想到,除了那个人,她在这里还有这么多朋友。他的女孩,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   而那个男人,他知道他叫秦朗,是个现役军人,昨晚就那样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他和她中间,又突然消失,短暂到来不及反应,却足够带走她。   其实与那人对视的一霎那,他就想放弃了。那样一个男人,树一样挺拔,剑一般锋利,气势夺人,眼里燃着火光,整个身体都蕴含着力量。   陈正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当年他们上大学所在的城市还有一所中国顶尖的军校-国防科技大学,有一次他带纪海潮去见一个在那儿就读的老同学,他仍记得当时她艳羡崇拜的目光。   她说,“陈正为什么你不考军校,男人就该穿上军装扛起枪,你瞧,多帅!”   而他只能无奈地笑,“我要上了军校可能就遇不着你了。”   她竟然回答,“那不一定,如果真有缘份,天大地大都会遇上,陈正,要是遇到穿军装的你,搞不好是我倒追你了!”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心中有一团火焰,一团闪耀着金色光茫的火焰,很美丽很诱惑,让他迷恋却无法靠近。她要的某些东西是自己给不了的,他其实只是一个俗人。   而昨天,当她看向秦朗......   只短短一瞬,那簇火焰分明已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金色的,耀目的,迷人的。那一瞬,整个世界在她眼里仿佛都不复存在。   那一瞬,他第一次感觉挫败和无力。   终于挪了挪身体,陈正抬手看表,离开窗边。她昨晚半夜来电,问他今天想怎么过生日,她陪他。   他约她在著名的商业街山西巷子见面,想跟她一起走一走,像从前一样。从今往后,不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曾答应过有一天陪她游历新疆,可是,应该也是不能够了。   人生有很多事、很多人,过去了,真的就再也回不来。   远远看见她在路口等他,藏青色中长连衣裙,穿着平底鞋仍显得身材纤细修长,脸比上次见她时愈发的尖而小,简直只剩巴掌大,却如月光般皎洁清澈,仍是当年的少女模样,仍如当初那般令他心动。   陈正快步朝纪海潮走过去,她远远看见他,脸上漾起温柔的笑,站定了等他。   多么想一辈子都能这么看着你笑,他无不心酸地想。   “对不起,等了很久吗?司机好像是个新手,路不太熟,一路抱怨各种路障栅栏石墩,说自己都快找不着北了。”陈正笑道。   “这座城市曾经危机四伏,受过伤流过血,安宁来之不易,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纪海潮转身与他慢慢在步行街上散步。   “听说最近几年慢慢有人举家迁去内地,看来那些事件的影响仍在延续......南方城市确实更宜于生活。”他说。   陈正这几年人在海外,却无时不关注国内大事,新疆这两个字一直都是新闻敏感词。   “但是大部人仍选择了留下来,故土难离……从汉唐时期开始,就有汉人定居新疆,数百上千年来,陆陆续续经由丝绸之路来到新疆的人们不计其数,清朝的时候,很多跟随左宗棠西征的湖湘子弟都留在这里繁衍生息,新疆本来就是多民族的新疆,也是汉人的故乡,留下来,建设和守护自己的家园,是这些人对于故土这个词最质朴的诠释。”她说。   呵,这个女孩!陈正看向纪海潮,满怀欣赏。永远心怀悲悯和信仰,永远有比自己更深广的情怀,即使经历了生活的伤痛和艰辛,仍保留一颗赤子之心,永远会为了一些东西热泪盈眶。   “我很快要回美国了,本来想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走......现在看来,应该不可能了。”   “是工作又有变动吗?”纪海潮有些惊讶,“可是,你回国还没有多久。”   陈正笑了笑,这傻丫头,竟然不知道我回来不过是因为她么?   “父母亲戚都在那边,一个人在国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之前一直挖我的一家公司又开始联系我,薪酬可观,前途诱人,银河珠宝我呆了五年,是时候改变一下了。”他说。   “恭喜啊,陈正,你一直那么优秀,未来肯定会更好......那,以后还会回来吗?”还能再见到你吗?纪海潮下意识抱住自己一只胳膊,又要走了,真正是应了那几个字,聚散无常。   “当然,只是机会应该不多,以后你就算想见我恐怕也不易了……怎样,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我想要把我们分开的这几年我所经历的一切与你分享,让你看看我见过的落基山脉的雪,我走过的纽约深夜四下无人的街,和我度过的那些烂醉如泥的夜,把所有你未能参与的人生补齐。   陈正自嘲地摇摇头,被借用篡改到泛滥的电影台词,然而,道尽心中事。   是早晨的空气太凉了吧,纪海潮觉得鼻子一酸,瞬间湿了眼眶。陈正反而笑起来,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傻丫头,逗你的。”   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他们漫无目的并肩同行,一如当年,一切又早已不同。   当年,她会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快乐的小喜鹊。   当年,他会搂着她让她贴近自己,会把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然后塞进外套口袋。   当年,他们会走着走着便情不自禁视线胶着,有时他不顾大庭广众就要去吻她,她总会惊慌又羞涩地笑着躲开。   当年,当年那么美好,却只道是寻常。当年的陈正和纪海潮......呵,人生若只如初见。时间,竟然可以这样无情,一次无心错过,便不准你再回头。   他们在这条最具新疆特色的商业街上穿街走巷,看到有意思的商场和小店就进去逛逛,碰上诱人的本地食品和小吃就买来尝尝。好似不知疲累,不知时间分分秒秒在流逝,好像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切便不会发生也无从结束。   陈正说,去登红山吧,那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乌鲁木齐全城。   他做过功课,红山上有一处著名的景点-情人锁,本来抱着一线希望......爱着的人们总是天真地以为这样便可以锁住缘分永结同心。   而在尘世中不断颠簸辗转的男女,其实有时候并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和轨道,他们可能正被一双叫做命运的大手推攘着前行,身不由己,慢慢地与曾经相爱的人渐行渐远。   对不起,海潮,我以为可以陪你走得更远,但只能到这儿了,曾经答应你的很多事情都没能做到。他说。   不,陈正,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最美好的回忆。谢谢你。她说。   海潮,你一定要过得幸福,我会一直看着你。他说。   好,你也要答应我,回美国后,就把你的心空出来,让爱你的人走进去,跟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说。   我答应你,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答应。海潮,让我再抱抱你。他张开双臂。   他们长久地拥抱,彼此微笑,彼此温暖,在这异乡的城市,在这个他们曾约定的地点。   终于互道珍重而后告别。她说让我去机场送你,他说不要搞得像永远不再见面了似的。   他为她叫车,含笑看着她离开。她答应他不回头,不哭。她笑着向他挥手,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看见他孤独的身影便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原来,比想象中痛得多。原来,他仍然在那里,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分割。   陈正,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请你一定要幸福。   车外风景飞一般疾闪而去,像一幕幕快速播放的电影,模糊而绚目,阴云密布的日子天似乎也黑得早了,她看见自己的脸映照在车窗上,随着光影一下一下跳跃,她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像两条忧伤的河流,无止无尽。   纪海潮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损失。   陈正,他再一次离她而去,而这一次,她将永远的失去。如果上一次的分离,她仍在心里隐隐埋下重逢的希望之种,那么这一次,是她亲手推开了他,今生,他和她,将永远相忘江湖。   她不知道,在这世上,还能不能有一个人像陈正那样爱她那么多,那么久。   纪海潮蓦地心慌,他走了,又一次生生走出自己的生命。从此,他们又天各一方,从此,她又孤身一人。她本可以留下他,他们本可以从此长相厮守,幸福地共渡一生,她相信只要她愿意,原本一切唾手可得。   而她,竟然生生推开了他。她突然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或许自己仍然爱他,像从前一样,只是自己并未发觉。不然,为什么会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恐慌和害怕。   车到小区门口,她递钱给司机,拿钱的手一直在发抖,司机大哥奇怪地回头看她一眼,发现眼前这姑娘脸色苍白满脸泪痕,吓了一跳,不由好心肠地问了句,“姑娘,没事儿吧?”   纪海潮努力微笑摇头,“没事儿,谢谢。”   没事儿,真的,一切都会过去,像从前一样。   可是,是乌鲁木齐的夜晚真的太凉了吗?为什么,双手抱住自己仍无法感觉到半分热度和温暖。   ☆、一厢情愿?   陈正。陈正。纪海潮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个名字,失魂落魄进了电梯,直到一对有说有笑的情侣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提醒,才恍然按下28楼。   找钥匙遇到了点儿麻烦。我还真是傻,她有些泄气地索性暂时放弃跟包包玩捉迷藏。   以前陈正总说她傻丫头,丢三落四,五谷不分,毫无方向感,都不知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有一回她几乎倒空整个书包也没找着他们小屋的钥匙,只好坐在门口等他,等得睡着了,他回来看见后气得将她一通臭骂,骂完又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地哄,弄得她哭笑不得。   他那样地爱着她啊。她却狠心把他推开,推到地球的另一端。那么遥不可及的距离,今生都不知能否再见。   纪海潮转身将额头抵住冰冷的走廊墙壁,试图平复自己。   海潮......   有人在叫她,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醇厚,在空无一人的过道里带着幽远的回响,她有两秒的短路,那么熟悉的声音,她却在这两秒钟内如失去了记忆。   纪海潮缓缓转过身,一时怔忡,仿佛突然不认识眼前人。   秦朗感觉一阵凉意慢慢从心底升起,是错觉吗?还是,一直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从未说过爱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对他说过。   “纪海潮......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回去吧,快回去,别拿身体开玩笑,好吗?”纪海潮皱起眉。   “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他微眯着眼定定看住她,不能置信似地,“所以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让我走,是吗?”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呆着,我很累……”她抚额,闭上眼睛。   还以为,她会需要自己的支持和安慰,还以为她回来后,想第一时间见到自己。显然她不需要,她的声音清清淡淡毫无温度,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思绪里,而那里面,没有他。   “......好,我走!”秦朗咬咬牙,转身,与她擦肩而过。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门打开又闭合,运行,一会儿便彻底无声息。纪海潮长出口气,重新翻开包,一下就摸到了那串钥匙。   邪,她苦笑一下,难不成我这人就适合孤身一人?   第二天,照常早早起来去上班,本想趁例会前去跟沈未东道声谢,他秘书莎莎却说今早自己还没起床就接到老板电话说上午例会他不参加了。   纪海潮挑挑眉,难得,沈未东还是头一回缺席周一例会。那就改天请他吃个饭吧,她想。那天场面一片仓皇混乱,自己就那样扔下陈正跑掉,还好有沈未东,不至于让陈正的处境更加难堪。而她现在才忽然明白,昨天陈正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跟自己告别的,然而只到临走他都只字未提。   快到下班点儿沈未东回到了公司,路过纪海潮座位时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等她抬头即将迎上他的目光,他却已回头走开。   有事儿?纪海潮边退出电脑边敏感地寻思,果然,桌面固话适时响起。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休几天假?”沈未东扫一眼她眼睛下方明显的黑眼圈,有些忧虑地想,周六那事儿还没完呢。   “不用,谢谢......呃,前天的事儿也得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陈正他.....”纪海潮尴尬地笑笑。   “举手之劳,不必太在意......他走了吧,哦,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很不错的一个人,优雅大度,才华横溢。”沈未东由衷赞道。   是啊,他那么那么好,我却没有留下他。   “你找我......”纪海潮转移话题。   “是啊......”沈未东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儿,你姑且先听着,也算是个心理准备。”   纪海潮哦了一声,好奇之极,“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儿,说吧,我受得了。”   “秦朗他母亲,”刚说出这几个字,果然看见她怔了怔,“她跟我说,她要见你,让我安排个时间,她来公司或者约在其它地方都行……我说我只能转达,毕竟......海潮,如果你不想见没关系,我马上回掉。”   纪海潮笑出声来,果然是一部狗血长剧,连剧情都惊人的雷同,“这位秦......秦夫人有说为什么吗?我实在想不出她要见我的理由。”   沈未东也笑了,她比自己预想的冷静得多,反倒是自己紧张得莫名其妙。   “可能秦朗他......”沈未东点到为止,昨晚半夜收到消息,秦朗伤口崩裂,严重出血,但他不让告诉她,“我不便多问......要不,我还是帮你回了吧。”   纪海潮突然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挺快,挺好,“不不,毕竟是长辈,这样不大礼貌,没关系,见就见吧,时间地点我无所谓,定了通知我就行。”   再狗血也不过是高贵的富太太居高临下地甩出一笔不菲金钱,不屑又冷漠地请贫家女放过她儿子,从此远走高飞,永不回来。   没关系,如果真是这样,她必欣然接受,说不定还能跟她讨价还价,谈个更好的价钱。有了那笔钱,她随时可以离开,无需再为五斗米折腰,无需再被困于此。   沈未东诧异,又为这姑娘的勇敢暗暗喝彩,秦夫人为什么要见她,她那么敏感聪慧怎可能想不到。   上午去了医院。秦朗从昨天起就不吃不喝不说话,后来又私自溜号到很晚才回,没人知道他干嘛去了,问他,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秦伯母忧心忡忡直叹气,说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沈未东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却不料秦母突然来了句,那姑娘是不是又来了,在你公司里吧。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口中那姑娘说的就是纪海潮,当时竟有些慌神,好像被人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   而后秦母直入主题,问那姑娘跟秦朗到底什么关系。沈未东斟酌片刻,老实回答说他们目前应该还只是普通朋友。   秦母当时嘀咕了一句,不可能吧,普通朋友会闹成那样儿?   沈未东心里突地一跳,都知道了,传得真快。那么,秦母这是要为周六的事儿兴师问罪吗。他知道她不喜欢纪海潮,顿时为这姑娘捏了一把汗。   “你确定吗?作为朋友,我认为时机并不合适,你跟秦朗.....你们倆现在这个状况本来就不稳定,经不起折腾,要不要缓一缓?”   “......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早一点面对现实是好事,别担心。”纪海潮反倒安慰他。   早死早超生,就让一切尽快结束吧。   沈未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听出她话里的决绝,不太妙的感觉。   这回他是真后悔自作聪明地把纪海潮弄过来,有点弄巧成拙的挫败感。   那天混乱之中,他跟张朝晖聊了几句。张朝晖说,真是一对冤家啊,看着都累!不过好事多磨,等他俩折腾够吧,跑不了的。   那天沈未东第一次见陈正,印象深刻,欣赏有加,事实上他觉得陈正跟纪海潮更般配更合适,于是随口接了句,不一定吧,我看危险。   张朝晖立马来劲了要跟他赌,说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秦朗我是太了解了,你不知道他多稀罕那姑娘。   可这得两厢情愿啊,那姑娘什么心思你又不知道。沈未东说。   这你还看不出来啊?那天咱们说起秦朗,你没见她那脸色,不会错!张朝晖万分笃定。   在张朝晖眼里,陈正的出现只是西天取经路上一次微不足道的考验。那俩人,才是要一路走到底、修成正果的正角儿。   沈未东表示怀疑,说,西天路上可不止这一个妖魔鬼怪。   张朝晖大笑,问,你在说谁,你自己还是夏珊?   沈未东尴尬不已,说,我有自知之明,我退出。   其实,看到陈正,听了他的告白,他已经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压根儿就没参与过。   告别沈未东回到公寓,纪海潮完全没料到竟然接到敏敏的电话,小姑娘的声音依然稚嫩甜美,“纪姐姐,我是敏敏,嗯,这几天打不通大哥哥的电话,我实在忍不住,只好打给你了。”   大哥哥?纪海潮欣喜之余反应了老半天,她说的是秦朗吗,可除了他还能有谁,敏敏又怎么会有秦朗的电话?   满腹疑问闪过,纪海潮本能地甩甩头,把关于他的念头甩掉,“敏敏,你还好吗?对不起,那么久没联系你,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姐姐,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前几天妈妈复查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从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要不是你在深圳,真想当面向你道谢,妈妈也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你救了妈妈,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敏敏说着说着声音明显有些哽咽。   顾不上安慰心情激动的小姑娘,纪海潮自己一头雾水,满脑子问号在跳跃,“你妈妈已经做完手术了吗,这么快,什么时候做的啊?”   那头敏敏小朋友更加地感动起来,姐姐果然很忙很忙,忙得自己做过好事就给忘了,“是啊,纪姐姐,手术过年前就做过了啊,你一定忙坏了,秦朗哥哥说你很忙让我不要给你打电话,可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几天又打不通大哥哥的电话。”   听见秦朗两个字,纪海潮一下心跳加速,果然是他,“不好意思敏敏,姐姐忘记了,我人离得远,好多事情都不清楚,嗯,那个,是你秦,秦朗哥哥找到你,然后安排你妈妈去做的手术吗?”   敏敏小朋友心思简单,况且在她心里,这位纪姐姐那就是天使一般的存在,她话语里那么明显的可疑之处,小姑娘自然丝毫听不出来。纪海潮突然有种占人便宜冒名顶替的羞愧。   “是啊,去年国庆遇到你们之后,大哥哥就找到我,说纪姐姐托他帮妈妈联系好了医院,还说是部队的医院不用花钱,让妈妈安心住进去,然后检查了几次身体,就开始做手术了,大哥哥也很忙,但每次去医院看妈妈都带好多东西,说是姐姐让他买的,纪姐姐,我好想去看看你。”敏敏老实答道。   纪海潮微凉的手掌抚上额头,清理一下思绪:秦朗,以她的名义悄悄做了这样一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却苦于无能为力的事。   “敏敏,”纪海潮柔声细语,没来由地内心无比柔软,“我也想见你,等我有空了就去看你好吗?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回学校了吗?”   “已经回去上课了,大哥哥说纪姐姐最想看到我好好读书,所以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的,以后做一个像姐姐这样可以帮助别人的人。”敏敏握着小拳头无比认真。   他竟然都记得!纪海潮感觉眼泪正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说了,他就去为她做了。   真是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   结束通话,纪海潮毫不犹豫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出去,提示关机。再拨,还是关机。   她猛然想起昨晚,他苍白虚弱的脸。   沈未东,沈未东一定知道。他上午见过秦夫人。   武警总队医院。   纪海潮挂掉电话默念一声那几个字,抓起包冲出门去。      ☆、别再赶我走   纪海潮是个路痴,曾经。然而这些年一个人在城市里辗转,在旅途中流浪,再路痴的人也修炼成了定位导航仪。于是她轻轻松松凭着“武警总队医院”六个字就找到了秦朗病房。   透过玻璃窗一眼看见他靠坐在床头,头偏向窗外,一动不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住院大楼外除了黑暗一片空空如也,可他那样专注,好像有多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纪海潮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近,合着心跳的节拍。   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她,眼中瞬间闪过各种复杂情绪,惊讶、不能置信、疑惑、欣喜,最后,是难以形容的专注,专注到让纪海潮浑身不自在,怎么感觉自己那么像个待打击目标啊,突然就被雷达搜索系统锁定了。   “呃......你,吃饭了吗?”,她紧张得努力吞咽了一下,问完顿感特别傻不拉叽。   “没有。”秦朗声音极淡,目光却半分不曾转移。   一句愚蠢不过的开场白问到了点子上,纪海潮有点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看,果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两个保温桶,有饭菜,还热气腾腾,她用保温桶里的小碗盛出一些,再从杯子里拿了现成的匙羹一块儿递到他面前。   “你喂我!”秦朗不伸手,只是盯着她不放。   啊!?纪海潮僵住,尴尬之余不忘迅速脑补了一下那场景,只觉一阵恶寒袭过。于是她异常坚定地摇头,“不行,你长了手干嘛的,自己吃!”   “那我不吃了,拿走。”秦朗也异常坚定地别过头去。   纪海潮无语望天咬牙切齿,瞪他半晌后终于泄气地收回了手。才隔了一天,那人脸上轮廓愈发分明得惊人,沈未东说,这两天他几乎粒米未沾。“不许看我!”她认命地拿起勺子,很不甘心地威胁。   秦朗转过脸来,好笑地问,“你就在我眼前,不看你,那我看哪里?”   “把眼睛闭上。”她舀了一勺饭菜送到他嘴边。   “闭上眼睛吃饭,亏你想得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眼睛出毛病了,”他一口接了,边吃边嘟囔,“......你要是趁机报复,喂我鼻子里怎么办!”   “你做什么坏事儿了,我要报复你。”   “看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谁知道……觉得我特无赖是吧?”   “你也知道自己无赖,简直无赖之极,还幼稚可笑,要不是看你受了伤......”纪海潮白他一眼。   秦朗嘻皮笑脸,“那你就看在我受了伤的份上,让我无赖幼稚一下嘛,嗯,可笑这词儿用的不对,你都没笑。”   纪海潮很快又塞过去一勺,“闭嘴,话这么多,吃饭都堵不住你。”   “闭嘴还怎么吃.....哎,你慢点儿,想噎死我啊……”秦朗象征性咳嗽了两声,“我要喝汤。”   纪海潮打开另一支保温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闻起来是鸡汤,同样盛了一小碗递给他,“自己端着喝!”   “不要,你不喂,我就不喝。”他往后一靠,气定神闲。   “.....你这脸皮,厚过城墙。”纪海潮简直哭笑不得。   秦朗坐直身体抬起下巴微张了嘴,期待地望着她,那眼神,七分专注深情,三分戏谑狡黠。   纪海潮极其别扭地把小碗送到他嘴边,随着他一口一口的吞咽倾斜碗身,沾过汤汁的嘴唇饱满湿润,她错开目光,脸上慢慢热起来。   秦朗抬眼看她,“你脸红什么?没给人喂过饭啊,莫名其妙。”   纪海潮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替你脸红啊,你被人伺候惯了,我可没那么厚脸皮。”   “纪海潮,你不会在吃醋吧!”   “少自作多情,吃你的饭!”   很快一碗饭一碗汤消灭干净,看来胃口不错,于是她问还想不想吃点别的,水果?点心?他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我想吃你。   噌地一下,纪海潮两颊瞬间飞上胭红,气极败坏道,“你这人就是一正宗流氓,三句话不离流氓本色。”   秦朗笑得很无辜很不正经,“这话真心实意的,哪里流氓了?”   病房里没旁人,纪海潮突然嗅出来点儿危险的味道。“我去洗手间。”她抓了包转身落荒而逃。   “我爱你,以后别再赶我走,我受不了。”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温柔很正经,纪海潮咬着嘴唇腹诽,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呢,转眼就变了腔调,我也受不了啊,受不了。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令人有些胸闷,却又刺激着大脑让人清醒。纪海潮站在安全通道楼梯口发呆。   这些年独来独往一个人惯了,有时候真的都快忘了,人其实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有特定的阶层、圈子,有父母、家人,有亲戚、朋友,有自己的社会属性。那两个保温桶、那间病房里大束大束的鲜花和礼盒都在提醒她,秦朗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尤其是他母亲,为什么要见自己,其实并不难猜,她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痛,总会过去的。   佛说,这是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这个世界每天都上演着很多遗憾,她也不过是这红尘俗世中一介凡人。   当初遇见秦朗其实是个意外,即便后来一步步陷进去,她也从未奢望过以后,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和他重又相遇,她会在病床前给他喂饭吃,而他对她说别再赶他走。   她叹口气慢慢踱回病房,却突然在门口站定,进不是,退也不是,脑中疯狂喊着,快逃,快逃!脚下却像忽然生出钉子。   “海潮!”秦朗抬头望向门口。   傅心芸看到儿子眼睛瞬间发亮,不动声色地慢慢转过脸。   这么年轻,她就是纪海潮?秦朗醉得不省人事仍会惦记的那个姑娘,他说“这辈子不能没有她”的那姑娘?   傅心芸觉得不过就是长得干净清秀一些,眼睛倒是挺有灵气,其它,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这倒让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们并不像。照片中那个女子,比眼前这姑娘美艳得多,斜眼一笑,风情万种。   纪海潮小心翼翼地先开口说了声您好,自觉忽略掉了称呼。不在计划内的相遇,双方都有点意外。称呼什么好呢,阿姨?伯母?亲昵了点,她们不过头一次见,而且彼此应该并无好感。那叫秦夫人?又太生疏了,毕竟是秦朗的妈妈,这个美丽的女人虽然上了年纪,然而气质高雅,五官精致,只一眼便能看出秦朗的长相外形很大一部分遗传自他母亲。   秦朗显然比她更紧张,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极为谨慎地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做了介绍。   纪海潮强撑着一脸微笑打定主意准备告辞走人,这场面,实在应付不来。谁料心思乍起,秦夫人已盈盈起身近至跟前,“本想专门约个时间见面,正巧你今天来了,我们就在这儿聊几句吧。”   逃不掉了。纪海潮条件反射地笑着点头欠身,转身回到走廊上。虽然本来也是要见面的,可是非得此时此刻吗?娘呀。   秦朗也急了,叫了一声妈踢开被子就要下床。   傅心芸回过头,“你下来做什么,我不过是跟她说几句话。”   “妈,您答应过我!”秦朗不放心地朝外瞥一眼。   傅心芸叹口气,“瞧瞧你这出息,我又不会吃了她。”   空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偶尔有值班小护士的身影闪过,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场景和气味,当年纪海潮曾无数次站在母亲病房外茫然张望,不知所措无所适从,那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竟然有那么多人跟妈妈一样,自打住进医院便再无机会回家,于是世上便有那么多人从此再无机会叫一声妈妈。敏敏很幸运,那个有着一双晶亮大眼睛的小姑娘,去年认识她时只有12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在电话中的快乐和羞涩如此明显,到这一刻仿佛仍能看到小姑娘那张再无忧虑的笑脸。她的妈妈,很可能就是在这里做的手术。   纪海潮原本紧张不安的心蓦然静了下来。   “过去坐吧。”傅心芸指指不远处的长凳。   纪海潮走过去站立一旁,轻声道,“您坐,我站着就行了。”   傅心芸笑笑先坐下,抬头看着她,“还是坐下吧,不然我得一直这么仰头看你。”   纪海潮闻言道了声“是”侧身坐下。   “秦朗这孩子,什么事情都认死理儿,就说他当兵吧,怎么都不肯脱了这身军装,以前也受过伤,现在回来了还是受伤,我做母亲的好几次被他吓得半死,平时也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想必你也听说过,乌鲁木齐以前牺牲过一个武警中队长......其实转了业做点什么不好,可惜谁劝都不管用。”傅心芸和颜悦色地倒像在唠家常。   “可是,”纪海潮反应了几秒斟酌着开口,“如果他真心喜欢,又何必劝呢,何况他所做的,的确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为名利虚荣,纯粹为了信仰和理想,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人已经不多,我觉得,他们值得更多的尊重和包容。”   纪海潮说完不敢去看傅心芸,心说,完了完了,指定把这位太后得罪了。   傅心芸怔了一下,本来以为,不就是个小姑娘嘛,估计还不懂事,吓唬几句说不定就知难而退了,这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这姑娘......难怪秦朗待她不同,还真是不能小瞧了。   “秦朗好几次跟我提起你,你的情况呢,我也了解一些,你看,你们两人,生活工作的环境大不相同,离得又那么远,年龄应该也差着好几岁,你还这么年轻,其实,你们并不是对方最合适的对象,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能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你认为呢?”   傅心芸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不希望给人以势凌人的感觉,但又确实好奇,这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虽然纪海潮认为这才是此类谈话正常的打开方式,几乎与那些肥皂长剧或言情小说中的对白异曲同工,再怎么遮掩粉饰,仍摆脱不了门第、家境、阶层之见,其实也能理解,试问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免俗。但她还是心中狂汗,这位夫人说话根本是跳跃式的,两个问题不是一条逻辑线,很考验她的反应能力,而她对这类问题的应对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纪海潮的犹豫让傅心芸有些不快,是我的问题难以回答,还是这姑娘压根就对秦朗没那意思?这样当然最好,可是,那秦朗岂不是一厢情愿?   “阿姨,对不起,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不太明白您说的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是什么意思,如果您指的是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门当户对,这一点恐怕我不能认同,在我心里,我的父母是这世上最好最值得尊敬的人,他们给我的家庭和教养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所以,从私人情感来说,它配得上任何所谓门第、家境......至于其它,我想应该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两个人真心相爱,合不合适,说到底不过是爱得够不够深,如果一份感情轻易就被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打败,那也算不上真爱,更谈不上长久了......”   纪海潮停顿一下,低头欠身算是给傅心芸鞠了躬,“阿姨对不起,如果我哪里说得不对,或者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原谅。”   傅心芸忍不住盯着这姑娘看了几秒,心中不悦是勿庸置疑的,这姑娘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完全没有示弱的意思,却又思路清晰,说得合情合理,还不好反驳,最后那一句貌似道歉,却是将了自己的军,你若同她计较,倒像自己真是个讲究门第的势利之人。以前就听夏家二老夸过这姑娘,知书达礼,读过很多书,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很难得,这样看来,倒的确很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只是这性子,未免太强硬了些,秦朗那一根筋,难怪降不住她。   “那么,你真爱秦朗吗?你认为你对他的感情足以让你忽略掉那些你让为微不足道的问题吗?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你能为他做什么?不好意思,我是他母亲,我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一些他自己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他认定了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那么你呢?我很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他觉得不值。”   傅心芸决定不跟这姑娘拐弯抹脚了,把话摊开来讲其实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秦朗曾说,即使你们不同意,这辈子我也只认她一个,要么你们不认我,要么我打一辈子光棍儿。就为了这么个姑娘。   你爱他吗?纪海潮在心里问自己。当然。这次没有丝毫犹疑,她声音轻而确定,“是的,我爱他。”   虽然已在心里说过无数遍我爱你,却从未对他说出口过,更没想到第一次说出来竟是跟他母亲的谈话。   “我没想过会遇上秦朗,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只会存在于我理想中的人,我也从未奢望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我跟他之间,隔了太多......可是,没有他的那些日子,我都忘了快乐是什么......”纪海潮感觉有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也懒得去擦,“所以,我想自私一次,只要他也愿意,我想试着跟他在一起,如果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只要是他想要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尝试为他去做......阿姨,我知道,我不是您理想中那个能配得上他的人,可是,我对他的心绝对配得上......所以,求您允许,好吗?”   最后一句,纪海潮几乎已在乞求,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自己竟会这样地乞求。   然而,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所有的那些骄傲、那些疑虑又算什么呢。      ☆、秦朗,我爱你   傅心芸看着这姑娘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泪流满面,忽然也有些动容。   她也年轻过,也曾为爱情流过泪,她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只是,她仍然没法喜欢这姑娘,所以说第一印象往往害死人,在傅心芸的认知里,纪海潮就是个轻浮滥情的女子,之前是沈未东,现在又跑出来个前男友,是非不断,就算这姑娘再好又如何,好姑娘多了去了。   “秦朗已经三十多岁了,他是个成年人,现在也不是以前大家长的年代,他要跟谁在一起,我们即便不满意,也不可能硬逼他,但是,没有父母祝福的关系很难有什么好结果,你想清楚了。”   果然,重点来了,但已比自己预料的委婉太多。   纪海潮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挣扎过......父母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子女幸福,如果我母亲还在,可能她也像您一样,会有很多顾虑,甚至反对我们在一起,所以我理解您,但是有一点我与您的立场完全一致,那就是我也真心希望秦朗能快乐、幸福。”   傅心芸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口才不错,说得头头是道,能进能退,她心情有些复杂,她的确不喜欢这种自恃有才不懂妥协的女孩子,她们的内心都太过自我和骄傲。   是的,这姑娘身上有股子她很不喜欢的傲气和清高,她甚至宁愿这姑娘笨一些懦弱一些,或者就像刚才,她流下眼泪的时候,为了秦朗她愿意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的时候,或许自己更易于接受那样的她。   然而,秦朗看上的偏偏就是这个。她知道这些年他没少交过女朋友,却一个都没往家里带过,甚至极少提起。有时候难免好奇,问他,只说很漂亮,很抢眼,其他竟再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只当自己儿子在感情上还未完全开窍,对女人的认识仍处于看脸看身材的初级阶段。   可自从遇上这姑娘,他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他说他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一姑娘......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儿子幸福,可她绝不能让秦朗被这姑娘牵着鼻子走。   “听说,你有男朋友?而且都快结婚了,那你跟秦朗又算怎么回事?前几天他为了你跑到酒吧里去闹,以他的身份,这种事情简直耸人听闻,一个堂堂武警中队长,陷入一段暧昧不清的三角关系,跟人在酒吧那种地方争风吃醋纠缠不清,这要传了出去,轻而易举就能毁掉他的前途。”傅心芸淡淡看一眼纪海潮,不出所料,那姑娘已经笑不出来了。   “阿姨......不是这样,您听我解释......"纪海潮听得头皮发麻,此时才意识到,对于秦朗,那天的事可不是狗血二字便算定论的。   “事情已经发生,解释有什么意义?这两天网络上已经有人在议论了,还附带照片,虽然秦朗没穿军装,但如果有人成心想查他的身份,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傅心芸从纪海潮慢慢失了血色的脸上挪开视线,心中叹道,小姑娘,别太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你还太嫩了。   纪海潮不自觉地咬住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他那些朋友们能帮上忙,把这事儿压了下去……他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你想想,如果事情真的闹大......对于男人而言,爱情可从来不是什么必需品,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傅心芸满意地看着身边这姑娘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都是我的错。纪海潮懊悔之极,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拼命忍住,不想再在秦朗母亲面前落泪了,自己已经很无能,差点惹了祸,却要他的朋友们去收拾残局。   是啊,我能为他做什么?她问自己。就在刚才她还在想,至少他爱她需要她,只要他还需要她,她就不会退缩。可是,可是。   “您,是希望我离开他吗?”纪海潮茫然道。   傅心芸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这情绪是什么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有一丝恼火,甚至生气,这姑娘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说离开,怎么能被自己吓唬几句就打算放弃?   秦朗在她心里,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会离开吗?”傅心芸目光审视。   会吗?我会离开他吗?纪海潮问自己。昨天她还无所畏惧满怀悲壮地假想,到时候要如何在这位夫人面前漂亮地扬起手中人民币再潇洒地甩下一句“谢谢你花钱让我离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纪海潮看见秦夫人脸上的冷漠,很明显这位首长夫人不喜欢自己,然而已经比想象中好太多,至少没有毫不掩饰的趾高气扬、冷嘲热讽,没有一沓砸过来的人民币,没有□□裸的那句经典台词“请离开我儿子”,甚至......他母亲的态度其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但她分辨不清,她向来不擅长揣摸别人的心思,她没有经验,事实上她一直战战兢兢,不大敢直视对方,毕竟是秦朗的母亲,是生养了他的人,她心底不自觉地升起敬畏,和某种近乎希望她喜欢自己、类似讨好的愿望,那是一种隐秘的、自己都不大肯承认的心思,她一直自尊心太强而且骄傲。可是,她记得妈妈在世时常常说的一句话,人生短暂,一定要找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共度一生。   即使不能共渡一生,能与深爱的人相守一程也是幸福的,不是吗。   “不,我不想离开他,我要跟他在一起。”她平静地望向傅心芸,小声说,仿佛十几年前那场洪灾中的小小少女,一心守着她的哥哥,那么柔弱,又那么勇敢。   傅心芸对上她的目光时不由心中一动,清亮如水,光茫闪烁,像个小孩子般干净纯真,又仿佛水与火交织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力量。   算了,傅心芸想,就这样吧,秦朗还伤着,她答应过他。   “这孩子两天没好好吃饭了,身上的伤又发作,还不肯配合治疗,三番两次跑出去,人已瘦得不像话,谁劝都不听,这样下去可不行……”傅心芸站起身,用手整了整衣服,对纪海潮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这,又是什么意思?太暧昧不明了吧。纪海潮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位夫人果然思维模式与常人不同,自己的心脏今天意外地经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抗压试验,变得无比强大。   送走傅心芸,秦朗抓着纪海潮左看右看,“你眼睛红了,哭了吗?我妈都跟你聊什么了,怎么这么久?她有没有为难你?”   他皱着眉,英俊的脸上全是紧张,纪海潮心中一动,抬手抚上他的脸,那么漂亮如削的线条,真是好看,“秦朗......”她叫他一声,靠了过去,踮起脚去碰他的嘴唇,上一刻呼吸交错,下一秒唇齿相依,纪海潮微微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秦朗呆住,几秒后反应过来,一手揽了她,一手扶住她后颈更深地压了上去。   柔情万种的吻,缠绵悱恻的吻,全心全意,再无疑虑。不知吻了多久才松开彼此,纪海潮轻轻喘气抱着他坚实的胸膛,只觉得内心无比满足。   “宝贝儿,怎么了?”秦朗手指插进她柔软头发,轻轻摩娑。   “......没事儿......明天,我来陪你好不好。”她低声道。   秦朗又是一怔,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却忍不住暗喜,忙不迭地应声,“好啊,好......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妈说什么了?”   一定是,她这表现明显不正常。   “说了很多,你想听坏消息还是好消息?”她直起身,特无辜地冲他眨眼。   “先听好消息吧。”秦朗惴惴不安。   “好消息就是,你这几天必须老实呆在医院配合治疗好好吃饭争取早日出院。”纪海潮一本正经。   秦朗皱眉,这是哪门子好消息,那坏消息该有多坏才算坏。   “坏消息嘛……”纪海潮抿嘴低下头,沉默。嗯,谁让他动不动就闹脾气耍性子,罚他急会儿。   完了完了,我妈一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秦朗心道,顿时一丝冷汗开始往皮肤上冒,他胳膊收紧将她箍在胸口,声音很轻但坚定有力,“没关系,不想说就别说了,不管我妈说了什么,她是她,我是我,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就算我父母也不行,懂吗?你不能因为这个不要我,你要敢逃......嗯,你逃不掉的,这辈子我绝不会放过你。”   纪海潮被他箍得快喘不过气,呼吸急促,“你再不放开我,我也不用逃了,直接死你怀里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秦朗慌忙松开胳膊。   纪海潮捧住他的脸轻轻叹息,“......你一定得好好的,你要不快点好起来,我就真得逃了。”   “什么意思,你别吓我,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秦朗几乎要弹起来。   纪海潮失笑,顿觉一股温暖的柔情从心底涌出,溢满胸口,急需释放。于是她缓缓凑近他耳边,气声振颤,一字一字,宛如天籁,“秦朗......我爱你。”   这一霎,云霞绚烂,繁花似锦。   秦朗像被瞬间施了定身法,半晌动弹不得,回过神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开一些,轻声诱哄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纪海潮却像只害羞的小兔子般垂下了眼睫,额头抵住他胸口怎么也不肯抬头,更不肯再重复那三个字。   秦朗哭笑不得,百般无奈,只能使出最后杀招-装,他啊了一声抚胸皱眉,再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果然纪海潮瞬间仰起脸来看他,受到惊吓似地忙不迭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疼。   哪儿疼?   心口疼,呼吸不过来。他一边说一边很入戏地急喘。   我去叫医生!   不用,你把药给我就行。   药在哪儿?   在你嘴里。   秦朗!她大声喊。   真的,是真的!只要你再说一遍,就那三个字,我真的憋得心口疼,你要不说,我会一直疼,疼一晚上。   秦朗......她声音弱了下去。   求你了,我想听。他可怜兮兮。   纪海潮欲哭无泪,想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无赖,实在没法将眼前这位挤眉弄眼毫无形象可言的男人跟当初那个身姿挺拔得像棵树一般的军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就算这个样子,她也喜欢啊。于是她又恼恨又羞怯地搂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颈侧,跟自己较劲似地,连声在他耳边赌咒般低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秦朗直听得热血沸腾,口干舌燥,偏过头就把她剩下的话全数堵住再搅动着吞进了肚子里......   迷迷糊糊的当口纪海潮似乎听见他在耳边说了句,纪海潮,我们结婚吧,嫁给我做媳妇儿。   纪海潮还没缓过劲儿来,模糊应道,你伤都没好呢。   哦,那是不是我伤好了你就嫁?他打蛇随棍上。   啊,不是......这也,太快了吧,纪海潮嘟囔着。她不无忧虑地想,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问题呢,他母亲模棱两可莫名奇妙的态度,他和夏珊不清不楚的关系,她的家人都没见过他……还有,他们距离遥远,一个南一个北......   “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秦朗亲了亲她的额头,想,我爱了你好久好久,该把你娶回家了。   “哪有一年,我们,在一起才几天......”纪海潮嗫嚅着退开一些,跟他这么粘乎下去,不出几个回合自己就该投降了。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还没跟我谈够恋爱呢,是吧?”秦朗低低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有收不住的笑。   “呸,谁稀罕!我得仔细想想嫁你有什么好处,新疆这地方,气候糟糕,经济落后,离家又远,还满大街都是你们这些端着枪的,一点自由都没有,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值得留下来的理由……”   “我啊,有我啊!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吧。”   “你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可惜你这人前科太多,必须经过党和人民的长期考验,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才行。”   秦朗捉了她的手送到嘴边贴上去,认真道,“宝贝儿,我一定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来证明,我爱你,只有你。”   是的,我保证,以后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努力让你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的每一个愿望都努力为你实现。给你一个真正的家,我们生一堆孩子,陪着他们长大,然后我和你手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我们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      ☆、在一起   临走秦朗非要陪她一起,说太晚了不放心她一个人。纪海潮说你要再这么粘乎乎的不听话明天我就不来了。秦朗又说干脆你晚上别走了,在这陪我咱俩都安心。她说你又自作多情,在这儿我根本甭想睡,我这人特别认生。   秦朗就郁闷了,敢情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生人啊……那你明天早点来,你不来我就不吃饭。纪海潮笑嘻嘻地威胁,说行啊让你妈知道了我也彻底不必来了。   于是秦朗老老实实闭了嘴,但仍执拗地送她出去看她上了车,甚至神经兮兮拿出了□□在出租车司机面前晃了半天,弄得那司机大哥莫名其妙,啥意思啊?直到看见这位主儿又摸出手机站在车前对着车牌猛拍,才明白过来,敢情是提防着我呢!司机大哥也不介意,只回头看一眼后座那清清秀秀的姑娘,调侃道,你男朋友挺紧张你啊。   纪海潮有些尴尬的哦了一声,想起这场景刚认识他时也曾经历过,转头冲车外那个人温柔一笑,说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秦朗点头挥手,满脸不放心地眼看着她被一个陌生人载着离自己而去,一时极不是滋味,心想这样真不好,太不好了,我得赶紧想办法把你娶回来才行。   纪海潮下车时瞥见小区门口那家粥店心念一动,进去找管事儿的问你们这儿的生鱼哪儿买的我家有人动了手术想炖个鱼汤补补。管事儿的说附近农贸市场有卖,不过就那么一两家有,得赶早,去晚了就没了。   纪海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市场里一路找一路问果然买到了鲜活生鱼。瘦肉红枣炖生鱼,小时候妈妈经常做的一道美味。纪海潮尝一口乳白鲜甜的汤汁,顿觉自己会不会有点儿母爱泛滥啊。   迈进病房听见手机铃声突兀响起,翻包去找时却没了动静。   “怎么才来,不知道我在等你吗?”秦朗举着手机气呼呼地嚷。   她抬头看他一眼,“你打的?”   “你以为是谁,你在等电话?”他盯着她。   纪海潮笑了,“是又如何,这你也要管?”   秦朗一时语塞,他是想管,想把她牢牢看住,只属于他一个人,时时刻刻守着自己。可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说不出口啊,会被她耻笑到死。娘的,老子可是个纯爷们儿,怎么能起这么小肚鸡肠的心思,太他妈不正常啦!可自打遇上她,你正常过吗?没有。秦朗郁闷死了。   纪海潮上前看一眼吊瓶,再看一眼他扎着针的手背,确定一切正常后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问他,“早上吃了什么?”   “粥,油条,炒面,牛奶,鸡蛋......应该就这些了。”秦朗如实汇报。   纪海潮瞪大眼睛,笑意更甚,“很好,这么能吃,说明你恢复得挺快,我也可以早点解脱了。”   秦朗脸一沉,“这么不愿跟我呆一起?” 女人真善变,昨天还温柔如水地说陪我,才过了一晚就想脱身了。   “我得工作,本来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纪海潮解释道,“明天白天我就不过来了。”   “什么会这么重要,晚几天不行吗?我要不是受伤,平时可难得这样休假。”秦朗嘟囔道,两条浓长眉毛几乎挤到一处。   纪海潮摇头,“工作总是要做的,不然怎么养活自己。”   “我养你啊!”秦朗脱口而出,“如果不喜欢就别做了,我养你。”   “......傻瓜。”她拿手碰碰他的脸颊,怔了怔,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还是太理想的东西会抓不住?   “纪海潮?......”秦朗捕捉到她脸上一瞬间的恍惚。   “我煮了生鱼汤,趁热尝尝?”她转移话题,期待地看他。   秦朗一只手上扎着针管,理所当然这鱼汤又只能纪海潮来喂了,她啐了自个儿一下,心想,笨死了,你就不能等他拔了针再提这鱼汤吗?   秦朗尝了一口,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她,“真是你做的?”   纪海潮眨巴眨巴眼睛,“或许是田螺姑娘,好喝吗?”   秦朗点头失笑,“原来我找了个田螺姑娘,运气不错......你居然会做饭。”   “我会的还很多,你不了解而已。”   纪海潮有口无心回的一句,不曾想却让那位在肚子里回味纠结了老半天。我是不了解啊,我们的前半生,只是两个陌生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站在时间的平行线上,无从交集。   我也希望,从你生下来就认识你,见过你小时候偷吃酒后的憨态,把你从漫过长街的洪水里捞起,陪你挨过那些失去至亲的痛苦,和你一起尝过梅里雪山脚下的葡萄酒,牵着你走过阿富汗惊心动魄的土地......   然而没关系,余生剩下的时光里,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美,你的好,你的欢乐,你的哀愁,都将只有我看得到。   吊完点滴秦朗说陪我出去走走吧,天天呆病房里快把我闷坏了。今天是个阴天,不冷不热,花开草长,正适合散步遛弯。   纪海潮突然问敏敏的妈妈是不是在这里做的手术,他随口答道是啊,说完才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你知道了,都交待了那小丫头别跟你说的。”   纪海潮斜睨他,“怎么,做了好事不留名学雷锋啊。”   “不是,没多大点事儿,我不过是帮着张罗,花的也不是我的钱,找了一哥们儿赞助,正好借机提升公司形象,两全其美。”秦朗轻描淡写。   “谢谢你,不然他们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朗忍不住抬手去揉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跟我客气什么。”   大庭广众,纪海潮本能地偏头躲他,秦朗却顺势抓了她的手伸进自己外衣口袋。他的指尖在她软滑的手心上横竖划过,半晌她才意识到他是在写着什么,偏过头无声询问,他笑得暧昧又狡黠,一双幽黑如潭的眼睛斜瞟着她,一字一字用口型说出,想吻你。   纪海潮看懂了,心跳瞬间紊乱,手不自觉往外缩,秦朗哪容她得逞,反握得更紧,牵着她去寻了个无人角落就一把搂住了,勾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她原本清澈明净的眼里因为心慌意乱已渐渐浮上一层雾气,只如浸湿了水的某种晶体,一片盈润流光。他慢慢俯下身去,仿佛恐怕惊动了她,压上她柔软微凉的唇瓣,用舌头抚慰般细致描摸舔舐,她微张了嘴喘息,任他轻易地钻了进去。   第一次,两人这样安静地小心翼翼地接吻,或许是青天白日消掩了往常的激烈和蓬勃欲念-想想他们之间,一直相互纠缠、撕扯、碰撞,吻都吻得疼痛不安。而这一回,只如细水长流般温柔,仿佛是要昭告天下,他和她,终于在一起了。   吃过饭纪海潮监督他午睡,自己靠在一旁陪护床上看书,病房温度适宜,空气异常安静,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此时秦朗却蓦地睁开了眼,起身坐了起来。那姑娘歪着头呼吸均匀绵长,已沉然入梦,睡颜平和却极为动人,似一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的清润白玉,令人忍不住想去感受那诱人质地。他轻轻抱了她让她平躺下去,扯上被子盖好。自己了无睡意,拿了她那本书翻看起来。   NeilFrench,文案之神。全然陌生的书名。她在广告公司工作,却并未告诉过他具体职责。翻开书页,认真阅读,一个他完全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但读着读着,竟觉得趣味横生,想象力非凡,原来广告的世界是如此吸引。夏珊曾说她是个才女,看样子,他的确不甚了解她。   合上书,目光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庞,这姑娘,在他身边睡得这样心安理得,令他内心柔软而喜悦。抬手看表,这个点,应该不会有护士也不会有访客。于是他起身去反锁房门,拉下靠走廊的百页窗帘,转身时心脏明显地跳快半拍。   他坐到她床边,半晌,慢慢挨着她躺下,隔着被子从后面将她抱住,下巴轻轻蹭在她脑后,她的身体有着少女般的淡淡清香,令他迷醉不已。鼻中吸入的全是她的味道,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再沿着血管和神经通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些细胞瞬间产生出渴望,渴望更多、更亲密无间、更美妙的感官刺激,而理智却在向大脑下达指令,阻止他不合时宜的情动。   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已然急促的呼吸,一场心脑交战耗费不小,带伤的身体很快感觉乏力,随之倦意袭来,就这样抱着她睡了过去。   纪海潮平时并无午睡的习惯,今天这样睡着多少有些反常。所以当她从迷朦中醒过来,睁眼是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的亮白天光,而腰上搭着一个人的手臂,身体靠在他宽大的怀抱里,一时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身边是谁。   有过短暂的恍惚,以为还在家乡的省城,周末的早晨或午后,她和陈正也是这样,他从身后抱着她,她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一同睡去又醒来。   然而,这个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被这味道侵袭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温暖干燥的,清爽的,淡淡的烟草混合着阳光雨露、沙尘和泥土的气息,像从荒原或旷野上吹来的一阵风,携带着原始的天然的大地的一切秘密,自然的气息。   是她一直迷恋的,最喜欢的味道。心旷神怡。   纪海潮轻轻拿起他的手,想起身给他盖上被子,他却惊醒过来,反手扣住她五指,另一只手撩开她乌黑长发,嘴唇刷过她颈侧肌肤低声呢喃,“别动,让我抱会儿......”   纪海潮身子顿时僵住,不敢再乱动。   “真想每天都这样抱着你睡, ”他慵懒的声音里仿佛有无尽满足,“纪海潮......”   “起来,一会儿护士要来量体温了。”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秦朗哼哼唧唧半天终于松开她。刚打开门,护士还真就端着盘子进来了,那大姐边甩着体温计边嘀咕,黑咕隆咚的怎么不开灯,窗帘拉那么严实干嘛,大白天的。说完还往纪海潮这边瞟了一眼。   纪海潮在一旁整理床铺,脸上却一点一点飞上胭红,她悄悄偏头拿眼狠狠去瞪那个肇事者,那人若无其事抬眼望向天花板,嘴角却有掩饰不住的快乐和得意。   护士走后,纪海潮涨红了脸气呼呼冲过去说,秦朗你等着,看你好了我怎么收拾你。秦朗笑得极其流氓,盯着她道,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来收拾我。   好啊你说的可千万别后悔,纪海潮靠上前就揪住了他耳朵,手上加力,秦朗一下吃痛忍不住叫出声,你来真的,谋杀亲夫啊。   纪海潮眯起眼睛故作凶狠状,嘴里咕囔着“还敢胡说”,跟着去揪另一边,却不忍心再用劲儿,手里摸着他两只耳朵只觉得心跳剧烈,脸上更加火烧似的热,她猛地撒开了手。   秦朗抬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脸上笑容慢慢敛去,两只眼睛光茫闪烁,似有无数火苗在幽黑深潭里燃烧跳跃,奇异的诱惑。   四目相对,空气蓦地静了下来,她感觉自己被那目光吸了进去,一点点往里陷,挣不脱、逃不开,“秦朗......”她模糊地叫着他名字,眼前人也渐渐模糊,两人呼吸几乎融在一处,一片急促紊乱。   恋爱中的两个人就是这样的吧,一个无心的动作和眼神,都能让人脸红心跳,情不自禁,随时随地的心动,目光胶着,旁若无人。   于是这旁若无人的两人完全没留意到门外走廊里传来的乍乍呼呼的喧闹,直到三位排长跨进病房,不知谁很不淡定地啊了一声,三人着急忙慌地向外转身差点撞到一起。   纪海潮吓得猛然惊醒,推开秦朗快速退开三尺远,而那人意犹未尽,忽然离了她甜蜜的嘴唇,一下觉得空虚不已,不由恨恨舔了舔牙尖又深深吐了口气,才不紧不慢将目光转向门口,若无其事道,“进来吧!臭小子。”   那三人脸上各自堆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表情依次进了病房,“......队长......队长......”   英姿飒爽的年青军官们忙不迭地叫着队长,眼睛却瞟向窗边那个几乎尴尬得想把自己隐身起来的姑娘。   秦朗转头看她一眼不由失笑,这丫头向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于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向她伸出手,纪海潮似乎又吓了一跳,犹豫了几秒终于强作镇定把手放在他掌心,顺着他的力道几乎是一点点挪到他身边,却微低了头不敢看人。   “叫嫂子!”秦朗牢牢握着她的手冲那几只快看傻眼的楞子不轻不重道。   纪海潮顿时觉得天雷滚滚,偏过脸瞪他一眼,手指曲起拿指甲在他掌心狠狠使力,嫂子?她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真是亏大了,不明不白地怎么转眼就成了某位嫂子!而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彻底当作没看见。   嫂子!刑路和另外一位叫周小军的排长齐齐边喊边拔直身体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纪海潮怔了怔,这辈子还没有碰到过两个以上的军人同时给她行军礼,顿时心情无比复杂,又激动又羞涩,有些手足无措,也不好意思应声,最后只冲他们露出一个极尽温柔而甜美的笑容。   而那吴忧打第一眼认出纪海潮,就一直浑身不自在,心里更是滋味难言,打死他也想不到再见这姑娘是在队长的病房里,而且......自从那次惊鸿一瞥,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一有空就往书吧跑,然而却再也没能碰到她。   原来,这是他们队长的女人,吴忧有些失神地想着。   秦朗不动声色,介绍吴忧时他笑眯眯地,这是我们队里的才子,帅气有为,未婚,还没女朋友,哎海潮你要有认识的好女孩,帮助介绍一个,吴忧,你今年二十五吧,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吴忧这时才彻底醒过神来,心中尖埃落定,极认真地行了礼叫了嫂子,笑容干净清朗,他想,我是该回家相亲了。   纪海潮望着他湛亮眼睛突然低声道,“我见过你。”   “是,博雅书吧。”   吴忧灿然一笑,她竟然记得他,值了。   秦朗心中一紧,她竟然记得他,坏了。   只匆匆见过一次居然就记得。他看看吴忧,五官端正清秀,身高腿长,年轻朝气,一身军装穿得妥贴挺拨,换上便装那也是新潮帅气小鲜肉一枚,此人不仅外形出众,肚子里也有货,满腹诗书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张口便来。   秦朗突然觉得没了安全感,处处有敌人,时时被威胁。刚走了一个陈正,沈未东那儿还不知什么心思,这里又来一个。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招人呢!他恨恨地想。心里盘算着以后得避免他们见面,她说过,对穿军装的没抵抗力。尤其是吴忧这种把军装穿得那么帅的,估计个个都会被她当成哥哥。   “队长?”兵哥哥们见自家队长在一旁发呆出神不禁疑惑。   纪海潮手上用力掐他,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这个时候走神。   秦朗啊一声醒了,说,媳妇儿去洗点水果来,多洗点儿,回头再泡几杯茶。   虽然对他那声“媳妇儿”非常地不满,可跟一帮男人这么呆一块儿更加尴尬,纪海潮忙应声走开了。   秦朗很满意自己的小伎俩,这种过多的眼神接触也得避免,管不了沈未东,对吴忧他可有的是办法,小样儿!秦朗极为无耻地想着。   后来站在走廓里目送尉官们离开,秦朗硬是觉得纪海潮盯着他们帅气背影的眼睛里扑哧扑哧直冒粉红小泡泡。回到病房,秦朗反手关上门,急切地转身抱住她,几下就把她给吻晕了,纪海潮双手搭在他肩上,额头抵着他的唇,“干嘛你!”语气娇嗔,眼神迷离。   这就对了。秦朗猥琐地暗自满意着。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为了让她彻底晕掉,他决定再接再厉,于是再次压下去,边吮吸厮磨边低喘着,想要你。   纪海潮这回沒晕掉,反被他这句话彻底吓醒,她唔咽着躲开他不安分的唇舌,抓了他的手道,“你疯了!这是病房。”   秦朗眯眼紧紧贴着她的身体,懊恼地自言自语,“我要出院......”感觉到她的挣扎,忙改口,“当然,我得配合治疗好好吃饭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   纪海潮满意地安静下来,却听见耳边又热乎乎传来一句,“......然后,要你。”      ☆、无耻的甜蜜   秦朗觉着这些天疗伤休养的日子过得实在有些甜蜜罪恶无耻,即便工作日她只能下了班才过来陪他。   所以说电话绝对是个伟大的发明,那就是用来给恋人们卿卿我我的。他几乎隔一个钟头就会拨过去,没办法,想她,呆在医院里实在闲得发霉,就更想了。虽然总是他在说,她听,偶尔声音小小地回应他一两句,当然有点郁闷,不过......算了,她在上班。见面自然要加倍补偿,亲吻,抚摸,拥抱,厮磨,时时刻刻,没完没了,简直恨不能长她身上,直到她忍无可忍。   纪海潮想,这个粘乎乎、腻歪歪的家伙,跟那个一身戎装、眼神锋利、坚硬帅气的秦朗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最近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天啦,但愿这只是他暂时的癫狂症状,要是一直这副德性……真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秦朗底子好,伤口和身体恢复得很快,最后一次换药纪海潮看到了那道伤疤,明显的刀伤,长长一道,狰狞凶狠。她抑制住心中惊恐,极力镇定地问他怎么受的伤。   秦朗当然不会跟她描述那天追捕逃犯的细节,更不会说出来受伤是因为那把腰刀,她送的。执行任务携带非制式武器已是违规,可当时他想,如果这回真不幸交待了,好歹临死时身体还能贴着这把刀,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任务最后收网扫尾,发现贴身藏着的腰刀丢了,他心急火燎地一边打扫战场一边留心找刀,然而就是一个分神的瞬间,被佯死的暴匪偷袭得手,万幸的是并未伤及内脏,否则到今天他还不一定下得了床。   秦朗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杜撰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好在她只是个伪军迷,除了穿军装的帅哥,其他一律不求甚解。然而那姑娘的脸色仍然一点一点白了下去,秦朗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内疚,于是产生了一种近似罪恶的感觉,他娘的,真是无耻啊无耻。   而纪海潮怀着一种既景仰又心疼的情绪每天前所未有地准点下班,搞得西域巿场部的同事们纷纷好奇,这位深圳来的姑娘似乎有点反常!可是哪儿不劲呢?工作起来那状态,依旧像随时准备上战场似的。   众人很疑惑,沈未东很沉默。他当然知道她怎么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的微笑,她的眼睛,她的神情,都发生了变化。   别问那些细微的变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沈未东在办公室里自嘲地点燃一支烟,原来自已依然没有放下,他比这层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关注她。   他们在热恋,这个既成事实让他受到了刺激。他原以为自己足够洒脱,凡事不必强求,她快乐,他也为她高兴。为什么突然就受不了了,他克制了那么久,想着等他俩尘埃落定,自己也能放下。   可是不行啊,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后悔了,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如果从那一天开始,他和她同游天池的那一天,他就开始追求她,不将机会拱手让出,如果他没有一时心软,想方设法把她送到秦朗身边来,又如果,他近水楼台,完全可以利用工作之便关心她照顾她为她鞍前马后嘘寒问暖,他有太多机会,只要他做,一切会不会不同?   他突然不想做什么君子了。他想要她。原来他内心深处那么想要她。他甚至被自己骗过了。   然而现在还能如何?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吞进肺里。吸烟有害健康,他很少吸烟,这一下呛到气管,他忍不住咳出了声。   纪海潮去取彩打设计稿路过沈未东办公室,正瞥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   纪海潮皱眉,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抽烟,不由自主走进去,“未东?”   沈未东慢慢抬起头,对上她。那眼神,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忧伤,绝望,脆弱,眷恋,太多她不曾在他眼里看到的情绪。   “未东,你怎么了?”纪海潮吃了一惊,心突突地跳。   他专注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他感觉心底埋藏着的深深爱意正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在他的眼里,脸上,他不想再克制,他想让她知道。   可是,他看见她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   沈未东垂下目光,不,不能,她会离他越来越远,他不要。   “没什么,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儿……吓着了吧。”他淡淡一笑,听见自己语气平静。   纪海潮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他同她说起过他的初恋,一个给过他温暖和力量的女孩,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他还说过,她很像她。   “未东,你该去跟女孩子约会,找一个人恋爱,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她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那就从你开始,作个了结。沈未东很快恢复过来,“......今晩有空吗?陪我吃个饭吧。”   纪海潮犹豫片刻,答应了。他不对劲,或许今天对他是个特别的日子。   就像她,也曾经有几个独自一人难以面对的日子,比如母亲的忌日、自己的生日,及那些曾经和陈正有关的纪念日。好在,都已过去。   纪海潮回到座位给秦朗发信息,说今晚有事儿不去医院了,明天来陪你。末了,忍住恶寒输入一颗爱心再加嘟嘴表情,闭眼一键发出去,把自己肉麻到不行。可是,那个人会喜欢。   秦朗看到信息直接电话追过来,哀怨地问要加班吗,我都等你一天了。   纪海潮忍住笑跑去楼道里接听,说乖,明天就周末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秦朗便开始声音低哑语气暧昧,做什么都可以吗?那好,我要从早做到晚。纪海潮骂他流氓,说你还想不想出院了。   两人在电话里腻歪半天,好说歹说总算挂断了电话。   沈未东带她去了喜来登酒店,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   她不是没有感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绝不会无缘无故,从那次在四海酒吧他送给她一支玫瑰开始,便已隐隐感觉到他待她的不同。他邀她同游时的执着,载她回来时的失落,送她离开时一路的沉默。只是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被秦朗占据,几乎无视了他的情绪。   再后来,他千里迢迢从新疆飞去深圳,龙腾成为他公司的广告代理,她作为项目主创回到乌鲁木齐驻场。其实她并不相信只是机缘巧合。   他们在一层楼里办公,挨得很近,有时候她觉得沈未东在刻意回避,三天两头地不露面,但只要出现在办公室,总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目光。   而她一厢情愿地把这当做好朋友的关注,不愿深究。   纪海潮在路边目送沈未东开车离开,脑中不断回响着饭桌上他的那些话,心情复杂难言。   “请原谅,我知道我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间,所以,等我说完,你就忘了吧。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我错了。   一切都已太迟。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初见你的那天,或者,能更早一点遇见你,早一点点,就够了,如果可以,我会倾尽所有抓住你......   纪海潮,从现在起,我要开始约会了,其实你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我会忘了你,一定会忘了你。”   她有些出神地按下电梯,门打开,跨进去,抬手,却瞬间惊叫出声,另一只手已握上她的一起按下了28楼。随后,整个人被抱住,太熟悉温暖的怀抱,□□心踏实的力度,那人暖洋洋的呼吸喷在她耳边额角,她没有挣扎,任自己向后靠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她懒懒地问,真好,你来了,先前心中的纷乱不安顿时荡然无存。   “想你了。”秦朗扳过她身子,低头在她唇上啜了一口。   “别闹,有监控。”   “想我了吗?”   又来了,纪海潮白他一眼,每天问上十几遍,谁受得了。   “吃过饭了吗?”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回家吃的,你呢?”   “吃过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话题不合适,她没有告诉他今晚是跟沈未东出去了。   “喝酒了?”秦朗搂着她出了电梯。   “哦。”纪海潮心里一慌,赶紧打开包去翻钥匙,“找不到,你帮我。”   她把包递给他,分明带着撒娇的意味。秦朗接过来,眼睛却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他看见沈未东送她回来。   一前一后进了屋,秦朗一手关门一手飞快抓住她胳膊,纪海潮被力道带着一下撞进他怀里,他边吻她边朝沙发上挪步,急躁猛烈。   “让我去洗个澡。”纪海潮抵住他的肩喘气。   秦朗停下来,看着她泛起潮红的脸颊,嘴角一点点扬起,“好,洗得香喷喷,等会儿吃了你。”   纪海潮忍不住笑,这人,永远油嘴滑舌。   从浴室出来,那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她挑挑眉,真稀奇。   秦朗正皱眉盯着电视机,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对这种肥皂长剧感兴趣,可是,刚才男主角对女主说,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如果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不敢坦白地跟我说......   纪海潮拿着毛巾和换下的衣服去阳台,经过他身边,听见他声音淡淡的一句,“今天你跟谁一起吃饭?”   纪海潮愣了一下,“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我就问问。”秦朗关掉了电视。   纪海潮打开洗衣机盖把衣服扔进去,再取了衣架晾毛巾,刚洗完澡头发还松松盘在脑后,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宽大的一件式棉质短睡裙,双腿□□着,线条漂亮紧致,拿起撑衣杆抬手时,身体曲线分明可见。   秦朗喉咙发紧,起身走过去。   “告诉我,今天跟谁一起吃饭?”他从背后双手搭上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犹豫片刻,狠狠心,“未东。”   他用舌头在她耳廓上打圈,细细描摩,轻轻吮吸,“就你俩?”   “嗯。”她呼吸渐重,微闭眼睛,声音低不可闻。   “为什么?”秦朗一手扶住她脖子让她面对着他,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紧紧贴住自己。   纪海潮被迫看向他,“他今天心情不好,陪他吃个饭而已。”   “他要是天天心情不好,你天天陪他?”秦朗嘴唇轻轻压上她额头,慢慢摩挲,若即若离,气息粗重。   “讲点道理,我跟他是朋友,何况,他是个正人君子,没那么无聊。”她模模糊糊道。   秦朗哼了一声,“我是小人,我无聊。”   他猛地打横抱起她,向房间里走,“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   她低低惊呼,气息紊乱,“那夏珊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你们还不是出双入对。”   “别胡搅蛮缠,我对她从无半点男女之情。”他把她平放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温柔。   “......我也是。”她回答得有些虚弱无力。   “真的吗?那下午为什么不说?”他抬手一下甩掉T恤,□□出上半身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真好看,纪海潮心中赞叹,男性的强健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和美,那一道新添的伤痕非但不会破坏他的美,反而平添一分粗犷阳刚之气。   他的手指搭在皮带上,挑起了一截,她低头移开目光,“不是怕你瞎想么?”   秦朗看见她脸上瞬间飞上一抹胭红,眉目低垂极尽娇羞,瞬间血流加速,忍不住弯腰凑过去,勾起嘴角笑得暧昧邪乎,“又不是没看过,你躲什么?”   “......”   秦朗直起身眼睛盯牢她,手下却不停,“可我现在还是忍不住瞎想,怎么办?我很不爽。”   “你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根本不讲道理。”纪海潮转过身,那人目光热得让她受不了。   “你是我的,没什么道理可讲。”秦朗欺身压上去,几下把她身上那件隔在他们之间的睡裙褪掉。   纪海潮急喘几下,浑身被一片滚烫火热包围,不由自主伸手紧紧抱住他,“你的伤......不要紧吗?”她佩服自己还有理智关心他的伤。   秦朗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吮舔厮磨,嘴里含含糊糊,“你这么心疼我,那就不做了,好不好?”   “.......”纪海潮气结,现在说这种话,真想宰了他。   嘴上说不做,那人的手口身体却都没停过,她的身体那么美好,柔嫩细腻,像还浸着露水的早晨盛开的花,散发着诱人清香,令他沉迷,令他疯狂,他吻着她,抚摸她,从上到下,一分一毫都不舍得错过。   两具足够年轻热血的身体,两颗足够相爱的心,很快秦朗便挺身而入,最紧密贴合的姿势,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他埋首在她耳边不断呢喃,“纪海潮,你是我的,我的......”   她低叫着咬住他的肩,被阵阵涌上的情潮刺激得无所适从,口中唔唔咽咽,已分不清是喘息还是呻*吟。   秦朗深呼吸几下平息自己,停下动作。   他在做什么?良久,纪海潮终于难耐地在他身下动了动,“秦朗?”   “怎么了,难受是吗?”他不怀好意地弯起嘴角,语气里尽是戏谑。   “......你......坏蛋。”纪海潮反应过来,恨恨骂了一声,杀人的心都有了。   “叫声好听的,就饶了你。”他极力克制着,声音已喑哑难当。   “秦朗......”   “......”   “秦朗哥......”   “......”   “哥......”   这一声哥,分明已是不加掩饰的迫切和浓浓□□,秦朗脑中轰地一下,再也克制不住地低吼着狠狠撞上去......纪海潮感觉自己如巨浪裹携着的小舟,一波接着一波,飞上浪尖……   事后秦朗想起她那声哥叫得,简直销魂蚀骨意犹未尽,脑子一热又想哄她再叫一声。   本来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他这一提醒纪海潮立马回过神来,觉得很上火很生气,这浑蛋居然还敢再提!   “我要杀了你!”她咬牙切齿翻身咬上他的脖子。   秦朗双手抱着她笑得直叫唤,“宝贝儿不能咬那儿,我还得见人呢,明天办出院我妈会来,到时候你跟她解释!”   纪海潮松了囗,“你敢欺负我,我就......”   “就怎么?真杀了我啊,你舍得吗?”秦朗拼命讨好地吻她头发。   “你要对不起我,我真会杀了你......没听说过吗,对待负心的男人,湘西的女人是会提刀杀人的。”纪海潮手上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疤,抬眼幽幽道。   秦朗双手收力搂紧她,表情认真,“傻瓜,绝不会有那一天。”   “那你老实交代,白雪是怎么回事。”她突然问。   秦朗万万没料到这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顿时感觉不妙,“......你是怎么知道的?”   “急了吧,这个人不能提是吗?”纪海潮撇撇嘴。   “胡说八道,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奇怪你怎么会知道。”秦朗脑子转得飞快。   “那个不重要,回答我的问题。”别想回避重点,她扬起下巴,边追问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秦朗回忆起那一次机缘巧合见到白雪,仍在军区做着技术工作,当时已经快结婚,估计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吧。如老朋友般握手寒暄,剩下一点淡淡的情绪,无关风月,怀念的是那一段青春热血的激情岁月。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军校同学,我们早就分了手,人家已经结婚了,你别胡思乱想。”秦朗揉着她的头发,心静如水。   “她长什么样儿,有照片吗,我想看看。”夏珊说她们很像,会不会真是因为这份像,他才爱上她。   秦朗无奈地重重吐气,“毕业时应该有过照片,可是这么多年了,真找不着了……宝贝儿,求求你,饶了我吧……”   “她跟我,像吗?”纪海潮不屈不挠,直奔主题。   女人就是这么喜欢自欺欺人,明知问题很愚蠢,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偏偏要一问再问。   秦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会像,你在想什么?”   “当时,你为什么爱上她?”纪海潮也觉得自己魔怔了。   事情真的不太妙,于是他拉着她坐了起来,声音郑重,“宝贝儿,看着我,看着我的眼晴,听我说......遇上你之前,我不懂什么是爱,我从没尝试过为一个人痛苦难过的滋味,白雪也一样,只有你,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人,没有别人,之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纪海潮睁大一双洇了水气的眼睛专注地看他半响,慢慢她垂下眼睫,靠过去抱住他,“秦朗,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老去。”秦朗揽了她的头,瞳孔收缩,眼中光茫跳动。   相爱中的人们总喜欢说永远,有的真的可以,有的转眼劳燕分飞,有的却反目成仇,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爱情是那么动人又美妙,所以我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义无反顾地去相信,去寻找,因为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最终会属于你,你们会一直相爱,携手走过喧嚣尘世,走过清浅岁月,直到死去。      ☆、巧克力与粥   阿甘的妈妈说,生活是一盒巧克力,结果往往出人意料。以纪海潮的人生经验,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首先,生活怎么可能永远包装精致体态完好地出现在你面前?它有时候是垮掉的。   再者,巧克力再怎么着基本还是好吃的吧,看看办公室里那些边喊着减肥边把巧克力往嘴里塞的女孩们就知道了。   生活它其实更像一锅一直熬着的粥,只有某个稍纵即逝的时刻恰到好处。多数时候不是水放太多,稀淡寡味,就是太过浓稠,不好消化,偶尔不小心过了火则会糊掉,彻底报废。   咋就不能打个浪漫的比喻呢,发呆的片刻纪海潮会这样想。或许是太甜蜜了些,令人不安,需要接点儿地气,或者需要时不时给自己打打预防针。   秦朗不必值班的晚上都会过来,两人一起嘻嘻哈哈地做饭、吃饭、收拾,而后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去小区附近广场相拥散步,像这世上所有恋人一样,然而似乎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秦朗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笑,纪海潮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就会收敛起笑意,说你离开的那些日子,一切都是灰色的,看所有的人和事都像在看黑白电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有你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世界才有了色彩,我才从半空中落了地。   纪海潮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却不饶人,说难怪你那么招桃花,嘴里跟抹了蜜似的。   是真的,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绝不能再遗失。他说。   纪海潮想,或许这就是那点不同之处吧,他们都是对方失而复得的宝贝,所以显得分外珍贵。   他也分外迷恋她的身体,总是热情似火,贪得无厌,她常常担心某天自己全身骨头都会散架。   时间久了,她开始嘲笑他,你那些前女友们就是这样被你吓跑的吧,谁受得了你。秦朗竟然一本正经地说要真这样,估计她们就不会跑了。   他的话□□又深情:只有你,让我随时随地充满欲望。   很肉麻,但很中听。她也喜欢他的身体,火热,修拔,柔韧而坚实,她喜欢被他热切的需要,被他紧密包围,被他的灵与肉淹没,跟他合而为一的时候,她觉得万事圆满,人生再无所求。   只是她偶尔会害怕,话太满,情太浓,都会失去余地。   所以,她坚决用套,而他十分抗拒,每一次非在她的软硬兼施之下才肯就范。   他总是心有不甘地叨叨,“宝贝儿,咱不用那玩意儿好不好,迟早你都得给我生孩子,咱俩的孩子......你看朝晖的女儿,胖嘟嘟的多可爱......给我生个孩子吧,好不好!”   说到孩子,她几乎要妥协。   一个周末,他带着她搞突然袭击,招呼也不打就出现在那两口子面前。   张朝晖看着他俩牵在一起的手笑容极其暧昧诡异,纪海潮一下想起他那句“狐狸精上过身”之类的话,顿时极不自在飞速挣开秦朗。   而韩静人虽长得娇小,却是个豪爽耿直性子,哇一声就喊开了,“秦朗,你这动作还挺快的嘛,刚才还跟朝晖打赌来着,他说你这老炮儿别熄火了吧,这么久都搞不定,赶明儿得给你整个偏方好好补补。”   这下不光纪海潮瞬间红了脸,连秦朗这种脸皮三尺厚的都已顶不住。终于知道为什么张朝晖流氓了,因为他有个压根就不拿流氓当流氓的剽悍老婆!   然而人家韩静是自然天成,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聊孩子,说你俩要生趁早,我闺女可已经有人排着队等她长大了,你们的差三岁以上彻底没戏,我可不愿意我闺女带个小弟。   纪海潮闻言也是彻底败了,自知段位不够,很快闪过一边随他们口没遮拦地打嘴仗,自己抱着那个粉嫩大眼的漂亮小团子便不肯再撒手。   那样肉乎乎香喷喷漂亮柔软又脆弱的小生命,怎么看都觉得像个小天使,她一脸兴奋地让秦朗看孩子,问他要不要抱抱,说软乎乎的可有意思了,秦朗挤眉弄眼表情痛苦完全不知从何下手,她便冲着那个咿咿呀呀的小人儿低声自语,说宝宝这个叔叔真是好笨好笨哦,蛮横又不温柔,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秦朗在一旁看着她咬牙轻笑,低声道,“敢嫌弃我,晚上收拾你。”   韩静突然插话,很诧异地咦一声,说海潮我闺女喜欢你哎,抱她那么久都没哭,平时这小丫头还挺折腾的。赶紧自己生一个,男人有了孩子自然就长大了,看我们家朝晖,冲奶粉换尿片洗澡遛弯,什么不会!   秦朗闻言眼睛瞪得老大,张朝晖却在一旁笑得满脸幸福得意,一副我是奶爸我光荣的神气。   于是那天晚上秦朗做得特别激烈,高潮时抱着她语无伦次,“海潮,宝贝儿,给我生孩子,宝贝儿,我要你,嫁给我......”   恐怕是被刺激到了吧,纪海潮咬着他的肩头失神地想着。   通常第二天秦朗走得很早,得赶在早课前回驻地。而她好几次累得完全听不见闹钟,竟然史无前例地迟到了。   她嗔怪他为什么不叫她起床,他说看你睡得实在太香像只小猪,不忍心。   好在项目进展非常顺利,比她预期的时间表还早了不少,也就是说,离工作结束回深圳的日子不远了。现实迫使她不能不考虑以后的事儿。   秦朗理所当然地认为把工作辞掉就完了,很简单。至于以后,想工作很容易,不工作也没问题,他又不是养不起。   况且他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很好养活,不像现在大多数女孩,吃穿用度,样样追求奢侈名牌。   他带她去乌市最好的购物中心,那里几乎汇集了世界上最顶级的品牌,时装鞋包、珠宝首饰、手表......可她完全没兴趣,居然问他,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秦朗泄气,这丫头到底喜欢什么呢,他一门心思要送她样东西,可以留很久很久的那种。   他想起在深圳看到的那对Tiffany耳环,特意让售货员拿出来给她试戴,其实真挺美的,当然她戴什么都好看,而她仍是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说我的耳环多得可以开店了,而且来自世界不同角落,每一副都比这个有趣。   他不死心,说那我让于少他们去国外买吧,应该款式更多些。她挑挑眉,干嘛非得买,我又不需要。   有一天他留意到她摆在梳妆台上的项链盒子,上面的logo他认得,一家倍受女人追捧的国际珠宝品牌,印象中很不便宜。   原来你喜欢这个牌子。他随口问。   纪海潮怔了怔,答,哦,是我们公司客户。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说,你要喜欢我买给你。   她岔开话题,说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付给公司大把银子,哪有不喜欢的。   他说你倒是爱岗敬业,你们公司该给你评劳模。   她笑道,你说对了,老板说回去就给我加官进爵。   秦朗便沉默下来,半晌才淡淡来了一句,深圳有什么好,还打算一直呆那儿啦?   纪海潮靠过去,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仰头看他,“生气啦?”   他俩有极适合接吻的身高差,而这又是个极适合接吻的姿势,他一把搂了她的腰,霎时鼻尖相贴,呼吸交融,“吻我!”   虽然霸道了些,可他面容英俊,嘴唇性感,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那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纪海潮叹息一声,主动吻了上去,柔嫩的唇瓣,软腻的舌头,她在他嘴里上下游走,吮吸,不遗余力,秦朗瞬间呼吸加重,很快缴械投降,一下便忘记刚才到底因为什么生了气。   “给我点时间,好吗。”纪海潮靠在他怀里低语。   她给他讲深圳的美丽。那里落叶的季节在春夏,当别处告别萧瑟,深圳开始满街满地落叶缤纷,仿佛时光倒错。深圳从不下雪,可是每年木棉盛放时,一阵风过,满天都是飘飞的棉絮,如纷扬的雪花。每到夏夜,深圳的山上会有萤火虫出没,人在树林里穿行,萤火虫会跟随你,扑闪着绿色的萤光,梦境一般。深圳有美丽的海岸线,风和日丽的日子,可以沿着栈道骑行或者在沙滩岩石上徒步......   她给他讲深圳的包容,讲她在深圳的酸甜苦辣,她说,秦朗,深圳有我的一段生命,我需要时间告别......   还能说什么,她柔声软语,低眉浅笑,他的心都快化了。   这个女人,简直像一根不断滋生蔓延的藤,渗透进他的皮肤、血液和神经,身体的每一处都布满她的须角,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她占满了他的心,他被牢牢缠住。   然而他愿意,他愿意。   此时纪海潮却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她心里深圳是这样子的。人其实是很容易被驯养的动物,在那个城市生活了近五年,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终于一切成为了习惯,而遵守习惯能给人以安全感。   她爱秦朗,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有了爱情万事皆足的纪海潮。生活教会她很多,也磨掉了她为爱情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秦朗的母亲,偶尔回想起那天跟秦夫人的碰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长篇大论我究竟怎么说出口的?居然还很淡定,不带结巴,真神奇。   那天秦朗出院,纪海潮死活不肯去医院陪他,因为他母亲会在场。既然不喜欢自己,还是小心回避比较好。   秦朗很郁闷。这段时间他太忘乎所以,几乎忽略了这个问题,而这的确是个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周六仍然按时回家吃午饭,心情好胃口就好,吃得那叫一个香。   秦远山看着他忍不住开玩笑,“嗯,恢复得不错,又跟头牛犊子差不多了。”   秦朗大笑,“我都不敢撒开了吃,怕到时候控制不住体重。”   语气中那个掩饰不住的幸福得意。   傅心芸也跟着笑了,然而笑过之后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滋味。儿子的变化显而易见,多少年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有一次从厨房出来,竟然发现他在看韩剧,一个人坐在那儿笑得莫名其妙。傅心芸摇头,他从来不屑于此,那姑娘还真有本事。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姑娘呢?她心里总有个疙瘩,你们非要在一起我拦不住,可要接受她、承认她......难。   对秦朗的事儿,秦远山也有所耳闻,他去过一次医院,还是秦朗刚执行完任务被直升机接回来那天,后来都是警卫员替他去,说每次都看到一姑娘,看样子是秦朗女朋友。   秦远山找了个机会问秦朗,果然还是那个湘西的女孩子。他们父子俩这是中了什么魔咒,他不禁感概。欣慰的是,傅心芸虽然态度暧昧不清,但并未在明面上反对。自己当然是不能去做这个说客的,就这样顺其自然吧,如果是命中注定,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虽然秦朗认为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然而生之养之父母也,请求他们的同意和祝福是最基本的礼数和尊重。这对纪海潮也是一种尊重,或郑重,她将是他今生的妻子,他会尽最大努力给予她最大的尊重。   虽然她好像完全不在意,甚至对他母亲避之不及。他想不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以前那些姑娘,没跟他几天就吵着闹着要见家长,恨不得立马生米煮成熟饭,认祖归宗,铁板定钉。   就像现在他对她的心情,恨不能马上就跟她把证领了、婚结了、娃生了,他就踏实了。   是报应吧,有时候他突发奇想。报应就报应,因为她,他愿意。   我愿意。I do。多么美妙的字眼。秦朗时常想象着她的姑娘身披婚纱款款走来,媚眼带泪,玉面含羞,深情无比地凝视着自己,朱唇轻启,一字一字吐出:我愿意。   这画面他娘的实在是太让人热血沸腾,他连做梦都想啊。   而那姑娘呢,为什么最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像这会儿,明明是她说要去逛商场,可打从上了车就一直望向窗外闷闷不乐。   秦朗问怎么了。她说没事儿,就是胸口有点闷。其实是心慌,没来由的,她也说不清怎么了。   秦朗说可能是车里开了空调,这阵子白天气温挺高,他怕她热着,开窗又担心风太大吹着她。已到繁华商业地段,车速慢下来拐弯驶进停车场。秦朗随手关了空调打开车窗。   人生的确很奇妙,有时候竟然是巧克力与粥的混搭。   无论秦朗、纪海潮,或者傅心芸和夏珊,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纪海潮惶恐地恍然着,原来我心慌是因为这个,第六感还挺灵的。   秦朗头疼,NND,今天什么日子,撞头彩了!   傅心芸不悦地扫了那俩人一眼,秦朗为了这小丫头竟然跟我玩心眼,说什么队里有事儿,今天中午不回家了,原来是陪这丫头逛街!   夏珊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俩紧紧相扣的手上移开,无不心酸地想,他们果然还是在一起了。   纪海潮下意识挣开秦朗的手,硬着头皮冲傅心芸叫了声阿姨,移开视线撞进夏珊眼里,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   傅心芸淡淡看了她一眼,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或许没有。   “秦朗,你夏伯伯今天生日,晚上订了酒店吃饭,别忘了。”   “我知道,妈,忘不了!”秦朗讨好地一口答应下来。   傅心芸说完不咸不淡地交待了几句转身招呼夏珊走了,没再多看纪海潮一眼。   秦朗笑着挥手目送她们开车离开,转身在肚子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的的确确忘了,而昨晚上他妈打电话提醒过他,还打算让他今天陪她出来买东西,被他随口找了个借口给推了,然后一见着他的姑娘,就彻底全忘了个干净。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大街上撞上自家老妈,nnd也太邪乎了吧!大意了,这种场面明明可以避免的。   偏头看一眼纪海潮,嘴唇轻抿,脸色微微发白,秦朗头疼瞬间变心疼:他母亲对她太冷淡了,而且一句话就将她排除在外。   秦朗心里“靠”了一声,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纪海潮看着车辆远去,呼地松了口气。她倒会往好处想,至少之前在车上那种不明所以的心慌烟消云散,这下可以放下心来逛商场了。她甚至挽着秦朗的胳膊轻松地蹦了两下,搞得秦朗莫名其妙,这丫头不会傻了吧?   “没事儿吧?”他不放心地问。   “没事儿啊,怎么啦?”她睁大眼睛看他,笑容甜美。   “没事儿就好......”秦朗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那晚上我不陪你了……”   “谁要你陪了,你不在我正好可以收拾收拾屋子。”   这叫什么事儿!她越懂事他越不爽,他那么宝贝的姑娘,他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可这姑娘从来不说,从不对他提要求。   他很想告诉她,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做得到。你也可以问我要任何东西,只要我给得了。因为我是你男朋友,今后还将是你的丈夫,我和你,要携手共度一生。      ☆、走下去(完结篇)   不介意吗?怎么可能。纪海潮边发邮件边想着上周末的事儿心里边犯嘀咕。亲疏之别,太明显了。   然而,那是他的母亲,她就是无视你的存在,把你当成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能怎样?   当然她不会在秦朗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想他难做,不想她的秦朗为了这么庸俗的事愁眉苦脸、左右为难。秦朗是属于理想和信仰的,是她的英雄梦想。一个英雄,怎么能被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困扰呢。   纪海潮重重吐了口气,随手点开QQ,跟Max发发牢骚总可以吧,他天生有女人缘,最拿手的就是收复婆婆妈妈们的心。   Heather:老大,在吗?   Max:目前健在,给你5分钟,说重点。   Heather:嗯……我和他,在一起了……(别打我)   (屏幕上飘来一只抚胸吐血小人。)   Max:早知道了,然后?   Heather:他妈不喜欢我   Max:我妈也不喜欢我老婆   Heather:可我特别希望他妈喜欢我   Max:你跟他妈好啊?   Heather:......有个bug在,不完美   Max:完美都是假象,难道他完美?他的滥情呢,你就看不见了?   Heather:那个嘛,可能有点误会   Max:你这是选择性盲目   Heather:没有,真是误会,他很好   Max:你完了!既如此,就别管什么他妈他爹了   Heather:你老婆也这样啊   Max:我给她的方案是:心理上忽视,行动上重视   Heather:我做不到   Max:咨询结束,最后一句,他的态度才是关键   Heather:老大,老大?头?Max   ......   很快,Max的头像变成灰色,纪海潮看看时间,正好5分钟。还真守时。   他的态度才是关键。Max的话当然有道理。   那天本来是陪她去买东西的,秦朗却在一家珠宝柜台前流连半天。   他让售货小姐拿出几款戒指逼她试戴,她随口便说不喜欢这家的款。售货小姐很委屈,说你的手形修长漂亮,其实戴哪一款都特别好看。于是她说货比三家再看看吧。   纪海潮很怕哪一天他突然来跟她求婚。这些天老想起秦夫人说过的一句话,没有父母祝福的关系是不会长久的。这句话像根刺似的,扎进她心里。她常常想,如果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看到这一切,她会同意吗,会喜欢秦朗吗,会祝福我们吗。   然而没有如果,所以潜意识里她更加希望得到他父母的祝福。   她不是完美主义者,但她非常不喜欢这种遗憾。   当然,她相信即便秦朗的父母不认可、不赞同,他一样爱她,会跟她结婚,会对她好。   可是,总少了点什么。暂且不去论什么长不长久,她骨子里是个极传统的人,她觉得美满的家庭生活就应该是父慈母爱、儿孙满堂,典型的中国式大家庭。都说人缺什么下意识就找补什么,还真是。   以前她一个人时从不去碰这类问题,可眼下,秦朗已经在张罗着给她挑戒指,还说物色了几处房子,过一阵带她去看看。这节奏,让她措手不及,惶恐不安,各种问题一团乱麻似地呼啸着冲进她脑子里,简直让她不得安宁。   已是午饭时间,办公室热闹起来,西域的同事们正商量着中午去哪家吃,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抬头,老白问她,她还是那句,你们吃啥我吃啥。   话音未落,手机铃就响了。这个时候,只会是他,无非问她中午准备吃什么,然后啰嗦一大堆,什么要多吃点啊,女人胖点好看啊,或者这几天特别干躁就别吃辣了,多喝汤和果汁,再然后就开始流氓本色,说想我了吧,想我就叫声老公,不叫?不叫晚上就不过来了,明晚要值班也不能陪你哦……   肉麻得掉渣。她做不到不露声色,只好照例躲进小会议室去接电话。   “快下来!”秦朗在手机里没头没脑的一句。   “......什么?”   “下来啊,我在你公司楼下。”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用工作啊?”   “啰嗦,再不下来我走了!”   纪海潮头疼,她并不希望同事们看到他,解释是件特麻烦的事儿。可她更惹不起他,这人小器又敏感,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她找了个借口跟老白他们分开下楼。出电梯时心虚地四下张望,还好,算他自觉,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堵她。   见到那人时他正靠着大吉普悠哉悠哉地吹口哨,纪海潮暗暗腹诽,这男人,随便什么样子都帅得让她心动,太没天理。   “你看你,吊儿郎当的,注意形象。” 她假装嫌弃地走上去。   “你不喜欢?”秦朗一见她便笑开了。   “......”   “喜不喜欢?”秦朗逼近,声音转瞬喑哑嗳昧。   “......当然......喜欢。”纪海潮嗅出点儿危险的气息,识时务地改口。   “喜欢就亲一下。”秦朗笑意更浓。   “又发疯,什么时候能正经点儿,你来干嘛?”纪海潮凶巴巴,最怕他大庭广众不正经。   “跟我走,错过后悔哦。”秦朗一手牵过她。   “去哪儿?一会儿还要上班呢,饭也没吃,饿死了……”纪海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绕到车门前。   “靶场,那儿有吃的。”秦朗道。   “什么?......”纪海潮怀疑自己听错了。靶场?!等等!她转身面对他,瞪大眼睛,“去靶场?没搞错吧?”   秦朗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捏了她下巴,嘴角笑意飞扬,语气痛心疾首,“为了你,我可是冒了犯错误的风险,谁让你说玩儿枪的男人最帅了,今天让你看个够。”   纪海潮顿时心花怒放,然而转念一想,那也不能让你犯错误啊,被你妈知道了还不得撕了我。   她抓着他的手表情纠结,“呃,这个,我就那么一说......算了,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吧。”   秦朗笑出声,“傻瓜,没事儿,我请示过了,放心。”   纪海潮满心疑惑,“真没事儿?”   秦朗忍不住凑上去亲她一口,“信不过你男人啊!”   纪海潮无奈打电话回公司找了个借口请假,自觉忽略掉了老白话里有话的调侃,却一路像个要去干坏事的小孩,忐忑、紧张又纠结。秦朗不时看着她笑,说你呀估计就是那叶公,遇上真格儿的就怕了。   夏末秋初的乌鲁木齐郊外美不胜收,森林、草场、湖泊、戈壁滩,然而车开出市区已半个多小时,再美的风景也能催眠,纪海潮感觉自己就快睡着时,秦朗说,到了。   纪海潮下了车好奇地环视四周环境,跟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军用靶场一个样,荒凉、开阔,近处有几间平房,远处是大大小小的靶位,人影却不见一个,说实话,真没什么可看的。   纪海潮有点失望,“怎么没人啊,不是来看打靶吗?”   “先吃饭。”秦朗握紧她的手。   纪海潮站在原地不动,“呃,很多人吗?”   秦朗摇头失笑,“说你是叶公吧,怎么,不敢啦?”   “......不是......”   “有我在,没人敢多看你一眼。”   纪海潮吞咽了一下,深呼吸,死就死了,反正天塌下来先砸他。   她当然不会死。事实上他们进屋时一帮大兵正在热火朝天地烤羊腿,看见秦朗开天辟地头一回牵了一姑娘双双出现,竟然还能淡定不过地敬礼喊嫂子,虽然有些讶异于这姑娘的年轻,羞羞怯怯像个未出校门的学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收服了他们的铁血队长,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百炼钢也逃不过绕指柔啊。   纪海潮认出了刑路和周小军。吴忧当然不在,他跟大部分队员一起被他的队长安排回了驻地。剩下这几个,要么已婚,要么有女朋友,要么天生高冷,就算部队首长突然出现在跟前也能维持一张傲矫扑克脸。   秦朗当然也事先通了气,说见到人千万别大惊小怪,要吓着你们嫂子回去自觉跑五十圈。可想而知。   只有刑路大咧咧冲他们扬手,“队长,时间刚好,马上可以吃了。”   烤羊肉、烤馕、酸奶疙瘩,端上桌时冒着热气飘着香,绝对地道的新疆风味。   大伙儿落座开吃,秦朗用军刀手法娴熟地从仍滋滋冒油的羊腿上切下薄片,帮她铺在馕上,又递给她一瓶饮料,说,渴了喝这个,新疆特产。   纪海潮一看,竟是胡萝卜汁,还真健康,可标配应该是啤酒才对嘛,于是很不厚道地偷偷跟秦朗说,要有瓶金乌苏就完美了。   秦朗斜眼瞪她,“酒鬼,真想我犯错误啊!”   纪海潮吐吐舌,“当我没说。”说完一口馕包羊肉咬下去,顿时觉得幸福得要死,这也太好吃了吧。   也不知真是饿了,还是因为第一次跟他的战友们一块吃饭,纪海潮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生平吃过的最为美味的一顿。不知不觉吃得兴起,清秀皎洁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睛晶亮晶亮地放着光,嘴唇滋润而饱满,秦朗正拿手帮她轻拭嘴角的一点油渍,目光落在她脸上几乎要收不回来,就那样看了她半晌,那眼神,软得能把铁打的心都融化。   刑路和周小平撞见过医院里那一幕,对此好歹算免过疫了。可另外几位,任他们再傲娇高冷,仍然不免被惊着,娘呀,这还是他们的魔鬼队长吗!难怪自从队长伤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偶尔看他们的眼神里,竟然有了点柔情似水的意味。   纪海潮被看得不自在,低头瞥他一眼,“干嘛你,快吃你的。”   队员中已有人实在憋不住清了清嗓子,表情怪异地四下张望故作茫然。   察觉到空间里陡然升起的怪异气氛,秦朗咬牙收回了手,转脸恨恨啃一口馕饼,猥琐地想,这要没旁人,我就改吃你了。   跟他在一起久了,纪海潮也慢慢摸着了他的一些小心思,不禁脸更红了,懊恼这人怎么就这么......当着自己兄弟那么多人也不知收敛点儿。   转念又莫名感动,她知道他的战友兄弟和军营在他心中的份量,而他就这样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把她带到了他们面前,带到他的沙场。   她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比如他父母的态度,比如她马上得返回深圳。   他爱她,愿意与她分享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对纪海潮而言,此时此刻这个无需置疑的事实足以抵挡未来所有的不安。   吃饱喝足,秦朗带她沿着靶场边上的小山坡散步,他揽了她的腰,她偎在他肩头,初秋的风微微鼓起她的长裙,收拾完残局的士兵们在营房前休息,远远看着那一对相拥漫步的身影,终于有人很不淡定地感慨出声:男的帅,女的美,一对神仙眷侣,队长这是要虐死我辈单身狗么?   刑路拍了那神枪手一下,说你就祈祷他们赶紧结婚吧,队长开心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老天终于给咱队长送来了一媳妇儿,偷着乐吧你!   有道理啊。神枪手恍然大悟地频频点头,转身进屋去拿自己的枪,一边细致擦拭一边喃喃,宝贝儿,呆会儿好好表现,争取今天就帮队长把媳妇儿抱回家。   都说九月是新疆最好的季节,果然如此啊。空气好,阳光好,花好,草好,牛羊好,人也好。纪海潮靠在秦朗身上心旷神怡地思绪飘飞。这里有着跟南方地区完全迥异的风土,两个世界,可她偏偏就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这一个,有时候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想什么呢?秦朗揽紧她一些。   跟做梦似的。她说。   怎么?幸福得飘起来了?他开玩笑。   是是,我这人最傻了,有肉吃有风吹都能幸福上天。她也随口说笑。   嗯,你这么好,幸福自会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你。秦朗笑得意味深长。   这话我爱听。纪海潮挑眉。   那走吧,去看打靶。   话音刚落,便听见“呯!呯!呯!”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再穿透目标的爆破声,久久回荡在空寂郊野。   他俩回到靶场时,射击位前已整齐划一地蹲伏着一队战士,前方远远近近的靶位正遭受着弹药猛烈而精准的打击,不时有人报上靶数,秦朗脸上露出欣慰而神秘的微笑。   果然帅爆了,全副武装的男人就是帅啊,神枪手就更帅了!   人的本性嗜血好战,女人也不例外。纪海潮激动得两眼放光,双方抓着秦朗的胳膊直摇晃,“好厉害好厉害!”   秦朗淡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走上前朝一旁的邢路伸了伸手,邢路会意随手扔过来一杆□□。   纪海潮虽然不大懂,但也大概知道这应该是把狙击□□,她看着眼前那个男人跟玩魔术似地在谈笑之间三下五除二将手中枪械重新拆装调校了一遍,并在瞬间绷起全身单膝触地,随着一记拉长的点射将一颗子弹送入了几百米远外的一个靶位。   邢路叫了声好,于是其他队员都收起枪停了下来:队长亲自上阵,重头戏来了!   秦朗单手托枪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道,纪海潮,我爱你。   她不会读心之术,且此刻全身血脉贲张,心绪激昂,自然看不到他刻在心尖尖儿上的那几个字。然而没关系,因为片刻之后,那几个字已经神奇般从他口中吐出变成一个个巨大的方块字被书写在最远处靠山的一排靶位上:纪海潮,我爱你。   于是这个叫纪海潮的姑娘差点哭了出来,不是伤感难过,而是因为快乐,酣畅淋漓的快乐,她泪光盈盈地走过去抬手贴住他的侧脸,此时有金色的阳光笼在他身上,他的肩章和他的枪都反射着无比耀眼的光芒,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在触摸一个神祗。   那天后来,当秦朗怀揣着一枚戒指全副武装戴着墨镜从一驾低空盘旋的武装直升机上现身,再身手矫捷地滑向索降绳徐徐降落,纪海潮抬头仰望,那个人无比英武帅气的身影映衬在蔚蓝广袤的天空之上,金色的阳光披洒在他身周,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战神,她开心地笑了,她并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向她求婚,也不知道他已经说服了父母,然而她心中再无一丝阴影,她无比坚信,今生他一定会为她斩妖除魔,带她开山辟路,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一起跨越人世纷繁,携手抵达理想而幸福的彼岸。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